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雷振东的早晨
这天，晓佳一如往常，被六点四十的闹钟吵醒，简单的洗刷后，喝了点牛奶，吃了个鸡蛋，然后跟屋里还躺着的老公说了句：“我上课去啦！”“砰”的一声铁门响，晓佳细碎而急促的脚步声远去了。
雷振东其实早就醒了，听凭晓佳在屋里制造着各种声响，哗哗的流水声，晓佳总是把水龙头开到最大，刷牙的干呕声，每次刷时，她总会不小心吞吃下去，然后又咳着嗓子干呕出来。还有热牛奶时微波炉的滴滴声，她总是边煮鸡蛋边热牛奶，也不晓得心里发啥呆，非要等微波炉响过好几次后，才记得把牛奶端出来，然后再“砰”的一声关上。
还有她边吃边玩手机的噪声，手机里播放着各种搞笑视频和热血音乐，当然也少不了她那毫无顾忌的哈哈笑声。以及她上厕所时翻找书本的声，说了多少次都改不了，偏要在马桶上看会儿书，就那一屁会儿的功夫，也不知道能看几个字。
最后才进卧室换衣服，这时她倒突然长了心眼，刻意蹑手蹑脚，穿了上衣后，就站着穿裤子，然后总是站立不稳，险些摔倒时才惊慌靠着桌子或碰到凳子的声音，还有她庆幸自己没摔时的吐气声........
雷振东躺在被窝里闷声不语，尽管昨天晚上他熬夜写论文到凌晨两点，再加上他常年的用脑过度造成的神经衰弱，使得他躺下后就心神不宁，直到三四点才朦胧睡去，此刻，不到七点又被晓佳吵醒，他简直头疼欲裂，却没抱怨一句，任她闹腾着。
其实，就算他有点气力，也不会冲晓佳发火的。在他看来，晓佳虽然大大咧咧，看似缺乏女性的细腻，可她偏偏有种温柔的心智，这种特质体现在她的言谈举止里，每次跟他聊天，晓佳的小嘴就巴拉巴拉一刻也不停，偏偏说的每句话都直能通到他心窝里，让他这颗从小备受孤寂和冷落的心灵感受到丝丝暖意。
在他小的时候，父亲是粗暴的，母亲是隐忍的，一间连玻璃都没的破旧土屋被布帘隔成两半，有门的那那部分当厨房和餐厅，另一半铺着床，窗户上糊着报纸，下面摆了张父亲自钉的歪斜毛刺木床。
寒冷的冬天，他和弟弟就蜷缩在床上，唯一的一条被子裹着弟弟，而他只能穿父亲的破烂军大衣，那大衣上也是补丁叠补丁，里面的棉絮更是揉成一团，有些地方只是两层布，即使如此，也胜于无吧。
在这样的家境下，他卖命苦读，虽然惨淡的现实逼着他人前低头，可天生的敏感却激发了他的斗志。多少年来，面对着奚落的目光和刺耳的嘲笑声，他都攥着拳头隐忍着。小学，初中，高中，大学，研究生，每一步都走的沉重扎实。正因为大多数情况下他的心理都是沉郁的，言谈和举止里也就自然而然地带着些悲壮的意味。
自始至终，他都不是班里最聪明中的一个，却是最勤奋的那个。专注和隐忍是他的人生信条，上课跑会儿神他都会自责半天，旷课更是绝无可能。不管在哪个学校，哪个年级，哪个层次，即使刚入班时他的成绩毫不起眼，可到了毕业时，他必定是最优秀的第一名，这也是他多年来聊以自慰的地方。
前半生里，他自我加压，无暇青春路上的美好时光，更不曾沾染丁点儿的儿女情长，就像是被赌咒的西西弗斯，拖着巨石上山，日夜不休。
要不是父亲轰然倒下，母亲的身体也日趋堪忧，他还想去攀登更高的山峰呢。只是，破落的家境逼着他不得不停下，纵然心里百般不甘，脸上却谦恭如常。经过了几十次的大浪淘沙，他才找到这份稍微可心点的工作来养家糊口。
之所以没去大城市，也是他斟酌多次后的无奈选择。大城市里的房价他高攀不起，人更搭不上话。学识再硬，也抵不过家底丰厚。大城市的光鲜，投射到他心底，只是悲哀的底色。
唯独小城市，才是他这个异乡人安家落户的理想去处。另外，虽说老师工资不高，可好在稳定养老。再说了，进了学校的圈子，他总觉得自个的学识能得到些许承认，赢得几分尊重。
刚踏入社会的年轻人，总是有很多异想天开的想法，纵然日子再苦，可热血难浇。直到多年的摸爬滚打后，不得不在现实面前弯下疼痛难忍的颈椎，这个人才算死去了大半，只剩下一个忽明忽灭的动机，也就是挣钱。
晓佳就不一样了，虽不是小康之女，可作为幺儿，家里的好东西都往她那儿堆，物质的相对丰沛和心理上的绝对宠溺让她尚且保留着青涩的心智，人间疾苦都在道听途说的闲话里，她触手可及的更多是小家庭的温馨。所以，对社会，她保有纯真的目光，浑身上下也都是不沉稳的印记。
晓佳喜欢看书，杂七杂八的书都看，上至天文，下至地理，无所不好，无所不奇。只要她兴之所至，总是跃跃欲试。不怕审视和批判，也不考虑后果，这种本属于幼小动物的天真特质，在她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而雷振东呢，多年来压抑给他的心理和身体留下了刀刻般悲苦印记。无论何时，他都苛刻地自立着，逼着自己更上进，也更世故，以便精准的融入到这个他也不喜欢的庸俗社会中去。
晓佳或许是个极普通的女孩子，没有光彩夺目的才情和贤能淑慧的品质，可在这个从不缺乏美和艳的世界里，能恰恰填补每个人心中缺憾的却偏偏只有那么一两个！雷振东就是爱吕晓佳，爱她的单纯热情，爱她一副世事和我不相关的潇洒态度，更爱她那偶尔冒出来的小霸道和小任性。
晓佳出门后，雷振东继续闭目养神，他虽然看不见，却对她的行动了如指掌，就像她走在他眼皮上：晓佳出门虽不晚，可性子急，一定是脚步匆匆的往前赶。正因为她几乎没正面应对过什么压力，所以一丁点事都能让她紧张起来。
穿过不大却也郁郁葱葱的校园，越过三五个手里拎着面包或夹肉饼的学生，晓佳一路疾走到教学楼。在主管处签字领钥匙，然后一口气爬上三楼，喘着粗气打开多媒体，拷上这节课要用的PPT，毛手毛脚地拿出来水杯和课本，再把手机调成静音，然后站在讲台上等着学生陆续进场。
晓佳嘴巴功夫了得，逻辑思维也连贯，讲起知识点来，倒能做到深入浅出，清晰透彻和潜移默化。只是她还年轻，又是新老师，在每个知识点讲完和下一个知识点的开始的衔接处，略微有些不自然的迂回。
不过，她也并不紧张，挥挥手似乎就把那些小尴尬赶走似的，就接着敞开嗓门，大声地讲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