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访千利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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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德寺拆毁令

古溪宗陈

利休切腹十六日前,堺城流放前日——天正十九年(一五九一)二月十二日 昼

京都 紫野 大德寺 方丈室

从京城向北一里一里:日本的1里约4公里。的山坳之间,有一个叫作市原的村子。放眼望去是一片郁郁苍苍的杉树林,因为毗邻京城,连农家里都弥漫着风雅的情调。

禅僧古溪宗陈就在这山谷中建了一座寺庙,过着闲隐的生活。

才放完早上的庙粥,就听到玄关有访客的声音。小僧出去应门,没一会儿就顺着走廊跑了回来。

“是利休大人差人来了。”

宗陈虽身在山野,心中却始终记挂着利休。利休此时,应是如坐针毡的境况吧。

“这就去。”

许是大德寺山门的那件事有了什么动静——

前年师走之月师走:阴历十二月。,利休捐建山门,建成了上层的金毛阁。大德寺为了感谢利休的布施,去年在阁内安放了利休的木像。时至今日,秀吉才为此事震怒。

几日前在聚乐第见到秀吉时,宗陈被劈头盖脸地呵斥了一顿。

“我常常要过那个门,你们是要我受利休的胯下之辱么?! ”

临济宗的本山紫野大德寺供奉着织田信长的牌位,还有为秀吉的母亲大政所大政所:生卒年1513—1592年,本名仲,丰臣秀吉的母亲。大政所是大北政所的略称,本是专门尊称任关白者的母亲,后特指丰臣秀吉的母亲。建造的大型祈愿所天瑞寺。秀吉确实会不时地造访大德寺。

古溪宗陈原是大德寺的住持,现在也以长老的身份与大德寺保持着密切的联系。

三年前,宗陈因触怒秀吉,被发配到了九州。是利休安抚了秀吉,为宗陈求得了赦免。

去年夏天,宗陈获赦返京时,看到山门上建起了一座堂堂的楼阁,里面放着利休真人大小的木像。那个木像成了今日的导火索——

宗陈迎出玄关,只见一个满脸悲怆的男人站在那里,他曾在利休的宅子里见过的,记得是叫少严。

“怎么了?是关白殿下那边有什么话说么?”

“不,这会儿还没……只是师父他老人家说大概最近会降罪下来……”

“木像一事,利休大人没有任何过错。完全是借题发挥。老衲再去向关白殿下求求情。”

宗陈已不知为了这件事求了秀吉多少次,秀吉却全无息怒的意思。

少严哭着递给宗陈一封信。

“这是师父的遗言。”

“休得胡说……”

“师父他老人家像是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他昨夜写下这封信,意思是以后的事儿都托付给禅师了。”

宗陈急忙拆开折得细长的书信。信中没有铺垫也没有寒暄,只是写着:


问,在和泉国之份。

同上,佐野之问,盐鱼座盐鱼座:盐商的商会组织。租银百两也。


问,指的是千家的本业纳屋(仓库业)的利权。堺城以外,在佐野也有同样的利权,千家把仓库租给盐鱼座租金几何几何。一两银子,等于一钱三分(约16克),一百两的话,按照大米来算,就是三四十石石:音dàn。1石等于10斗,180.39升。的租金收入。

其后数行写着有多少田地、房产、财产,以及各个继承人的名字。从上一代继承的部分和利休赚取的部分加在一起,千家的资产相当可观。

“这意思是说让老衲来做继承的见证人么?”

“正是。师父他老人家说,除了禅师,再没人可胜任此事了。”

利休既是跟随古溪宗陈学禅的弟子,同时也是援助他的大檀越。

二十年前,利休曾捐赠宗陈五十贯钱,帮助他成为大德寺的住持。此外,利休还一个人出一百贯,千家一族合出两百贯,共捐了三百贯钱。那之后但凡有机会,都会大事布施财物。

想必正是因着利休与宗陈有这种深切的世俗来往,他才把财产继承一事托付给宗陈的。

接下来的一句话吸引了宗陈的目光。


宗易今之家。但,我死后十二个月间

儿母不得开也。


今之家,指的是堺城今市町的宅子。利休命令有子嗣的宗恩要紧闭大门。这是对秀吉的嘲讽。

——他居然如此厌恶秀吉么。

利休作为茶头,在秀吉的面前表现得很是毕恭毕敬。但他的内心对于出身山野、举止粗鄙的秀吉很是轻蔑,这种轻蔑时常流露在言谈举止之间。宗陈一直担心,利休的这种态度有朝一日会触犯到秀吉的逆鳞。

与利休的往来,始于宗陈在堺城南宗寺的时候,至今已三十年。宗陈引导利休参禅宗公案,利休邀宗陈品茗,彼此一向推心置腹。

像利休这样顽固的男人,当真少见得很。

只要是与美有关的事情,利休决不妥协分毫。他从不阿谀谄媚任何人。不管对方是秀吉,还是地狱的阎罗王,都不会相让半步。利休虽比今年迎来一甲子的宗陈年长十岁,却全无枯朽之相,仍在不停地追求新的美,气魄盈身。

哪怕被赐死,也绝不会坐以待毙吧。

“你师父他可还精神?”

“精神。像往常一样,弟子总是被训斥。师父他老人家十分的豁达。”

“是嘛……”

这才像利休。

宗陈继续看信,在末尾处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杨贵妃金屏风 一双

赠古溪禅师也


前些天在聚乐第的利休府邸中,宗陈看到一幅精妙的画作。贴满金箔的屏风上,画着一个皮肤白皙的美人。席地而坐,笑靥温婉,栩栩如生。

宗陈不禁看得入神了。

“禅师也还没从女人的烦恼中超脱么?”

利休笑中带着喜悦,将薄茶茶碗递出。虽说是广间的茶室,但利休会在如此艳情的屏风前点茶,宗陈还是初次见到。

“红颜终枯骨。贫僧虽时刻不忘此念,却还是敌不过美人的力量啊。若真有如此美人,只怕贫僧也会丢下佛法寺庙出奔吧。”

“禅师真是直抒胸臆啊。”

饮完茶,宗陈向利休发问:“话说这位美人究竟是何人?看起来不似天女。也不像是故事中的人。倒像是曾在这世上活过的女人。”

利休的脸色微沉。

“这是杨贵妃。”

“不会……”

宗陈小声说到一半。

若是杨贵妃的画他岂会不知?倾国倾城的唐朝美女。杨贵妃的构图是有例可循的,折腰款款,妖艳的美眸流盼,似在诉说着诱惑之意。陪衬的花朵,必是华丽的牡丹。

但屏风上的女人,并无半点媚态。

她身着如天女羽衣般的艳红裙裾,随意地斜坐在那里。五官端正而有凛然之气,水润的眸子注视着放在身前的绿釉香合。温婉的笑靥中带着落寞。

她的旁边,是一株木槿树。笔直延伸的枝条上绽放着白花。白花的正中央,微微地渗出一团紫色。

这构图虽简单,画中的女人却洋溢着令男人无法转睛的艳情。越看越让人有一种想上前揽住那纤细腰肢的冲动。就连断绝了俗世情缘的宗陈,也不禁生出许多烦恼。

女人目视的绿釉香合,利休曾给宗陈看过——

“这是不是高丽的女人?”

宗陈问利休,利休却摇头。

“竟不能让人看出是杨贵妃,画师实在是蹩脚。”

宗陈不觉得有何蹩脚。画中的女人,浑身迸发着勃勃的生命力——

宗陈回想起前几天的这一段事,从这份带着遗嘱意味的财产转让证明中抬起头来。

“这份转让书,还是用不上的好。老衲再去聚乐第向关白殿下求情。无论如何,也要请殿下宽恕利休大人。”

“感激不尽!”

宗陈站起身来,思索着要如何说服秀吉。正在此时,戴着竹笠穿着黑色僧衣的云水僧从小门跑了进来。原来是大德寺的修行僧。

“大、大事不好了!”

“何事慌张?”

“方才关白殿下的使者来传话,说要拆了大德寺……”

不等云水说完,宗陈已系紧鞋带冲了出去。

宗陈赶到大德寺本寺宽敞的方丈室,只见四个武士背对着会客间的床之间并排坐着。

这四人分别是德川家康、前田利家、前田玄以、细川忠兴。九年前在大德寺举办信长葬礼的时候,宗陈曾见过他们。

“……唯有拆寺一事,万请手下留情啊……”

现任住持在四个使者面前苦苦哀求,不肯放弃。

宗陈在四人面前跪伏下去。

“要拆天下名刹大德寺,敢问是何罪状。还请赐教一二,让贫僧信服。”

宗陈瞪圆了眼睛质问道。前田玄以开口了。

“方才已对住持讲过了,利休的木像乃大不敬,要拆。刻像的不就是大德寺么?关白殿下甚是震怒,斥责此事简直是岂有此理。”

前田玄以原是尾张的僧人,曾追随信长,现在是秀吉五奉行之一,作僧人打扮,主管京城的贵族、寺宇神社、工商业者的事务。京城多有民事案件的审判,玄以的权势格外庞大。

“木像是为了感谢布施者而建,因此就要受到责罚,简直是闻所未闻。借题发挥也不要太过分!”

“听着,我等不是来与你们讨价还价的,只是来传达关白殿下的决定:大德寺当拆。”

“但拆寺一事非同小可。护持法灯的伽蓝法灯:能照破世间迷暗的佛法。伽蓝:梵语samghārāma译音“僧伽蓝摩”的简称。意为僧院或众园,后称佛寺为伽蓝。,与武士的城池无异。不能说拆就乖乖就范。”

“这是关白殿下的裁决。已成定局,无可挽回了。”

玄以说完,德川家康接道:“大和尚,其实我等为此事已经尽力了。关白殿下暴跳如雷,本来要把和尚们都钉死的。这实在太过火了,我等也劝了,但关白殿下不消气,只好请大政所夫人出面说和,才总算是免了这钉刑。您得体谅。”

宗陈的太阳穴暴跳起来。

“但是大德寺里有供奉着信长公牌位的总见院,还有大政所夫人的天瑞寺,也打算一起拆毁吗?”

“这自会搬到别处。我等已规劝不了了。”

家康皱起眉头。秀吉会派四名重臣过来传话,就表示这次的处罚是非常严厉的。

宗陈自怀中抽出短刀。他从市原的寺院飞奔出来的时候,夹在腰带上带出来的。

他取下刀鞘,将利刃放在草席上。

“贫僧誓死保护法灯。若定要拆寺,可先刺杀此身。尔后再拆寺不迟。”

他收紧下巴,瞪视着四名武士。他没有请求宽恕的打算,但也不会坐视大德寺被毁——就这样彼此僵持了一会儿。

不知何处传来黄莺的啼声。

方丈室的庭园布置成枯山水,铺着白沙,划出波纹,点缀着石头。土墙的外面是广阔的院落,种着许多松树。清风拂过,松籁直达天际,听来心旷神怡。

“如此,您尽可自裁。我等见证过后,自当回去禀告关白殿下。大师一命,或可换得大德寺逃过一劫。”

前田玄以严肃地注视着宗陈。

“一言为定。贫僧之志,且看仔细了!”

宗陈解开衣襟,双手握住短刀,对着肚子摆好姿势。他准备一口气刺入腹中。

就在手腕使力的那一刹那,一个洪亮的声音阻止了他的动作。

“且慢!且等一等!”是细川忠兴。

三个武士看向忠兴。

“你有什么好法子么?”前田利家问道。

“在下没有法子。在下只是想,不如先将大师以死抗辩的决心传达给关白殿下如何?真的要拆毁这么大的寺庙,也是相当棘手的事。再说大德寺与大内的关系也很紧密。而且要转移信长公的牌位,也得选好地方,又少不了一番折腾。”

细川忠兴一脸已经受够了的表情。

每个人都被秀吉的心血来潮耍得团团转,着实心烦得很。

回想起七年之前,秀吉要建造信长的菩提寺菩提寺:供奉祖宗牌位的寺。也称菩提所。这里的“菩提”指死后的冥福,“菩提寺”即祭奠菩提之寺。

被指任开山的,不是别人,正是宗陈。

大德寺南面船冈山的大片土地被划拨出来,建材也运到了难波津。取名为天正寺,并由正亲町天皇御笔亲书寺号的匾额。

一切都很顺利。

秀吉与宗陈一起登上船冈山,手指东山。

“那里是有仙气之地。我打算建一座胜过南都南都:日本平安时期以降,因奈良为过去的都城,地处京都南面,因别称南都。东大寺的卢舍那大佛卢舍那大佛:东大寺大佛殿的佛像,以“奈良大佛”之称闻名。卢舍那佛是《华严经》中“莲花藏世界”的核心存在,象征着世界本身。。和尚你就来当天正寺和东山的新寺这两大寺的开山鼻祖吧。”

宗陈曾如此受到秀吉的器重,但是没过多久,天正寺的建设却被中止,东山方广寺的开山祖师也改为任用天台宗的僧人。一切的一切,都是秀吉的心血来潮。

宗陈被流放九州,亦是如此。

他知道是担任天正寺造营奉行的石田三成向秀吉进了谗言的缘故,却无意争辩什么。

本次木像事件的背后,三成的影子也是若隐若现。

——又是那个男人。

然而知道也是无用。不管在耳朵边上窃窃私语的人是谁,做决定的终究还是身为天下霸主的关白秀吉。

秀吉一点点的心血来潮,其结果就是劳民伤财。对于追随他的家臣来说,实在是不堪忍受。

“正是正是。细川大人说的极是。把寺拆了再造,这钱可花不得。想来关白殿下也不是真心想毁了大德寺。”德川慢悠悠地说道。

“那关白殿下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前田玄以问他。

“自然是恭顺。只要尊奉关白殿下,让他明白你们并无二心,他就会消气儿了。我觉得是这么回事儿。哎哎,你们说是不是?”家康看向前田利家。

“确实最近关白殿下的心血来潮好像是有点过头了。如此反复无常,难保不招致民心叛离。君不君,则臣当有劝谏之责。唉,我来说说看吧。我与殿下从年轻时候有朋辈之谊。他还是能听一听的吧。如此可好,各位?”

三个武士对利家的话表示赞同。

“我等就对关白殿下说,大和尚怕得求饶了。明白了?”

宗陈腹中如坠千斤。然而事已至此,别无他法。

“那就这么办了。喉咙干了。大和尚,烦您给我等来碗茶吧。”

“遵命。”

宗陈深深地低头行过礼,命典座典座:僧寺职事名,禅宗寺院中掌管大众斋粥。去准备了。

方丈的庭园中,春光流溢。白砂闪闪,绿意点缀其中,带给人一种舒适的紧张感。

四名武将面向庭园,靠着扶手并排坐着。

“禅寺中没有点心。”宗陈事先告知过。

前田玄以打开摆在面前的白瓷小瓶,倒了过来。小小的瓶口中滚出几粒兔子粪似的黑块。他用怀纸接住,放了三粒在嘴中,皱起脸来。这是有着强烈独特风味的咸纳豆。一点儿没有黏糊的感觉。

四个僧人捧着放在天目台天目台:承载天目茶碗的茶托。上的茶碗出现了。他们分别跪在四位使者面前,放下茶碗。

家康慢慢将茶饮完后开口道:“这个天目茶碗是哪个窑出的?看着不像是建盏。”

建盏指的是在中国福建的建窑烧制的茶碗。以黑褐色的釉药为特征,以有曜变、油滴等花哨风格广为人知。因是前往天目山修行的禅僧带回来的,故在日本称为天目茶碗。

“不,这也是福建的窑出产的。名为灰被,釉药较为朴实稳重。”

家康所饮茶碗,黑釉上叠铺了淡黄色的釉药。虽是天目,却带安详之感,有一种说不出的朴实意趣。

“利休的喜好么……”家康边欣赏着茶碗边低语。

“大人慧眼。”

听了宗陈的回答,家康将茶碗捧在膝盖上,慢慢地旋转观看。“那男人……”

所有人都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可惜了他的眼光。是不是,细川大人。你不觉得杀了他很可惜么?”

“的确,我是很想救他……”细川忠兴苦着脸点点头。

“请一定救救他。贫僧求求大人。真的没有法子了么?”宗陈将头贴在草席之上。

“他本人道个歉就没事了。只要道歉,关白殿下自会收回成命。他为何不道歉?”前田玄以冷冷地低语。

“他没有道歉的理由。木像是大德寺所造。不是利休居士应当承担的罪责。”宗陈大大地摇着头说。

“木像的事情不过是个口实,大和尚您应该也已看透。问题是利休太顽固。那个男人为何如此拘泥茶道的形式?为何非要将自己的眼光强加于人?关白殿下只是想要利休为自己的傲慢道歉。”玄以的眉头深深皱起。

“利休居士绝没有强加于人。贫僧听说关白殿下喜欢赤乐茶碗,而不用黑乐。”宗陈争辩道。

“不,不单是赤乐黑乐的问题。那个男人的茶道令人厌烦,要不得。装模作样,一副天上地下唯他自己知晓何为美的样子。老夫也不喜欢那个人的茶。喝在嘴里,就一肚子无名火起。”玄以的声音激动起来。

四个使者中唯一年纪轻的细川忠兴语调柔和地接过话来。

“不过是饮茶罢了。何苦如此执着,还生一肚子气呢。”

“非也,执着的不是老夫。是利休。细川大人是他的弟子,所以才喜欢那个男人的点前吧。”

“这,也无所谓喜欢还是讨厌……”

忠兴表示不想争论,将怀纸上没吃完的大德寺纳豆放入嘴中,看向明亮的院子。天上似是有风,传来轻微的松籁。

“宗陈大师,开诚布公地讲,您怎么看利休这个人?据我看来,此人面孔之多,无出其右者。一会儿恭敬一会儿傲慢。一会儿纤细一会儿又比婆娑罗婆娑罗:日本南北朝时期的流行语。蔑视身份秩序的实力主义,嘲笑、抗拒公家和天皇等徒有其名的权威,崇尚奢侈的行迹与华美的服饰。到了战国时期,演变为下克上风潮的萌芽。还无赖。委实变化自如,但不管循着哪一种视线,都一定看得到美。真是太邪门儿了。”

打心底觉得不可思议的家康如是问道。

“的确如此。确实没有像利休居士一样不可思议的茶人。据贫僧所看,那位大人……”

四个人都注视着宗陈。他将素日所感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

“眠于天际,任清风吹拂。”

“哼,禅僧的问答么。莫名其妙。”前田玄以微微摇头。

“非也。我等自称云水而修行,自以为已放下一切,然而人却很难成为行云流水。利休居士超然物外,眼中只看得到真真正正的美。他就是立身于如此境遇的男人。”

“可是那个男人很顽固。若是超然物外,不应更加淡泊吗?”前田利家翘着下巴大声说道。

“上天有严格的法则。符合法则的事物才可获得真正美丽的生命,不是吗?利休居士只是在拼命地顺从天理罢了。”

玄以对宗陈的话嗤之以鼻。

“夸大其词。非要如此才能喝茶吗?不就是茶么。”

没人说话。玄以的话很沉重。

“那就承蒙款待了。我等还有重要事务。得回去说服关白殿下,不要拆了大德寺。”

随着利家的声音准备起身的家康,视线落在了天目茶碗上。

“这个茶碗可否割爱?”

“请带走吧。”

对家康来说,这可能会变成利休的遗物——

宗陈不禁浮起这个不祥的念头。他跪伏下去,又想起了利休留给自己的金屏风。

——那个女人。

那不是画师凭空画出来的。那是确实曾活在这世上的女人。一定是利休让画师画出来的。

如此一想,就连宗陈也被烦恼搅得胸口发热激昂起来。

方丈庭园中的沙子,沐浴着阳光,只是一径地泛着白色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