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教文化的空间符号表征与实践(中原学术文库·青年丛书)
上QQ阅读APP看书,第一时间看更新

第二节 符号与象征

人类诞生以来就生活在一个符号化的世界中,使用符号是人作为一个物种所特有的能力,即从物质结构和空间展现形态中抽象出自然所不存有的表意形式。符号可以是任意的,但符号必定是有意义的,无意义的符号不能成为文化的组成部分,也就无法表达思想、情感和意志。符号在人类文化中无处不在,语言文字、交通标志、视觉音像、手势、姿势、仪式等都是一种符号。符号的形式与特定意义的关联并不是任意的,如,我国的汉字“日、月”就是对自然客体太阳和月亮的象形化的符号表达。一般而言,符号是一种能够引起直接影像联想的视觉标识,它传递的是可以进行瞬间知觉检索的简单信息。如果没有符号,人就无法进行交流沟通,文明也就无从谈起。

象征实质上是符号的一种,二者都是人们表达和交互信息的介质。象征与符号不同的地方在于,象征不仅是一个意指符号,还与人的深层的精神感受性相连。或者说,符号一般与实际存在物具有映射关系,而象征则不然,象征是一种隐喻,其意义则通过转喻而实现。象征用来表达深刻的情感与思想,是力图把握普遍真理的特定符号形象。例如,五星红旗是一个象征,而不是一般性的符号,它所对应的存在物(即直接意指层)是国家。从象征(含蓄意指层)的角度看,五星红旗蕴含着革命历程、人民的权利、民族精神等,具有高度的浓缩性和精神信仰、存在的价值等特征。哈贝马斯认为,“象征”就是存在、体验或者自我表现。

由此可见,宗教作为人生存的体验和神圣性的追寻,必然建构一种象征符号体系,通过象征,将特定的符号与人的信仰、精神、生存和体验密切关联,实现人生存的意义、对彼岸的追求和信仰的超越性。

一 符号与象征的含义及关系

卡西尔认为,人类是符号化的动物。皮尔士也说过“如果我们不能说这宇宙完全由符号所构成的话,我们至少可以说这宇宙是渗透在符号里的”。但是对于符号的理解充满了歧义。一般而论,著作家都将象征和符号等同而用,虽有区分但也引起了混乱。在希腊语里面,symbol原意是指分成两半以后用以辨认持者身份的信物,它有两种意义:符号和象征。茨维坦·托罗多夫:《象征论》,王国卿译,商务印书馆,2005,第2页。从这个意义上说,sign在很大程度上是与symbol等同的。事实上二者有内在的区别。象征必定是符号的一个子类,但是符号不一定作为象征而出现。根据索绪尔的看法,符号(sign)是“能指”(signifier)和“所指”(signified)的统一体。能指是一种带有任意性的、约定俗成的形象,而所指是附着在上述形象上的概念或意义。

符号是人类在生活经验的提炼中对现实世界的抽象表达,是用一物对指另外一物,是某个过程、对象、思想、功能等的标识和约记,具有简约性、关联性、意向性等特征,如数学符号、物理符号等。象征同样具有所指、能指的特征,但是在情景和意义蕴含的关联上较之符号更深一层。让我们回想一下尼达姆的例子,即他分析“这是一朵蔷薇”的象征含义。“一朵蔷薇”可以是一个符号,比如它的花蕊是重叠的,但是当你把它送给情人的时候,这意味着心心相印;一枚戒指,可以有不同的形状、图案,圆形的戒指只是一个圆形的符号,凝固着自然界的某种特性,但是一枚圆形的戒指用到婚礼上,就有了象征的含义。象征与人的处境性密切关联,较之符号更深入人的精神世界。

所以,象征必定是一种符号,但它具有自己内在的特征,主要有历史沉淀,如数字“十三”与耶稣门徒的关联;集体表意,如特纳的恩登布人的成人礼仪式;情感和审美累聚,如佛教的莲花,表明了纯洁和美的意蕴。荣格也认为,符号是对已知事物的类似表达,象征相对地讲是对一种未知事物的表达。我们可以更精确地说,符号是对有形、感性、具体的已知事物的表达,而象征更多是对抽象、普遍、范畴、精神等的隐喻的表达。在这一点上,卡西尔总结得很到位,他一方面把“symbol”最普遍化,等于“sign”;另一方面又给“symbol”最“精神性”的定义:“‘symbolic form’应理解为一种精神能量,借其之助,使一种精神内容,和一种具体的感性sym-bol相联系,并内在地属于这symbol。”Ernst Cassirer: The Philosophy of Symbolic Form,1988, p.43.这可以理解为,象征的符指对象必须是一种“精神形式”,象征的本身却必须具体,具有可视化或感性的特点。

符号与象征关系是一种辩证的关系,二者相关联又有区别。象征是狭义的符号,是符号意指层面的延伸,具有隐喻、寓意的含义。符号一般与其客观对应有映射关系,如“树”这个符号——也就是能指,对应现实中的一棵树,同时它也引起了人头脑中的“树”的概念和影像——也即是所指,这就是符号的意义。但,象征超越了符号的字面意义,而且象征与本体没有映射关系。如君子之交淡若水,本体就是友谊,而喻体(象征)是水。因而,象征较之符号更涉及精神内涵,与特定历史文化结合得更紧密。符号具有任意性的特点,象征也如此,却不如符号稳固,其所指与能指都在不断的变迁之中。但是,象征的精神蕴含并非是任意的,是在特定符号的基础上将人的精神和思想形象地表达为视觉图像。象征具有隐喻和联想的特征,不是直接、简单的信息传递介质,其实现意义的过程是一种转喻。

例如,萨满仪式中的篝火,不仅是光明之意,还隐喻着生命的力量,同时是对神圣光辉的转喻。隐喻按照联想的方式运作——它们把未知的东西嵌入一个新的联想式形象符号,未知的东西由此而获得其部分新的意义。转喻是用某物的一个部分或一个因子来代表其整体。隐喻和转喻是象征超越一般符号的意义而与人的深层精神相连的基本方式。在宗教文化体系中,可以说从头到脚都充满了象征。基督教圣餐礼所饮的酒,是基督之血的隐喻,信仰者饮下,就转喻着分享了基督永生的生命,得到了上帝的宽恕和救赎。图腾崇拜中的各种动植物,是一种象征符号,其映射了现实中的某种动植物,作为象征隐喻地表达了氏族部落的生命起源、生活的保护神,以及凝聚群体的神圣力量。

符号与象征的任意性表现为它们的意义与特定的文化相连。如,现实中的一棵树,其在汉语中的符号是“树”,而在英文中则用字母的组合“tree”来表达。象征亦然,如,中国人对龙是极为崇拜的,“龙”是想象综合的符号形式,代表着至高无上的皇权、人的命运的飞黄腾达,今天则是中华民族伟大精神的象征。《易经·乾卦》: “飞龙在天,利见大人”。在西方文化系统中,“龙”的符号形式与中国不同,其象征意义是邪恶、贪婪、暴虐,是人类精神中阴暗本性的化身。

涉及人类生存的共通性和一般性场景,象征在诸多文化中表现出了很大程度的类似性。几大古文明和许多民族的神话宗教都有关于洪水的记载,中国的大禹治水、尼罗河洪水泛滥、基督教的挪亚方舟都说明了这一点。象征与宇宙的关系表达了人类命运的一致性,太阳崇拜、天神崇拜都是最初宗教信仰的主要内容。宗教学家缪勒通过词源学考察,论证了古印度的梵天与古希腊宙斯在词根上的同源。这些诸多民族共同具有的象征意象,荣格将之称为“原型”,原型是集体无意识的内容,其存在并不取决于个人后天的经验,但是后天的经验会激发原型显现。

荣格说:“原型,不是以充满内容的意象形式,而是最初作为没有内容的形式,它所代表的不过是某种类型的知觉和行为的可能性而已。”原型类似于康德的先验形式,但是经过累世经验积累而沉淀为形式,并不是先天的。对此,朱立元认为:“在荣格看来,原型是一切心理反应的普遍一致的先验形式,这种先验形式是同一种经验的无数过程的凝缩和结晶,是通过大脑遗传下来的先天的心理模式。”朱立元:《西方现代美学史》,上海文艺出版社,1993,第27页。象征与符号不同的根本一点,就在于象征一般而言是原型的现象。宗教象征大都是对人类生存场景沉淀为心理意象的原型呈现,例如对死亡的畏惧、黑暗的恐惧、光明的向往等。宗教象征总是宏大的,表达着宇宙、繁荣、死亡、更新等对于生命的意义。

二 象征的个体情感与社会起源

象征曾狂飙突进运用于文学领域,是对浪漫派的反叛。它同时也与启蒙思想以来纯粹理性的有限性相关。其实这也表现在涂尔干对社会象征的研究中,表达了对浪漫主义的一种反对。绫部恒雄:《文化人类学的十五种理论》,国际文化出版公司,1988,第131页。对于文学和诗歌来说,象征主义较之浪漫主义更能隐晦和曲折地表达情感和心绪,也更深刻。从文学而拓之,象征作为认知和情绪的表象,蔓延到人类的智识研究领域。这在艾略特的诗歌中可窥一斑。《荒原》是现代派诗歌的巅峰之作,是象征主义诗歌的经典。

现代派诗歌一直所追寻的便是“去个性化”,将人的情感湮没在所谓的“客观对应物”中,即“将要充当那种特定情感表述的一组事物、一种情景或一串事件”。查尔斯·查德威客:《象征主义》,周发祥译,昆仑出版社,1989,第2页。但是这里有个悖论。《荒原》将宗教、神话与现实场景斑驳错杂,交织成多棱镜式的艺术表达,以象征的意向派风格著称。艾略特也在《荒原》的注释中说道:“这首诗歌不仅题目,甚至它的规划和有时采用的象征手法也绝大部分受魏登女士有关圣杯传说一书的启发。……我还得益于另一本人类学著作,这本书曾深刻影响了我们这一代人;我说的就是《金枝》, ……熟悉这些著作的人会立刻在这首诗里看出有些地方还涉及了有关繁殖的礼节。”T·S.艾略特:《荒原》,赵萝蕤译,中国工人出版社,1995,第19页。

从中可见,人类学,伊始便关注宗教及其象征在人类文化和思想进程中的地位,给予诗人无限的灵感。所说的悖论便存在于对此诗的解读之中。一般的释义是《荒原》表达了“非个性化”的意义,反映了一战后“一代人的幻灭和没落”,对此,艾略特没有明确反对,但他同时也说过,《荒原》“是对个人生活所发的一通毫无意义的牢骚”,是“一阵有节奏的哀怨”。董洪川:《“荒原之风”: T·S.艾略特在中国》,北京大学出版,2004,第58页。象征的表达既体现了个人的情感失落,也反映了社会的整体失落。对于这样的解读窘境,在人类学、民族志分析中同样存在,诸如功能主义、结构—功能主义和阐释主义,社会学派和文化相对主义等。对于象征,我们寻求的便是对其全面的理解与把握,对其根源和意义的传达,对生存与实在的再构建。

前述R.尼达姆关于象征的一个很有诗意的著名例子——“这是一朵蔷薇”,是从个体与具体事物的客观对应性的角度来看,也就是说,象征具有具体指向性。这与索绪尔关于符号的看法存在一致之处。象征在许多研究领域得到了广泛的关注,尤其是象征所蕴含的意义价值,得到人类学的青睐。文化便是象征所构织的意义之网。宗教象征的产生是一个符号化、隐喻化的过程,有着现实和身心的物质基础,表达了个体的情感和社会性需求,但同时也具有普遍性的表达,具有原型的意象。宗教象征的意义具有超越和神圣性的特征,它在象征体和本体之间铺垫了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道路,起着生存与实在的神圣再构建的作用,维系着社会统一体和整体的表征。

象征是人类特有的一种能力。根据特纳的研究,一般认为,象征是自然地代表具有类似性质的或在思想上或在实质上有关联的事物。维克多·特纳:《仪式过程——结构与反结构》,黄剑波等译,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9,第51页。人类生存的自然界是纯粹物质化的世界,他必须面对一个陌生和充满危险的客观存在,忍受一个没有目的和秩序的生活。换言之,自然与人类是相对立的二元结构,人类从大自然脱胎而出,便脱离了他的母体而独自面对异化的情景。自然从根本的意义上而言是本来不属于他的,自然,是自足自满自在的存在,不需要理由。而人,他有精神和心灵的渴望,有欲求,有对未来的恐惧和对逝去场景的怀念。这是与自然截然不同的另一个心理世界的活动。对此,没有现实可以给予一个方式,但是又必须从现实中将心理的期望投射出来,形成自己的可理解的新的世界。象征就建构了这样一种新的生存空间,在其中,人们可以通过象征的具体物,获得一种神秘的力量,这种力量对现实生活和精神生活都会起到重要的作用。象征有积极的和消极的之分,积极象征是关于生命、健康和喜悦的表达,而消极象征则是疾病、黑暗和邪恶的。消极象征在生活中表现为行为的禁忌。

从自然和生理的角度而言,各种形式的物质存在都造成了人类精神的丰满与虚无,对实在的各种情景的区分与把握催生出符号与象征,即人与自然的一种关系,如颜色、洁净与污秽。做出这样的区分需要符号化的指示,给予特定的物质实在以一定的结构和标识。如,恩登布人根据对白、红、黑三色的区分来对待现实,并将生活空间加以分类。这种分类方式在治疗过程中也十分关键。特纳论述道,白的内涵十分丰富,包括力量、生命、健康,以及“繁荣”和“免于不幸”。与此相反,“黑色”则表示健康状况不佳。红色则是模棱两可的象征,一方面,它表征着能量、生命,这与大多数的原始宗教关于血液的信仰是一致的;另一方面,它又代表了谋杀、食腐的巫术和不洁的经血。维克多·特纳:《象征之林——恩登布人仪式散论》,赵玉燕等译,商务印书馆,2006,第309页。颜色与人的身体状况的关联,是一种隐喻。原始人还有在身上彩绘的习俗,特定的彩绘与一定的仪式相连,如成人礼,表达了人的生命周期和成熟的状态。

自然界和人的生理本身存在着既定的模式,象征并非随意而为。它必须依赖于自然和空间的限制,也必须是人们处理社会现实和自然现实的方式。象征符号的选择是一个经验积累与综合的过程,可通过经验性的观察得到,包括物质、行动、关系、事件、态势和空间单位,也包括社会存在的基本要求。但是,在可操作的层面,它是那些合乎规范的、普遍的事物与具有独特个人性的东西的有机整合,这便与个体的情感交汇在一起了。象征具有一般性的特征,但是它很大程度上是功利性的,不能仅仅停留在想象的和心理层面,必须发挥现实的功用。在一个群体中,每个个体的境遇都不完全相同,象征必须将个体的层面与具体的技术操作结合起来。这就是象征的仪式。

仪式在宗教中是很重要的,它是一种技术方式,与生产劳动的技术没有本质的差别,是对现实困扰的解蔽。象征的出现实质上表明了人意识到差异,如少年与成人、健康和疾病、喜悦与烦恼、生命与死亡等,象征的仪式是对这种差异的弥合,或者使得人生命中的不同成长阶段顺利过渡。象征表明了人所处的世界是差异化的,更进一步说是处于分裂状态,象征仪式力图沟通世界的分裂,使得人重新恢复到整全和融入的存在之中。这对于一神教而言也是很显然的,理论家们都认为基督教信仰将此岸和彼岸泾渭分明地区分,信仰就是必须相信这些。不过单凭信仰是不能够得到复归的,宗教象征仪式起到了将两个世界,或者说两个分隔空间连通的功能。所以,也有理论家认为,信仰本身是不重要的,仪式才是宗教的核心。实际上,二者都是不可或缺的,信仰是象征的精神根源,通过隐喻表达宗教的意义,仪式则是象征的技术手段,以此来实现意义的在场。

关于宗教象征与个体心情之间的关联,在宗教心理学和宗教人类学流派当中,尤其是涂尔干的社会学和功能主义,二者得到了很深入的研究。我们为什么指出的是情感而不仅仅是情绪,在心理学意义上,情绪主要指感情过程,即个体需要与情境相互作用的过程,也就是脑的神经机制活动的过程。情绪具有较大的情景性、激动性和暂时性,往往随着情景的改变和需要的满足而减弱或消失。情绪代表了感情的种系发展的原始方面。而情感经常用来描述那些具有稳定的、深刻的社会意义的感情,作为一种体验和感受,情感具有较大稳定性、深刻性和持久性。宗教象征或仪式(或者包括马林诺夫斯基的巫术仪式)不仅仅是个人的单纯心理表达和情绪爆发,它是一个过程、体验和抽象的综合,与生存生活态势和周围情景的交融时刻在进行着,单纯的情绪不足以表达个体对世界的心理感受。他所面对的是一连串的情景和亟待解决的生存境遇,为此必须生成意义给予合理化解释,这个意义及解释将虚空转化为实在、将短暂变换为恒久、将无序抽绎出有序。个体所需求的,亦正是象征所表达的,是社会性的情感驱力。

在象征主义人类学中,个体与社会结合的倾向愈加明显。道格拉斯在其《洁净与危险》中分析道,洁净的观念不仅仅是个人的卫生,而且象征着社会秩序和公共道德,这样的认知分类是不能容忍对生存有序化的威胁和挑战。特纳的仪式过程研究将象征与社会存在的基本要求以及生存的过程紧密联系起来,个人生理的满足,诸如饮食、性欲等,包含集体的一种协作,如打猎、农业、繁衍后代,包括了人们共享的价值观念,如慷慨、情谊、敬老、血族关系等。维克多·特纳:《象征之林——恩登布人仪式散论》,赵玉燕等译,商务印书馆,2006,第3页。格尔兹更是认为,对一个人所拥有的价值观和存在的一般秩序之间的意义关系的揭示,是所有宗教的根本因素。克利福德·格尔兹:《文化的解释》,韩莉译,译林出版社,2008年,135页。宗教象征是将个体与群体紧密结合的典型,宗教象征一般起源于具有普遍性的原型意象,并赋予这些意象个体性的意义,也就是具体的场景化。通过象征仪式又必须超越个体的精神诉求,达到原初的普遍境域,这是一个否定之否定的过程,是一个圆形的封闭的运动,但不是回到毫无变化的原点,而是提升到了新的生存状态。人类也只有在这种宗教象征的往复连通之中,才能获得永恒的精神慰藉。

也就是说,宗教象征以宏大的社会场景为基础,它有着社会结构性的秩序和道德基础,包含着个体的情感表达和心理需求,但又超越了它,涵盖了整个群体的共同的生活和精神体验,是一幅人类有机的整体精神画面。一个灵物护身符给予个体安全感和力量,但这安全感和力量是与群体的生息密切相连的;一块神圣的石头和图腾,可以象征着圣地和一个原始人群的起源;一次割礼或治疗仪式,聚焦于个人生理周期和自然现象,却是社会存在、人类存续希望的集体表达。象征,作为现实的隐喻,尤其对于宗教象征来说,是世界的隐喻,是人类生存与死亡的世界观框架。人类所不能把握的需要象征来加以释放和调适,而恰恰在这个意义,宗教象征具有了重复模拟和超越的特征,给个体以情感上的真实感受和社会有序化的强力保证,重构了生存与实在的界域。

三 象征的类型

就某种意义而言,自文化的概念由泰勒等人类学家限定描述以来,对文化的研究进路便一直向深层的结构和符号趋近,象征作为认知和情绪的表象,蔓延到人类的智识研究领域。从生活的无限性角度来说,人类生存世界的方方面面无不在象征的罗网之中,象征是人类的创造,是对世界符号化的重新构造,象征作为人的文化和意义的载体,与实践论的传统相对,人亦具有象征理性或意义理性,根据由他自己设计的意义图式来生活。王铭铭主编《西方人类学名著提要》,江西人民出版社,2004,第496页。此处是指象征兼顾了个体性与整体性,作为意义载体和文化符号,我们说象征与个体(生活及实践)和整体(社会与信仰)之间是紧密关联的。

但是,象征与所指之间抽象和不对称性的蕴涵关联,同样表明了象征是修辞的一种,我们在别处提到过,更确切地说,它是一种隐喻化的表达。自20世纪初哲学与语言学发轫了符号学以来,隐喻和象征得到了广泛的研究。隐喻一直被认为是一种修辞方式,在哲学领域,它与人类的联想思维方式和认知能力的发展密切相关,其中的联想机制起着重要的作用。隐喻或象征是人类把对自己生活实践的认识形成的概念喻作始发喻(喻体,象征体)映射到不熟悉、抽象的事物(目标域、本体)上来,以此达到认识事物的目的。项成东:《“心为主”隐喻的认知分析》, 《语言教学与研究》2010年第1期。事物之间的映射并非杂乱无章,而是有类型的区分,这是空间的秩序功能之体现。因而,象征发生中的联想机制并不是随意而为的,象征与本体之间有着较为密切的对应关系。否则,人的精神是难以对此加以联想的。

但是,与人的精神的整体性相比——也可以说是意识的统一性,如此才能形成完整的象征意义——象征总是不完整的,如,人可以同时把握诸多感官的感受性,而象征很大程度上只是从一个特定的想象来表示这种精神的统一性。从而,象征需要前述的合成隐喻,如中国的龙就是很多不同动物图腾现象的综合,以此来表达综合意义。象征在形成的过程是隐喻的过程,象征的意义在实现过程中,则需要转喻。转喻是从部分出发,将精神投射到整体之中。我们前述恩登布人的不同颜色象征不同的身体健康状况,通过仪式的颜色转化,达到祛病禳灾的目的。相对于健康来说,白色象征是较为单调的,须通过象征仪式的转喻,来完整的对应人的心灵和身体。

象征隐喻和转喻在人的思维中形成了一种模式,即用一种形象和概念去理解另外一个领域的东西,这样的象征隐喻和转喻的认知模式很大程度上影响人们的日常思维、理解、推理和想象的方式,这也是宗教象征的魅力所在,对于意义的形成至关重要。象征所形成的过程便是隐喻的过程,象征意义的实现是转喻的仪式行为。根据Lakoff和Johnson的研究,隐喻可分为两大类:基本隐喻和合成隐喻。前者来自经验的相互作用,融入了日常经验,使得主观经验和判断与感知动觉经验结合起来;后者是基本隐喻和文化信仰、文化假设的结合体,因而具有不同质的文化特性。Lakoff & Johnson: Metaphor We Live By, Chicago: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p.243-276.因为,转喻是宗教象征的技术性转换手段,它的类型划分与象征的生成过程基本是一致的,即转喻和隐喻是象征符号形成和意义实现的两个阶段,不过,二者并不是截然区分的。人的生命和生存是一个连续、整体和完形的时空进程,二者共同发挥作用,实现信仰的统一。

据此,我们可以从隐喻和转喻的角度将象征分类。一是基本象征,即对生存的物质环境的隐喻化表达,诸如空间、时间、运动、季节、物质本身等,这类象征主要基于自然物质本身。原始宗教信仰的诸多形式都是自然崇拜,便是这类象征的典型表现。二是身体象征,这类象征是身体的隐喻,与生理特征和个体生活密切相关,同时也反映和表达了社会秩序和禁忌、道德要求。对此,道格拉斯对旧约中洁净观念起源的分析、莫斯的礼物论、赫兹的左右象征研究都表明了象征与身体隐喻的密切关系。三是合成象征,一如合成隐喻,合成象征是基本象征、身体象征与文化信仰、精神气质的结合体,具有独特的世界观意义和文化模式,形成不同的文化和社会体系结构。如基督教的圣餐仪式、许多民族的生殖仪式、图腾崇拜、摩尼教的光明崇拜、琐罗亚斯德教的火崇拜、中国的“敬天法祖”礼仪与龙凤、华表崇拜等多种信仰。宗教是这些人类象征符号和隐喻的集大成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