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有悔 曰动悔有悔

《豫》六三：“盱豫悔，迟有悔。”引之谨案：此与他卦言“有悔”者不同。他卦“有悔”，对“无悔”言之也。此“有”字当读为又。古字“有”与“又”通。言盱豫既悔，迟又悔也。正义曰：“居豫之时，若迟停不求于豫，亦有悔也。”则是读为“有无”之有，失之矣。《象传》曰：“盱豫有悔，位不当也。”此释“盱豫悔”三字而加“有”字以足之，犹《蒙》之上九“利御寇”而《象传》曰“利用御寇”也；非释“迟有悔”之义。正义谓：“不言迟者，略其文。”亦失之。又案：《困》上六：“困于葛藟，于臲。曰动，悔有悔，征吉。”王注曰：“曰者，思谋之辞也。言将何以通至困乎？曰动悔令生有悔，以征则济矣。故‘曰动悔有悔，征吉’也。”正义曰：“为之谋曰，必须发动其可悔之事，令其有悔可知，然后处困求通，可以行而获吉。”案：曰之言聿，语助也【见《释词》】。有，亦当读又。上六处《困》之极，动辄得咎，故已悔又悔。当以“曰动”二字连读，“悔有悔”三字连读。王说非。

提要

《豫》六三“迟有悔”，“有”字当读为又，言盱豫既悔，迟又悔也。《困》上六“曰动，悔有悔”，“曰”为语助；“有”字亦当读为又。

讨论

豫，悦豫也，乐也。《豫》卦作（《坤》下《震》上）。六三：“盱豫悔，迟有悔。”于“有”字，王弼注无说，孔颖达正义按《易》惯例读为“有无”字，似可通。说《易》者大抵亦皆如是读。北宋程颐《伊川易传》卷二释其爻辞，曰：“六三阴而居阳，不中不正之人也。以不中正而处豫，动皆有悔。盱，上视也。上瞻望于四，则以不中正不为四所取，故有悔也。四，《豫》之主，与之切近。苟迟迟而不前，则见弃绝，亦有悔也。盖处身不正，进退皆有悔吝，当如之何？在正身而已。君子处己有道，以礼制心，虽处豫时，不失中正，故无悔也。”所释甚契乎卦义，至确，然即视其“有”为“有无”字。南宋沈该《易小传》卷二上曰：“若迟而后之，则疑惧于众，亦有悔也。”李过《西溪易说》卷四曰：“所以悔者，见几不敏也，故又曰迟有悔。”是亦皆视其“有”为“有无”字者也。笔者案：三四两爻邻近，本应相得。然四属上《震》，《震》主动；三属下《坤》，《坤》主静，动静异趣。六三因异趣而不敢贸然以从九四，九四因六三之迟延而弃绝之（六二、六三、九四为互《艮》。艮，止也。止其进即弃绝之）。不过，比照《困》上六“悔有悔”之“有”字自当读为又，“迟有悔”之“有”字当也可读为又。古籍中“有”字须读成“又”者比比皆是。如《诗·邶风·终风》：“终风且曀，不日有曀。”郑玄笺：“有，又也。”是“有”字按“有无”字读与读为“又”字两说并通。

《困》上六：“困于葛藟，于臲。曰动，悔有悔，征吉。”王弼注将“曰动悔有悔”五字连读（“曰”字后自可断开，如其注语中“言将何以通至困乎”句可于“言”字后断开然）；孔颖达正义本可于“谋”字后断开而于“曰”字后不断开，因而句读同于王弼注。说《易》者亦大抵皆如是读。然而视“曰”字为“思谋之辞”，视“有”字为“有无”字，如是读经，语意总难以十分畅达；若欲畅达，总得于经文字面有所违戾。例如：北宋胡瑗《周易口义》卷八曰：“上六既处极困，则思谋其身，处度其事，必有悔吝。既动而有悔，必当冒难而往，以求其变通。不顾险难，决然而往，则可获其吉矣。”细玩之，“曰动悔有悔”五字中，后一“悔”字失其解矣，是则所谓删字解经者也。王引之将“曰”字归入语助，“有”字读为又，如是，则“曰动悔有悔”犹谓“动，悔又悔”，即今语“动则悔上加悔”的意思。曰之言聿。“曰”为匣母字，“聿”为喻母字，二字喉牙音旁纽，音本相通。“曰”用为语助者，古籍中亦不乏见。如《诗·豳风·七月》“曰为改岁”、《秦风·渭阳》“曰至渭阳”，是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