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坨巨大的毛球。”
乔治·帕克（George Parker）在跟部门主管和高级经理们开会时这么说。乔治是个广告人，他离开芝加哥的艾尔公司（N.W.Ayer）来到堪萨斯城，在贺曼贺卡公司的创意部当了10年“彼得大帝”的角色，之后才又重新上路。粗糙的“毛球”比喻，指的是他自己的创意部。
“真是个恶心说法！”我想。有点蛮横的浮夸作风，那是帕克先生给自己精心设计的个人风格。我撇开对这幅图像的想象，把它从我的脑袋里赶了出去。但这个比喻可没那么容易被打发走。过了几个星期，我在路上开着车，脑子里本来空空的，突然，一个念头弹了出来：
“且慢！本来从前是没有毛球的。那么，毛球是从哪儿来的呢？”
我沉吟了一下，然后做出了推论：
“嗯，两根毛发卷在了一起。然后，又卷进来一根。又卷进来一根。再卷进来一根。用不了多久，原本什么都没有的地方，就出现了这团纠结不清的东西。”
我终于弄懂了乔治的话：
“创意部是一坨巨大的毛球，”我想，“不只如此……贺曼贺卡就是一坨巨大的毛球！”
故事是这样的：1910年1月9日，18岁的乔伊斯·克莱德·霍尔（Joyce Clyde Hall）拿着一张单程票，搭火车从内布拉斯加的诺福克到了堪萨斯城。到达老联合车站之后，他在当地的基督教青年会住了下来，打算开展邮购明信片的业务。据说，他把自己最初的所有库存，塞到了3米见方的房间的床底下。这桩从寒酸起步的小买卖，最终诞生了日后的贺曼贺卡公司，全球最大的社交表达企业。
那时候还没有贺卡行业，所以，对青年霍尔羽翼未丰的小公司来说，这里没有太多先例可循。因为成交的先例太少，他不得不靠着常识、直觉和本能来做许多决定。最初的思考肯定是相当武断的。他很可能这么对自己说：
“我的直觉告诉我，这么做最有效，那么做有道理。”
霍尔最初的两个商业决策，“这么做”和“那么做”，也是后来变成了贺曼贺卡这坨大毛球的最初两根毛发。数十年来，霍尔和跟随他的数千名贺曼贺卡公司人，恰如其分地做出了一个又一个商业决策，确立了一个又一个流程，制定了一个又一个政策。在这么做的过程中，无数根毛发加入了毛球。围绕成功和失败的教训，人们确立了有效行为的复杂模式，造就了“企业常态的难解之结”，和企业心态里的“可接受的模型、范式和标准”是相同的意思。
这一企业常态，就是贺曼贺卡公司的成功公式。它是贺曼贺卡最根本的东西，也就是贺曼贺卡毛球。
每一条新政策都是缠进毛球的另一根毛发。毛发从无减少，只在增加。连频繁的重组也不能消除毛发的数量，因为重组有时候能减少人，可从来减少不了毛发。恰恰相反，每一轮重组似乎都添加了新一层的毛发。毛球越长越大，成了庞然大物。
随着毛球的增长，毛球的引力也有了相应的增长。这里存在一种叫作“企业引力”的东西。企业世界也跟物理世界一样：物体所施加的引力，随其质量的增加而增加。而且，和物理引力一样，企业引力会把所有东西吸进自己体内，这是宅的本质。在本例当中，也就是吸引到“企业常态”这“坨”集体里。
这里的问题在于，企业常态源自过去的现实和过去的成功，也专注于此。企业常态毛球里没有原创性思考或根本性创新的空间。与过去的成功保持同一步调，是毛球的习惯。
我在贺曼贺卡工作30年了，直到今天。
和工资簿上的许多其他艺术家和作家一样，我的使命，我的任务，就是为公司搞创作。贺曼贺卡喜欢吹嘘自己拥有全世界最大的创作人员团队，有时多达600人次。
Create：创作，制造，1.产生，造成，引起；2.赋予新的特性、机能，加以新的诠释；3.导致，生产。
所以，我是搞创作的。但在这30年里，没有哪一天，我不受企业引力的无情牵引，被拽啊、拖啊、拉啊，直向着那纠结的毛球而去。终于，在某一年，我被活生生地拉进去了。而毛球里，过去成功的幽灵可远远比独创性思维要多得多。
要想接通创作力，你的精神必须高高地飞向大气平流层的空气稀薄地带，也就是蓝蓝的天空那儿。只有在那里，你才能从无到有地“造出”一个独创的概念。毛球对稀薄空气的厌恶，就像大自然讨厌真空一样。遵循先例的现实世界，更对毛球的胃口。一个有着既定规则、技术、方法、体系和方程式的蜂巢世界，是毛球引力的核心。
许多贺曼贺卡公司的人都向这无情的引力屈服了。他们悬浮在公司单调刻板的灰色内脏里，想着：
“今年是哪一年来着？”
（他们花在事业上的精力也仅限于此了。）
其他人，因为努力想避免滑向毛球的危险边缘，躲进了其他活动中，可具有讽刺意味的是，他们往往又被缠进了其他的毛球。
最后，只有极少数的人（我听说，确实有这样的几个人），能够积极利用贺曼贺卡公司展现的机会，又没有落得个被吸进贺曼贺卡大毛球的下场。这是靠“轨道运行”来实现的。
“轨道运行”是负责任的创造，它积极开拓和运作，跳出企业思维惯性的毛球，跳出“可接受的模型、范式或标准”，同时和企业使命的灵魂保持联系。
找到企业毛球周围的轨道，也就是找到一个平衡之所：你既能从组织的物质、智力和哲学资源中获取好处，又不会被组织的官僚主义所埋葬。
如果你有兴趣，你可以这样实现轨道运行：拿出保持真我的勇气，采取最佳行动路线完成工作，而不是照着企业惯例的苍白道路走。它并不适合所有人。
要想找出为企业效力的最佳值，你必须投入足够的个性去抵消企业引力的拖曳。但你也不能完全摆脱它的拖曳，只要能待在毛球之外就够了。
靠着这样有分寸地维护自己的独特性，你有可能和毛球建立起动态关系，即绕着体制轨道运行。如果做到了这一点，你就可以把企业引力变成一种有用的资产，避免飞进遥远太空那吞噬一切的虚空里。
可要是你让这种引力把你吸进了官僚毛球，你就是进入了另一种不同的虚空。因为固守着过去的成功，“常态虚空”会让人变傻。这也就是“毛球虚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