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之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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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之子不归

这日,晴光滟潋,二月的初春,东风虽还冷冽,空气中已渗透进丝丝的暖意,晋候这两日身体也已大好,早上看了会世子送来的奏章,觉得有些乏了,便让东关五和梁五陪着,慢慢踱到章含宫来。门人禀告说两位娘娘一早徒步到珍禽苑去了,晋候颇感诧异,心中生出一丝疑窦,便也往珍禽苑来。

珍禽苑地处宫苑西北,偏隅一角,内养各国进贡来的珍稀鸟兽,因晋候更喜欢在野外策马驰骋,拉弓射箭,享受亲手射杀猎物的感觉,所以也不常来此,又病了这么多日子,算来有年余不曾踏足珍禽苑了。

晋候一路走来,觉得甚是安静,道旁芜草浸道,林木萧索,堆了满地的落叶也无人打扫,偶尔经过树林,惊起成群的鸦雀,聒叫着一齐向天空飞去。

东关五道:“此处离珍禽苑还有不少脚程,主公身体才好,不宜太过劳累,不如让轿辇抬着去。”

“寡人总是轿辇来轿辇去的,错过无数的大好风光,今日寡人想看看两位爱姬何以兴致如此之高,一早就赶去珍禽苑,咱们不用惊动任何人,慢慢走着就好。”

三人走了大半个时辰,到了珍禽苑门口,见内竖息正在兽园门口值守,晋候问:“你家娘娘呢?”

内竖息忙上前道:“姞娘娘正在园子里给鸟兽喂食,怕惊到它们,吩咐奴才不要进去。请主公稍候,奴才这就去向娘娘通报。”

“不用了,寡人自己进去瞧瞧。”

晋候让东关五和梁五也在外面候着,踩着地上疏离的小草,往园中走去,远远就看到骊姞站在饮水池边,形态袅娜,左臂环抱着一个陶罐,右臂半举,向前摊开手掌,一只毛色艳丽的鹦鹉蹲在骊姞肩膀上,伸长了脖颈正在啄食手掌上的食物。地上几只孔雀和锦鸡,拖着五彩的曳尾,围在骊姞身旁争相抢食。

晋候突然动了顽皮之心,放轻了脚步走上前,想出奇不意吓骊姞一跳,不想那只鹦鹉已感知了来人,突然转过身来,作声道:“之子不归,之子不归……”

晋候一愣,骊姞已转过头来,笑道:“主公怎么悄悄儿进来了,可仔细着点,妾身好不容易将它们都聚拢来,主公别把它们又吓跑了。”

果然不等晋候靠近,那些鸟禽已四散奔逃开去,没入了林中。

晋候见骊姞今日打扮与往日不同,头戴镶着珍珠的黑丝绒抹额,耳际的鬓发挑起几束,用彩色长绦扎了,垂散于身后,一身水桃红、镶着金丝缘边的窄袖袍子,外面衬着件对襟小坎肩,腋袖处饰着白色长绒狐毛,脚蹬狼皮筒靴,一身戎人的装束,较平日的汉服更显俏皮飒爽。

晋候道:“这就奇了,怎么这些鸟兽与你如此亲密,见了寡人却如同见了虎狼一般?”

骊姞道:“主公乃人中龙凤,本就不同于常人,大凡天命英主,头上三尺有神将护着,当然其势如虎,连鸟兽都避其锋芒了。”

晋候哈哈笑道:“不想姞儿也能说会道起来,可是跟嫱儿学的?”

骊姞嗔道,“主公只知道姐姐有万般好,难道不知道我本也是个极伶俐的人么?”

“是极,是极,你们姐妹俩寡人向来是一般地宠爱,何时分过高低出来?”

骊姞将怀中的陶罐递给晋候,让他学着自己的样子给鸟兽喂食。晋候抓起一把谷糠,远远地洒在水池边,几只孔雀大着胆子走过来,试探着啄食,见两人似无恶意,才大胆地吃起来。

晋候和骊姞站在边上,看那孔雀饱食过后,悠闲地踱步至水边,抖擞翅膀,引颈捉羽,好不惬意。

晋候道:“寡人素来爱打猎,狩猎多年,打下的大小猛兽不下数千只,却从未亲手投喂过一只鸟兽,今日与爱姬喂养孔雀,才发现这些畜牲活着也是有些趣味的。”

“岂止是有趣味,”骊姞指着不远处几只正啃食干草的糜鹿,“妾身不过照料了这些动物数日,它们便对我信任无间,从不避讳妾身,可见动物也是有性情的,你若对它们好,它们便百般信任于你,终生再无捐弃,哪里象人,真心相待却换不来以心比心,一腔热情反惹世俗厌弃。”

晋候听骊姞话中有话,不便作答,微微含笑而已。

骊姞打了声唿哨,刚才那只鹦鹉从林间飞来,停在骊姞的肩膀上。

骊姞伸手逗弄一番,鹦鹉开口道:“之子不归,之子不归……”

晋候笑问:“这却是何意?”

“主公不知,于它不过是无心之语,巧嘴学舌罢了,于妾身而言却是无数个难熬的夜晚。当初姐姐被禁闭在章含宫时,妾身独自住在这珍禽苑,晚间孤身一人时,无以为伴,只有它栖身在窗棂上,陪着妾身,夜夜听妾身唱小曲打发时光。妾身唱得多了,便被它学了去。”

骊姞轻轻唱道:“行彼济水,其水汤汤;如咽如诉,行道且长;之子不归,我心悲伤……”

骊姞唱的自然是自己独居珍禽苑时,心中的一番孤寂无依之感,以及对晋候的思念之情,晋候岂能听不出来。

晋候慨叹道:“寡人知道你们吃了不少的苦,往后寡人会加倍善待你们的。”

晋候话锋一转,又道:“你们姐妹俩向来形影不离,今日怎么独留了你一个在这里,嫱儿呢?”

“我们虽是姐妹,但各有偏好。妾身从小爱与动物为伴,姐姐却嫌它们太腌臢,喜欢往那热闹的去处,看人作歌舞之乐。听妾身说要到珍禽苑来,姐姐便独自留在后面的草堂了。咱们一起去看看,她这会子在干什么?”

骊姞携了晋候的手,出了兽园,往后面的草堂来。这草堂不过是几间简陋的木屋,晋候走近了,见那屋子以松木为架,茅茨为顶,门外一口水井,几口水缸,屋后种着几棵翠柏。骊嫱正站在屋外,也是一般的戎人装束,使唤着几个宫人打扫庭院,修理房屋。

骊嫱老远就看见晋候过来,笑道:“妾身正想着把这里修葺完了,就喊人来请主公,谁想主公已经不请自来,敢情主公是未卜先知么?”

“寡人去章含宫寻你们,门人说你们到珍禽苑来了,两位爱姬今日怎么有如此雅兴啊?”

“主公先进来看看再说。”姐妹们把晋候迎进草堂,骊嫱道:“主公看,这屋子经妾身一番打理后,可还住得?”

晋候见屋内四壁萧索,窗牖破败,若不是骊嫱已让人在地上铺了草席和坐垫,几无一处可安坐。

晋候皱眉道:“爱姬难道想住在这里?”

骊嫱温言道:“主公,我们姐妹俩认真商榷,觉得还是搬到这里住更为妥当。我俩是待罪之身,妾身身上还背负着杀人的罪名,当初耿姬夺去妾身的位份,命姞儿住在珍禽苑静修,那是在六宫内颁布了诏令,人人皆知的事情。耿姬是后宫之主,有权决定后妃的生杀予夺,我俩也不敢违抗,虽蒙主公的厚爱,重回章含宫,女椒一案却始终悬而未决,叫我俩如何服众,知道的说是我俩受了冤枉,不知道的还要私下埋怨主公纵容姬妾,有令不行,关乎主公的名声,叫我姐妹俩如何在章含宫住得安心。此处虽简陋些,但比姞儿住的那阵子已好上百倍。我俩一来得个清静,二来也不叫主公落人口舌,还请主公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