信步海外
1 牛津的晚餐
吴宓先生在1930年访学牛津时曾有诗云:“半载匆匆往,终身系梦魂。”我虽然在牛津待的时间连“半载”都不到,却也有同感。本文要说的是牛津的晚餐。
牛津是以学院为基础的。以我所在的牛津大学犯罪学研究中心为例,其正式成员都分属不同的学院,中心主任罗吉尔·胡德院士是众灵学院的教授,他在那里有专门的办公室,可以免费用餐。一天晚上,他约我去众灵学院吃晚餐,并提醒我要穿西装、系领带。
按照事先约好,我6点到众灵学院的门口,先在他的带领下参观了众灵学院“嶙峋玉笋”“悠悠尖塔”的庭院,那高高的门楼、漂亮的草地、宁静的教堂给人一种难以言传的美感。由于这个学院是牛津唯一一个不招收学生、专事研究的学院(但教授们要受学校的安排,担任大学的一些讲课任务),因此,平时很少向公众开放,游人只能在门口或其他适当的地方来“窥探”里面的动静,并拍摄里面的建筑。这不奇怪,因为众灵学院的建筑、布局和内部陈设在整个牛津均属上乘,而且人们知道,能在这里边谋上一份职的人,可以说是最令人羡慕的了,你看看那长长的走廊上刻满的一个个著名院友的名单,就知道从这里边走出过多少诺贝尔奖得主、大法官和包括印度前总统在内的政治家。
6点半,古老的钟声悠悠响起,提醒楼里那些专注于研究的人:晚餐的时间快到了,准备换衣服吧。于是,刚才寂静的两座办公楼里开始有了说话的声音,门洞里陆续走出一些身着黑袍的人。罗吉尔也回到自己的房间换上黑袍,并告诉我,如果我是周末去吃晚餐,那还得给我租袍呢。
晚餐的餐厅很是气派,三三两两的人正在各自聊天。有人在议论一幅刚挂上去的油画,好像是某位晋升为大法官的院友。罗吉尔将我介绍给一位年轻人,对方是从事中亚和外交研究的。小伙子告诉我,他就住在学院里边,早餐也可以来餐厅吃,但要交一点点钱;中餐和晚餐是免费的,但必须上午十点前预订,一旦预订了你不来,就要罚款。此外,晚餐的酒钱要自己掏。
7点整,晚餐开始。由于今晚院长没有来进晚餐,参加晚餐的人中属罗吉尔资历最老,因而由他来主持。他站到头椅的位置,轻咳一声,大家便各自找位置站好,罗吉尔让我站他的旁边。只听他口中念念有词(事后得知那是拉丁语,基本意思是:感谢上帝赐给我们精美的食粮、幸福与爱),举座皆毕恭毕敬。一会儿仪式结束,大家纷纷落座,这时我注意到每个人的旁边都有几种供选用的酒水,还有一个精致的菜单,以及不同种类的面包。第一道菜端上来,是鸭肝、青菜和一片硬邦邦的类似什么饼的东西。第二道菜是鱼。第三道是甜食。其间两个服务生端着盘子来回给你添加,一个服务生我认识,是门口传达室的,他是阿富汗难民。罗吉尔一会儿劝我尝尝这种白酒,说是法国名酒,已经多少多少年了;一会儿又建议我尝尝另一种葡萄酒,说是如何如何的好喝。当他听说我对当晚的那种甜食吃不习惯时,很是遗憾,他边津津有味地吃着,边对我说:我以为你会喜欢的。原来,今晚的菜单是他给安排的,因为谁坐头椅,谁就有权力决定当晚吃什么,喝什么。
吃完甜食,大家又随罗吉尔站起来,听他念叨那几句感谢上帝之类的话。仪式完毕,罗吉尔嘱我拿着餐巾继续跟大家去另一个厅。这个厅比刚才的小,而且也不如刚才那个灯火通明,原来是点着蜡烛的。只见桌上摆满了丰盛的水果。罗吉尔招呼一老者与他平坐(此时,上席是两个座位),又招呼我坐他旁边。原来那老者是一位已退休的著名教授,他虽已退休,但仍担任学院的名誉教授,因此还可以享受免费晚餐的待遇。他每周三开车从郊区来参加一次这样的晚餐,与大家说说话,见见面。此时,我发现那些着黑袍的都已经脱下并将其挂在了外面的衣帽钩上,不像刚才那样,凭衣服就能判断桌上谁是主人,谁是客人了。
水果有葡萄(青、紫两色)、梨、桃、草莓、香蕉,还有蜜饯、核桃仁等。吃水果前大家先吃点饼干,用英、法等国出产的奶酪抹着吃。酒、水依然有,且酒还不止一种,不过这一阶段没有服务生的专门服务了,依照惯例,当晚最年轻的那个人应当坐在门口,一旦发现酒、水没有了,就要去通知服务生换上来。今晚坐门口的就是我刚进来时罗吉尔介绍的那个小伙子,还记得中间他与人聊天忘了换酒水,当明白过来时,一脸的尴尬。
尴尬不止他,我还有更大的尴尬呢!一个小盒子在桌上轮流传送,我看到有人拿它放到自己的鼻孔前轻轻地闻两下,似乎感觉很好。待传到我的手上,我也学着去闻闻,结果喷嚏不止,原来那是专门供吸烟的人用的。由于里面不准吸烟,如果有的人烟瘾犯了,就可闻闻那里面的味道。我不吸烟,自然被呛出喷嚏。
进行得差不多时,罗吉尔悄悄地对我说,对不起,他要先走一步,到隔壁的咖啡厅去,让我跟着旁边的一位女士随后再走,因为如果他不走,即使其他的人想走,也是不能走的。于是,罗吉尔的位置空出来,一会儿另一位与他平坐的老者也与我打招呼先走,其他的人继续若无其事地聊。当我就晚餐中的一些习惯向旁边的那位女士探其究竟时,她却告诉我,虽然她是数学和哲学教授,但四年前刚从意大利应聘过来,因此对这些她也是云里雾里。她另一边的一位女士也是她今晚邀请来进餐的客人,和我一样充满了好奇。
几分钟后,大家亦起身去咖啡厅。这时就更自由了,吸烟的可以去专门的吸烟区吸烟、喝咖啡,看报的可以去摆有报纸的茶几,愿意继续聊天的还可以坐在舒适的沙发上继续聊。厅外有一个精致的小花园,有的人端着咖啡到外面聊天去了……
后来,我又随犯罪学研究中心的其他成员到他们各自的学院里去进过晚餐,风格不一,如有的学院分高、低桌,老师坐台上的高桌,学生坐台下的低桌;有的是学生先用餐,老师后用餐,老师吃的比学生要好些;有的要求学生每次晚餐都要和老师一样穿黑袍,有的则只要求学生一个月穿一次;最后一次我参加一个神学院的晚餐时,不仅师生同桌,而且伙食也要简单许多,不过祈祷的程序好像又复杂起来,他们还发我一个祈祷的小本本,让我跟着他们一起念。
正如罗吉尔的夫人对我所言,牛津的晚餐是它的文化的一部分。她即使工作再忙,每年也要以“特别客人”的身份,跟自己的丈夫去参加几次这样的晚餐活动。我甚至觉得,牛津浓厚的人文底蕴,英国人的绅士风度,可能都与这种用餐方式有一定的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