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下游布雷战

骆周能

一九三八年六月，日军派遣大批兵舰突破马垱要塞，直趋湖口、九江、瑞昌、武穴等地，从水路直逼武汉；另一路陆军攻占横川、罗山，进逼信阳，从平汉路进窥武汉。是年八月，我第二十二集团军配属各轻重炮兵十余个连，担任腰击敌舰任务，阻敌长江航运，以策应武汉之作战。

日军自攻占九江，侵占长江南岸后，我军各炮兵部队，对敌上下航行的舰艇，不分昼夜进行攻击，致使敌遭受重大损失。从一九三八年八月至十一月，仅三个月的攻击中，共击沉敌大中型运输舰六艘、汽艇四艘，被击敌舰重伤的一〇六艘，轻伤三三七艘。因此敌人多次集结兵力沿江扫荡，设立坚固据点，加强守备，这给我军炮兵攻击敌舰带来很大困难。一九三八年十一月武汉撤退后，配属集团军的炮兵也先后奉令撤走。

一九三九年底，由海军部先后调来两个布雷大队，大队长林尊、郑天祥，在安徽徽州设立海军布雷办事处，处长刘国平，布雷队军官多数是从英国学习海军专业回国的，爱国心强，工作认真负责。布雷队在沿江守备区，东自铜陵，西迄湖口七百余里的长江沿岸，展开了布雷战。先后担任掩护布雷队的部队有：第一四五师第四三四团（团长罗心量）、第四三五团（团长曾植林），第一四六师第四三八团（团长马国荣），第一四七师第四三九团（团长骆周能）。布雷地区是：鲁港铜陵间、贵池前江口间、马垱湖口间，这些地区江岸地形复杂，敌军守备薄弱，便于我军布雷。

我军为了达到打击敌人、阻碍敌人长江航运的目的，发扬了冒险犯难的大无畏精神，以诡秘敏捷的勇敢行动，乘隙突入敌区布雷。必要时，加强掩护兵力，挺进江岸，强行布雷。在此犬牙交错的敌我战线执行布雷任务，其艰巨性非局外人所能想象，执行布雷任务的官兵，均把生死置之度外。自一九三八年八月至一九四一年底，我军共击沉击伤敌军各类舰艇一千余艘，一九四〇年至一九四一年上半年，在长江下游布放漂雷四百六十余具（每具重一百公斤），先后炸沉敌人兵舰、运输舰、汽艇达五十余艘，炸伤敌运输舰二十余艘。当时敌军正在湘北、赣西向我军进攻，而长江航运是敌人作战主要运输线，故敌人多次调集兵力扫荡我沿江布雷队。先后发动了贵池青阳登陆战、狄港木镇攻守战、东流扫荡战、殷家汇九华山等战斗，现举东流扫荡战为例：

一九四〇年十一月中旬，敌在东流一带集结第一一六师团、高玄旅团所属一〇二、一三八和一三九三个联队及志摩支队共六千余人，大炮二十余门，在飞机掩护下，于十一月二十日分两路向东流一带第一四六师阵地进犯，企图以优势兵力扫荡我沿江布雷队及游动炮兵。我军节节抵抗，利用夜间袭击敌人，十一月二十三日，敌一路攻破马田，旋入洋湖陂、雷公岭，主力攻陷尧度街，向石门街进犯。我第一四八师由赣东奉命昼夜兼程于二十五日拂晓到达指定地区，会同我第一四六师予敌以两面夹击，激战一昼夜，敌人伤亡惨重。至二十七日黄昏，敌人全线崩溃。是役敌伤亡官兵一千七百余人，俘敌太田荒山等三名，缴获山炮二门、重机枪四挺、步枪二百余支。我军伤亡官兵八百余人。

关于长江下游布雷腰击敌人的作战情况，第二十一军军长陈万仞在一九四一年的一次集会上曾说过这样一段话：“现在很多人热衷于打大会战，敌人伤亡惨重，便成为轰动全国的特号新闻。其实打大会战，我军的伤亡并不比敌人小，打仗就是要保存自己，消耗敌人。如果两败俱伤，或者我方损失大于敌方，那还谈什么大捷，完全是自欺欺人。我们对敌人要像蚕吃桑叶一样，一口一口地吃，积小胜为大胜，即是我们用很小的代价，换得敌人几倍甚至几十倍的损失，才是真正的胜利。我们炸沉击伤敌舰，我们用一发炮弹，一个水雷，只花几十元或几百元的代价，就炸沉敌人价值几十万元或几百万元的兵舰，这是一本万利的买卖，却被许多军事指挥官忽略了。”他的这段话，就是指沿江布雷击沉击伤敌人军舰达五百余艘，这是我军的光辉战果，但是被人们忽视了，而且得不到上级的支持。武汉失守后，敌人在长江的航运更加频繁，但上级反而把原来配属的炮兵团调走了，经多次请求仅拨来两个卜福斯山炮连，另外经常有炮无弹，有人无雷，迟迟得不到补充，难以扩大我军布雷和炮击敌人的战果。

一九四〇年底，我在第一四七师第四三九团当团长时，担任马垱至湖口一带的布雷腰击任务，我就深有体会，感到掩护布雷任务，要比打仗困难得多。当时，我接到的命令是“挺进江岸，布放漂雷”。如若领会要带着部队打到长江中去布雷，这样就完全错了，那必然人和雷均被消灭。第一四五师第四三五团团长曾植林因为这样干了，引咎自杀。

我每次担任布放二十至五十个漂雷，事先选定好暗道、湖汊、港湾、灌木密林，选择最坏的气候，大雨、大风、大雪、大雾，黑夜偷布，这样容易成功。每个雷重二百斤，要四至八人抬，五十个雷要多少人抬？还要有掩护部队，潜行到江边不是把雷放下江去就完事，而是要装上船运到江中心航道布放。船从哪里来？要掩护部队把船抬到江边，从敌人据点的眼皮底下到敌人后方去，把雷一颗颗地布放到江中心，这不是一夜两夜，而是要有十夜八夜才能完成的。有时木船抬不到江边，布雷队的官兵就更辛苦了，往往是在水下作业，在冬季大雪天，冻死在江中的也不乏其人，我是亲自潜行到江边看到的。我们为了避免敌人沿江巡逻艇的监视，不得不在水下作业。如果敌人发现我们在那里布雷，他们就像疯狗一样，不惜一切代价来消灭你，你就是把雷布放下去了，也无用，几只扫雷艇很快就会把雷扫光。水雷布放下江后，还要细心地消灭所留下的一切痕迹。有一次大雪天布雷之后，我们官兵用树枝做成一条长长的尾巴，用来扫除雪地上留下的脚印。时隔数十年，我对布雷队官兵那种不畏艰险、勇于牺牲的精神，永表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