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荣属于祖国
在促进中外艺术交流方面,我也作过一些努力。较大的活动共有三次:
一九二七年四一二之后,我和章太炎、黄任之、袁希涛、郭秉文等十五人以“学阀”罪名被上海市的陈群、杨虎等人通缉。我听从黄任之先生劝告,东走扶桑,到日本去避难。我在东京拜访了八年前结识的画友藤岛武二、桥本关雪、石井柏亭、小室翠云等等,大家对我都很关心。日本诗人井土灵三在井之头公园为我租了一间画室,每天埋头作画,准备开一次个人画展。恰巧诗人柳亚子也在东京,我们常常相见,谈诗谈画,也谈故国的情思。
《朝日新闻》社记者,见到我的国画,颇觉意外,他们邀请我去作一次演讲,题为《石涛与后期印象派》。听众很多,济济一堂,井土灵三任翻译,讲演记录就发表在小室翠云主编的杂志《新南画》上,迅速销售一空。
我突击画了几十张画,加上随身带去的十几幅旧作,然后在《朝日新闻》社展厅开了一次书画展,报刊都发表了消息与评论。《泰山飞瀑》为皇家购藏,并送我一套银杯(抗战时做了烟灰缸),天皇裕仁的岳父久尔宫邦彦王购藏《月落乌啼霜林寒》,前首相青浦奎吾子爵购去《峦树草堂》(上有王一亭及滕若渠题识)、河野义正先生买去《彤云素羽》(有高剑父题跋)。柳亚子先生和他的夫人郑佩宜到会祝贺,还送了我两首诗。
一九三〇年,我曾在巴黎办过一次个人画展,法兰西国家学院委员、著名文学家,孙中山先生好友路易·赖鲁阿写了序言,称我为中国文艺复兴大师,报上发了好评。消息传到德国法兰克福中国学院,学院特地派了教授丁文渊与康特克女士来到巴黎,约请我去讲学,举办个人画展。经与傅雷等友人商议,决定去讲谢赫的《六法论》。
通过讲学及展出,反应较好,普鲁士艺术院院长李贝母及德国的博物馆、东方艺术研究机构约我去柏林会谈,德方到场十余人,均是白发斑斑的著名学者,我最年轻。通过即席挥毫和对古代艺术的介绍,引起德方巨大的兴趣。经过协商,决定一九三四年一月在柏林普鲁士美术院举办中国现代画展。
我在一九三一年九月返国,向蔡元培、叶恭绰二位先生报告了会谈经过,由中央研究院决定成立了筹委会,除蔡、叶二先生外,选了我与李石曾、陈树人、朱家骅、高奇峰、狄平子、徐悲鸿、刘杰(驻德公使)、齐白石为委员,蔡、叶分别担任正副主席。经过两年筹备,一九三四年一月在柏林揭幕,中国现代画家的彩笔轰动了欧洲。我任中国全权代表,雇用了一位德国人李丹田做秘书,各种活动,安排得井然有序。报纸有佳评五百余篇。每天有五千观众,有许多人排队拿着印有中国画家作品及照片的报纸,守候在展览馆门外等着我去签名。
此后,虽然国内不再供给经费,由于外国朋友尊重中国艺术,多方热情相助,展览又在海牙、阿姆斯特丹、汉堡、捷克、瑞士等地巡回展出。在日内瓦展览时,大文豪罗曼·罗兰还来参观,对中国画评价很高。后来英国专人来请,一九三五年在伦敦百灵吞展出,盛况空前。评论家汝宁及路基弗兰给了极高评价,《泰晤士报》也有专题评论。
第三次展览活动是抗战初期,我应印尼诸友人及新加坡侨领陈嘉庚邀请,到南洋群岛,在雅加达、新加坡、万隆、三宝垅、泗水、马来西亚等地先后轮流展出。各处卖画收入一千多万元,全部寄给了中国红十字会,用于抗战活动。我到处讲演,号召抗战,同时向侨胞介绍了祖国优秀文化传统,激起了侨胞们的民族自豪感,也扩大了中国绘画的影响。
一九七九年,我在京开了画展,美国收藏家、喜剧演员卜合,通过文化部商得我同意,购去两张画,付款七万元。一九八一年又赴香港办画展,《锦绣山河》一画,售款百万港币。船王包玉刚以十万元买去“气节千载,精神万古”八个字,引起报界震动。这些钱都捐给了国家,用于发展艺术教育事业。
文化交流是各国人民的共同愿望。把国内优秀之作介绍出去,将可供我们借鉴的东西吸收进来,是文艺工作者的职责。
近年,意大利国家艺术学院授我以院士称号,今年五月赴日展出,被日本书画界尊称为“天师”。
所有光荣,属于祖国。祖国是泰山,我不过是山上一根小草,极为平凡。各种工作,仅仅是开始,愿以余年,继续耕耘。
人创造路,路召唤人。
文艺之路,单枪匹马是走不通的。一个人的成功,离不开历史条件和个人奋进的韧性。
走路,不仅是和艰苦的环境奋斗,也是和自己意志的较量。要战胜自己的骄傲、平庸、寂寞,都非易事。尤其是在漫漫长夜中,一腔热情,不是换得冰雹,就是从冷漠的墙上撞回,烫伤了自己。只有九死不悔的献身精神,才能锲而不舍,永不停步,于山重水复中找到柳暗花明的新途!
路,我正在走着。
在往昔的途中,我扎伤过脚,视誉如谤,以谤为师,并不后悔。
在明天的新程上,是否都是宽广平坦的大道呢?走着看吧,我充满着新的信念。
(柯文辉 笔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