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革开放以来农村合作制的变迁与重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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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内生型合作:独特意义的安徽小岗

一般认为,发源于小岗的“大包干”是中国农村改革的起点,联产承包责任制是其体制化结果。从集体行动的层面看,“大包干”过程本身就是一个集体行动,是内生型合作。起初小岗采取的是包产到组的承包形式,各组成员如下:一组成员为严立富、严立华(兄弟俩);二组成员为严国昌、严立坤、严立学(父子三家);三组成员为严家芝、严金昌、关友江(关为严家的女婿);四组成员为关友申、关友章、关友德(兄弟仨);五组成员为严宏昌、严付昌(兄弟俩);六组成员为严家琪、严俊昌、严美昌(父子三家);七组成员为韩国云、严学昌(邻居);八组成员为关友坤、严国品(邻居)。

以上八组多为“父子组”“兄弟组”,然而时过不久,内讧开始出现。如五组是“兄弟组”:严宏昌户,共6口人,2个劳动力;严宏昌的胞弟严付昌户,共8口人,4个劳动力。哥哥提出采用生产队记工分的办法,分配时采取“劳三人七”方法,即工分占3成、人口占7成。弟弟因为劳力多,这样分配自然吃亏,提出分配时凭工分不凭人头。双方话不投机,在一起干了三天活就互不理睬了。又如六组是“父子组”,共3户:父亲严家琪带着小儿子共3口,2个劳动力;大儿子严俊昌全家9口,2个劳动力(其中两个小孩算一个劳动力);二儿子严美昌全家4口,2个劳动力。三家劳动力相等,故不计工分。但是时间不长,三家各自都认为吃亏了,也闹着要分开。面对如此的僵局,他们决定各自家庭“单干”。

夏玉润《小岗村与大包干》记载,1978年12月,严宏昌来到村中年龄最长的关廷珠家,请教他如何才能把生产搞好。关廷珠说:“1962年搞的‘责任田’很管经(有用),要想不吵不闹,只有分开一家一户地干。就怕政府不准干,你们当干部的也不敢干。”严宏昌随后与他小哥严俊昌、会计严立学碰头,而且他俩也分别询问过其他农户,也是提出一家一户地干。于是当月的一个晚上,18户聚在村西头严立华家讨论具体单干事宜,严宏昌提议签个合约,这就是后来载入史册的18户人家“按红手印”冲破国家制度障碍创造的“大包干”,其核心内容是“保证国家的,留足集体的,剩下都是自己的”。“大包干”带来大变化,其中变化最大的是农业生产。“大包干”一年后的1979年,全生产队粮食产量66185公斤,相当于1966~1970年5年粮食产量之和。全年粮食超征购任务1400公斤,小岗人不仅不再吃返销粮,而且向国家交售粮食12497.5公斤,超额7倍多;油料总产17600公斤,卖给国家花生、芝麻共12466.5公斤,超过任务80多倍。安徽省凤阳县地方志编纂委员会编《凤阳县志》,方志出版社,1999。

上述数据足以证明“大包干”的好处。但是,随着“大包干”由体制外自发创新转变为体制内制度设置——联产承包责任制在全国的推行,其缺点也渐渐开始显现:首先,联产承包责任制使土地出现小块分割,有的村落土地犬牙交错,东分西割,难以实现规模经营;其次,单门独户的农民难以承担第二、三产业的组织和生产任务,农村的组织化也被削弱;陆学艺:《“三农论”:当代中国农业、农村、农民研究》,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2,第268~270页。再次,村庄基础设施建设和公共服务缺位。

1983年中期,安戈对中国香港28位来自中国内地移民的访谈研究也证实了上述问题。据他的记述,1979年,安徽和四川分别采取了激烈的去集体化改革。首先是包产到户,每个家庭在生产队的监督下,分配到一块土地并负责生产,生产队为其提供生产工具、种子和化肥,在收割时节,农户把所有的庄稼转交给生产队,后者根据产量的多少付给农户工分。农户在日常劳动中可自由支配自己的时间,但是不能决定生产的种类和销售自己的粮食。其次是包干到户或称“大包干”,在这种改革中,单个农户可以自行决定种植的谷物,只要他们达到生产队对国家的上缴额即可,剩下的粮食他们可以自行处理,可以卖给国家粮站,也可以在市场出售。这样的大包干实际上绕过了集体,社员成为独立的农业生产者。安戈的一个访谈对象告诉他:“(当‘大包干’实施时),我们觉得自己就像飞出笼中的鸟儿。”1980年后,各地官员开始大力推进去集体化:土地、生产工具,从扁担到扬谷的簸箕等集体资产开始分配(通常都是免费的)给农户,畜力、拖拉机、果园开始通过抓阄或拍卖方式转让给农户,工厂也开始租赁给农民企业家。到1983~1984年,集体资产基本分光了。去集体化以后,农民合作行为更是寥若晨星。安戈调查的4个样本村庄只发现两例合作(指合作者常年共同生产):一个是来自同一家族的三个兄弟,“在过去,他们一直(因为单名小姓)受到歧视”;另一个是来自五个“家庭成分不好”的堂兄弟。安戈同时指出了由于村民拒绝合作所带来的诸多问题,比如重新分配后的耕地犬牙交错,无法实行机械化耕作问题,农民租借耕牛等畜力的困难,老人、妇女、孩子、疾病等家庭的生活维续问题以及村庄灌溉问题。Unger, Jonathan,“The Decollectivization of the Chinese Countryside: A Survey of Twenty-Eight Villages, ”Pacific Affairs 58, No.4,1986, pp.585-606.如此导致农民温饱有余,发展乏力。

“大包干”30年后,小岗的发展现状似乎印证了安戈的分析。“大包干”是在计划经济体制下的增量改革,其效益来自对农民生产积极性的激发。而在市场经济条件下,只是强调“分”的意识,将置农户于原子化境地,难以应对市场力量。在市场经济条件下,合作对于农民来说不仅是生存问题,更是发展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