幌马车之歌(增订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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锺九河的爱与死

萧道应:一九三七年,殖民地台湾的“皇民化运动”进一步展开。台湾总督府规定:四月一日起,一切学校、商业机关都不准使用汉文,台湾各报章杂志的汉文版也一律撤废。七月七日,日本帝国主义发动卢沟桥事变,全面侵略中国。八月十日起,台北实施灯火管制;十五日,日本帝国台湾军司令部宣布:全台湾进入战时体制。

蒋蕴瑜:我后来才知道,浩东因为决心投入抗战的行列,早就抱着独身主义的决心了。因而,他一直暗中撮合我与他的同乡好友锺九河之间的爱情。

九河先生是个优秀的台湾青年。他曾经对我说,他在听贝多芬的《田园交响曲》时,脑海中自然会浮现穿着白衣的我从花园中走出来的画面,非常漂亮。

也许是我已不自觉地爱上浩东之故吧!我终究不曾对九河有过男女爱恋之意。九河知我对他没什么意思,非常难过。因为这样,身体不好,患有肾脏病而不能喝酒的他,竟然在高校毕业那天,喝了好多的酒。

锺润生:我们家三兄弟,我是老大。九河是老三,从小长得好,念公学校时,日本人校长还夸他是美男子。他在雄中读书时喜欢划船。因为运动过度,腰子受了内伤。乡下医生诊断错误,拖延医治,就变成慢性的肾脏炎了。这种病,没药医,就是要注意忌口,不能吃咸。和鸣这些人也很照顾他。我记得,九河读台北高校时,跟和鸣他们住一起。我曾经到台北看过他。他们虽然请了一个欧巴桑煮饭,却吃得很清淡。客家人的口味一般都比较吃咸。为了九河的健康,他们的菜都不放盐;要吃咸,就另外蘸酱油。年轻人重吃,和鸣他们能做到这样,真是难得。

就读台北高校的锺九河

蒋蕴瑜:因为大陆的战事关系,日本帝国台湾总督府发布命令,说要挑选一批派赴广东战区的军夫,这当中,通广东话的客家青年是优先考虑征调的对象。尚未完成高校学业的浩东于是离开台湾,前往日本,并以同等学力的资格考上明治大学,攻读政治、经济。出国前,他看我与九河之间的感情并没有进展的可能,又撮合我与另外一个好友锺棠华。当然,棠华也是个优秀有志的台湾青年。浩东在日本时常常给我写信,谈学问、分析中国的战局等等。我也一如以往,常到古亭町找棠华、九河等人,读书、讨论,或者郊游、爬山。可我并没有想到男女情爱之事。

锺润生与二弟(蓝博洲摄影)

晚年的蒋碧玉与锺九河的二哥在长治乡(蓝博洲摄影)

有一回,棠华邀我到南部老家玩。我因为没去过南部,就跟着去了。我记得,锺家的妇人家还笑我,说这个台北小姐,连大锅盖都打不开。我不知道他们这些玩笑话背后有什么特别的意思。后来,我说给浩东听。浩东就笑我,说我去给人家看新娘还不知道。

锺里义:和鸣到日本留学后,九河兄就因肾炎病故了。他留下自己常年戴着的手表,说要给和鸣作纪念。临死前,他还特别向里虎哥要求道:“和鸣以后若缺钱用,希望里虎兄一定要给予援助。”我们家的财务向来是里虎哥在管。中学时代,和鸣每月的生活费都必须经过里虎哥之手申请,而里虎哥总是要七折八扣后才给他。九河兄因此经常援助和鸣。我想,九河兄如果不早逝,日后必定也会与和鸣走上同样的路的。

蒋蕴瑜:后来,九河有点气浩东。浩东从日本回来,一定都会去找九河。可是他却从没告诉九河,我们要去大陆参加抗战的计划。浩东那人很会考虑东,考虑西。他怕九河难过,所以没有告诉他。

锺润生:高校毕业后,九河本来要去读京都帝大法学部,因为病了,就没过去。那时,台北帝大农学部第三届毕业的二弟也刚好生病。九河病逝后,接连的厄运就让父亲相信家里的地理、风水不好,于是听从风水师建议,把九河葬在母亲的风水里头。九河没有结婚、生子,父亲说,这样,他以后就不会没人祭拜而变成孤魂野鬼了。

锺九河告别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