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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改革,改革!

前文提到,引入“额外的大量流动性注入、额外的信用货币扩张”,乃是90年代当家人对于解决当日经济困境开出的药方,然而,梦想是美好的,现实却是残酷的。“改革开放”的口号喊了十几年,到了这个世纪的最后十年,中国依然是世界贸易体系WTO(世界贸易组织)之外的看客。充其量,中国仅仅是“日元经济圈”中最低级的成员,承担着为日元经济圈中所有成员提供原材料(如木材)、能源(如石油煤炭)、资源(如稀土)和最初级加工的产品(如纺织品)的角色,在这个背景下,没有多少国际资本进入中国。

《资本论》中提到这样一句话,“如果有10%的利润,资本就保证到处被使用;有20%的利润,资本就活跃起来;有50%的利润,资本就铤而走险;为了100%的利润,资本就敢践踏一切人间法律;有300%的利润,资本就敢犯任何罪行,甚至冒绞首的危险”。这话说到了资本的本质上,在这个资本一统天下的世界上,资本的追求仅有一个,那便是利润,如果说还有别的要求的话,那就是更高、乃至于最高的利润。我们反复强调的“High Return,Low Risk”(高回报,低风险),也不过是这个原理的衍生而已。

换言之,要想引入大量资本进入中国,必须对国内进行改革,制造出为国际资本带来高回报(High Return)甚至是最高回报(Highest Return)的环境来。而要想做到这一点,就需要将本国生产要素成本降到全球最低,我们回首当日改革,便会发现,这就是90年代当家人的指导思想。

在当时的改革措施里面,最有魄力的,莫过于当日的国企改制。所有的国有企业之中,对于大企业和重点企业,采取“抓大”政策(全力支持),而对于中小企业,则采取“放小”的政策(放手私有化,交给私人资本去经营)。而对于工人,其做法是,大量国企工人下岗,对其工龄以少量资金实行“买断”,从而推向社会,令其自谋职业和出路——这是“尴尬年代中最尴尬的人”所承担的重担和成本,但是这绝非全部,也非痛苦的终点。

然而,当家人的动作,引发了一个个意想不到的效应。这些效应一环扣一环,而到了最后,竟然溢出中国,波及全球,最终引发全球产业经济版图的全面改写!

这,却是当初始料未及的事情了。

第一个效应,是中国传统意义上的工人阶级从此淡出历史舞台,他们的位置,渐渐由农民出身的打工者(农民工)代替。

这些农民工吃苦耐劳,能够接受最低的待遇:

他们不需住房,只需暂时租住一个条件最简陋的住处,因为他们在老家有住房;

他们不需养老金,因为按照惯例,他们年老之时,将会回归故土和农村;

他们不需工伤保险,因为他们根本不知道有这回事,不知道自己应当享受这一权益——自然,也不会有人愿意告诉他们;

他们不需医疗保障,因为他们生病了就会被踢出工厂;

他们不需要为子女准备昂贵的城市教育费用,因为他们的子女在农村的学校里面凑合——虽然教学质量差,但是花费少。

总而言之,他们在家乡的土地,可以为他们提供微薄但实实在在的最后保障,使得他们可以接受城市原有产业工人所不能接受的最低待遇——极低,低到无法再低。

第二个效应,是作为第一个效应的结果而产生的,是中国企业的负担降低到了前所未有的水平。雇用农民工的企业,除了每月几百元的工资之外,它们不必再为员工提供任何待遇和福利,这一点,是全球独一无二的成本优势。

这一“优点”是如此突出,从而将企业的人工成本压到了最低——低到了全球投资者都眼热、眼红的地步。形势已经如此明显:一旦阻碍全球投资者进入中国的藩篱被打开(这一点,需要美国人说话),他们就会蜂拥而入,来享受这全球最大的盛宴。

然而,这一幕(全球资本蜂拥而入,抢食这一大餐、盛宴),在整个90年代并未出现,其原因就在于,我们所说的那个前提条件——“阻碍全球投资者进入中国的藩篱被打开”并没有实现。

性格坚毅的当家人快刀斩乱麻,为了争取中国经济在全球的发展空间,在国内改革的同时,对人民币汇率也施下雷霆手段——人民币一次性贬值33%。

关于这次汇率改革,《激荡三十年》中,是这样说的:

从1994年1月1日起……人民币兑美元的汇率定为8.72元兑1美元,比之前的官方汇率5.7元贬值33%——兑换1美元需要的人民币,在1978年是1.7元,1991年为4元,1992年初是5.7元。人民币的大幅贬值,使得中国商品一下子在世界市场上价格变得便宜了,而且更重要的是中国成为一个更加吸引外部投资商的地方。德国的《商报》随即评论说,人民币的大幅贬值,首先意味着亚洲四小龙低廉的劳动力优势从此丧失,中国必将成为全球制造业的中心。

一点都没错,德国《商报》一语中的——三年之后的1997年,正在缓步但是步伐坚定地走向产业空心化,因而渐渐走下坡路的亚洲“小龙”“小虎”们,被索罗斯们一击成功,进而陷入了全面困境。实际上,它们早晚会如荣国府一般轰然倒下,索罗斯们只是加速了这一过程。这,才是符合唯物主义的看法。

只是,先知般的德国人没有注意到釜底抽薪的另外一个因素——除了汇率急剧下调,使得中国劳动力价格忽然大幅降低之外,中国国内的国企改革,也导致中国劳动力价格极度降低。

于是,第三个效应——以美元欧元或者日元计价的中国劳动力价格大跌(亦即第二个效应)为背景,全球制造业开始向中国转移,开始是低端制造业,接着是中端制造业,最后慢慢地,高端制造业也在向中国转移。

顺理成章地,我们立刻就能推测出来:作为当时全球低端制造业的中心,产业外流首先发生在“小龙”“小虎”们身上,很快它们就陷入产业空心化的境地。

从这个角度来看,“小龙”“小虎”们在三年之后(1997年东南亚金融危机)的遭遇,仅仅是这个过程中的一个激烈而另类的表现而已——用哲学上的话来讲,这叫作“必然中的偶然”:衰落是必然,但是衰落的过程表现得如此激烈乃至于惨烈,就只能用“偶然”来解释了。

“小龙”“小虎”们作为产业逐渐转移出去而陷入空心化的经济体集团,依照历史规律,一定会陷入全面衰落之中。其时,怨妇般的情感慢慢会成长起来,在这一情感的作用下,它们必然不会去反思自身竞争力下降这一根本原因,反而一定会归罪于产业转移的受益者。

然而,这一切根本没有发生——真是要感谢索罗斯啊,他老人家成功地将东南亚各国怨妇般的感情全部接下,成功地将东南亚人民的怨恨吸引到了自己、犹太人、美国乃至于整个西方身上,从而掩护了全面承受东南亚产业转移的真正的受益者——China。

作为这一现象之绝对有力的证据是,时任马来西亚总理的马哈蒂尔,直到二十多年后的今天,仍然张着大嘴追着索罗斯不放,恨不得咬下他一块肉来解恨。

而另一方面,整个东南亚都对中国在危机期间能稳住人民币汇率,宁可承受较大出口损失也坚决不贬值,从而避免让东南亚经济陷入更加悲惨的境地,而对中国感恩戴德——2010年,东南亚领导人还在国际会议上对欧洲人说,当时“中国人救了我们”。

话说到这里,但凡还有一点点良心的中国人都要被感动——苍天呐,大地呀!有谁懂得索罗斯他老人家的心——他牺牲了自己,照耀了中华!他在美、欧、日虎视眈眈、中华民族经济萧条的危急时刻,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掩护了中国“融入全球化,继而利用全球化推动国家工业化和现代化”的国家战略;他在帝国主义加于中国之压力最大的时刻,挡住了一切攻击,把世界人民的焦点转移到了自己和华尔街金融大鳄身上,从而令千载难逢的产业转移的机会稳稳地、悄无声息地落在了中国人民的手中!

天佑中华!只是在当时,没有一个人体会到他老人家的苦心。因为,这个“产业转移”的效应,也仅仅是刚刚冒出个苗头来。这一趋势,在1997年索罗斯奋然攻击东南亚金融系统之时,也仅仅如冰封大河之下的涓涓细流,完全没有显现出来。甚至,在他老人家攻击得手、吃饱喝足、点着数十亿美元的钞票、满意地抚着肚皮、惬意地剔着牙缝离开东南亚时,也并未成为大规模的潮流。

所以,若是站在当时(分税制改革和人民币汇率大幅下调的1994年,以及国企改革的同期,1997年东南亚金融风暴之前)的时间点上,人们看到的,只会是一个欣欣向荣的东南亚,而非一个面临无底深渊的东南亚。

原因很简单:我们此前提到过,此时,日本资金和全球其他资金(当然包括索大爷的金融军团)正在爆炒东南亚房地产,从而令东南亚各国不显衰退之相,反而表现出一片烈火烹油般的繁荣——自然,这繁荣,首先表现为价格节节攀高、普通人永远也买不起的房子。

而此时,德国《商报》所作出的预测是如此超前——过了十余年,人们才看到它变成现实和不可阻挡的潮流——简直到了让人笑话其异想天开、痴心妄想的地步。而之所以如此,也是基于一个事实,那个“阻碍全球投资者进入中国的藩篱被打开”这一条件并未出现。

所以,这里所提到的三个效应,只是“事后诸葛亮”式的小聪明,充其量只能算是“马后炮”,若是我们当日提出这个大趋势,必然会被人嘲笑。

一句话,中国虽然具备了吸纳全球资本流入的必要条件,却缺乏其充分条件,所以如此,乃是因为美国人拿一道“藩篱”把中国人挡在了世界贸易体系之外。中国要想搭上全球化的班车,还要等待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