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城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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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5章 评职称(2)

此时,下午五点,十几个参评的老师聚集在系办,没有一人说话,大家都脸色凝重地低着头,在心里将那几句自我介绍捻来倒去,揣摩着怎么说才能凸显本人的闪光点,同时对业绩短板作出通达人意的解释。

晓佳也挤坐在一边,看着散坐了一室的人,心里越发惴惴不安:评审通知下来才五天,原本想着评审流程会排到下周某一天了,谁知道今天下午三点临时接到通知,让所有人五点在系办集合,看来领导是想搞突然袭击啊!

其实,领导这种做法,大家也都深表理解,毕竟这是学校里的头等大事儿,就该这么趁人不备,一方面杜绝了有人存心捣乱,另一方面也免得事后争议不休,这样临时通知,出其不意,快刀斩乱麻地敲定,虽说未必能堵住悠悠众口,可是该有的态度还摆正了。

系办对面就是会议室,领导们早已在里面安坐了,办公室主任王坤守在门口,一脸严肃地听候指令。王坤看了看大家,就进去了,几分钟后又出来了,环顾了一下四周,说道:“大家都到了吧?那咱们就开始吧!”他清了清嗓子,正色道:“咱们评审的顺序是按姓名的拼音来排的,我叫到谁,谁就进去,下一位做准备,大家都没意见吧?”

十几个人默不作声,王坤看没人说话,就拿出名单来开始念,不想这当口,突然有人高喊:“我有意见!”

大伙儿都吓了一跳,扭头看去,原是坐在最靠里的沙发上的赵亚伟,只见他从沙发上忽地站起来,迈着不对称的步伐,滑到王坤跟前嚷道:“凭什么按姓名拼音排序?应该按工作的年份,先来后到,难道还要老人等新人么?”

王坤有些厌恶地看了他一眼,语气却很温和:“往年都是这样的,不按工作年份,就是领导们参评,也都是按拼音来的,这样更公平一些。”

赵亚伟却哼了一声说:“公平?这俩字,说出来岂不是玷污了咱这校园吧?!领导们爱怎么评,那是他们的事儿,我管不着!我就说今天的事儿,既然要公平,那我就觉得这个排序不公平。刚才你不是问谁有意见没,我有!我上有老下有小,一大家子人等着我回去伺候呢,搁这儿耗不起,我想申请第一个进去!”

王坤脸色有些难堪,可还是忍住气,耐心地说:“你想第一个进去,我是没意见的,可这是大家伙儿的事儿,好歹得大伙同意才行吧,要不,你问问其他人,看他们同意不?”

赵亚伟转过身来,一身痞气斜眼瞅着满屋的人,毫不客气地说:“同志们,我家里有事儿,想第一个进去,你们有意见么?”

十几个人,你看我,我看你,都低下了头,没吭一声,心里却都在转圈:赵亚伟,来校工作八九年了,这批参评的人里,他是年份最长的老人了,他说家里有事儿,可谁都知道他每天下午五点半都准时去西操场候着,等着陪副校长打网球呢,这次,他兴许就是为了打球,却戏弄着一帮人.....明知如此,却无人敢说破,祸从口出嘛,退一步来讲,万一人家真的有事儿呢,谁就能一口断定呢......

晓佳望向李明,李明也回了她一眼,可是却好像没体味到她得感受似的,又低下头去。

其实,李明心里也正在搓麻:昨天王超给她打电话了,说要谈一谈,那会儿她正和齐勤在外边游逛呢,就推说明天吧,谁知道今天一早就得知要评职称,只能再往后推了,明天又是周末,民政局是不上班的,见了也白见,只能等到下周一了。想着要到下周一才能拿到离婚证,她心里就有些不快:千万别再拖了……..

晓佳又看向董舒,可董舒压根没抬头,只是死盯着手里的简表,像要把它瞪出个洞来似的。看到没人反对,赵亚伟嘿嘿地笑了,看着王坤,王坤只得叹口气,说:“行,那你先进去吧。”

赵亚伟进去了,大家接着安安静静地坐着,十几个人,只闻或长或短的叹气声。突然,一声清脆的爆响从会议室里传来,大伙儿吃了一惊,王坤先反应过来,立马打开门进去。

只见赵亚伟指着石督导的鼻子大骂:“你凭什么说我业绩不行,我不过是没弄虚作假罢了,也没花钱去买项目,你就说我业绩不行!像你这样的,论文没几篇,项目更垃圾,有什么资格来教训我?!”

王坤赶紧去拉赵亚伟,却被他一把甩开,石督导一脸肃厉,吼道:“王坤,别拉他!我倒看看他,有多大能耐,能闹腾成啥样?!你口口声声说别人的东西是买来的,你自己的东西是干净的,你有证据么?没证据,就是造谣,就是污蔑!”

“我看你,纯粹是拿小人之心来度君子之腹!咱们学校每年几千万的科研经费,都是省里对着项目一笔笔地审批下来的,难道这都是假的?!照你说的,全校就没一个人正经搞科研了?!全都是弄虚作假了.....”

赵亚伟呸地一口吐过去,差一点就喷到石督导的脸上了,叫嚣着:“你就别给我装清高了!你自己就不是什么干净人!早些年你评职称的项目书敢拿出来给大伙儿瞧瞧么?哪一份没有数字造假,哪一个上得了台面,这会儿了,混上领导了,脸皮厚了,就开始摆架子来训人?!你也配?!你也配?!”

石督导气的浑身发抖:“学习都是有个过程的,我承认自己刚上班时科研底子薄,写的东西不扎实,经不起推敲,可那到底是我自个写出来的。就是一个学校的发展,一个国家的发展,也要经历这么一个过程,从无到有,从有到多!更何况搞科研呢?!我是一路学过来的,你呢,成天就靠揭人老底儿混营生,一竿子戳翻一屋人,什么东西?!”

赵亚伟顿时怒火冲天,挥舞着拳头冲石督导撞去,几个人赶紧把他拽住了,拉出了会议室,石督导的话却紧追不放:“搞不了科研,就搞事儿,搞人,你是个什么东西?!”

王坤赶紧关上了门。赵亚伟犹自骂骂咧咧,扭身斜瞅着满屋静默的人:呸!呸!呸!呸了几口,趔趄着身子走了。

晓佳惊魂未定,手机响了,又是保姆:“恁啥时候回来呢?”

糟了,晓佳想:保姆六点要走呢,这可怎么办?她心里有些焦急,赶紧楼道里,小声说:“要不,你顺路把孩子给我送到学校里吧,戴上她的水杯和尿不湿!”保姆很不情愿地说:中吧。

晓佳赶紧又跑过去,跟王坤说了状况,王坤和气地说:“行,你去教研室里等着吧,快到你时,我给你提前打电话。”晓佳感激地点点头,下楼去接孩子了。

到了楼下,她才发现,风竟然这么大,空中还飘起了点点雪花,她眼看着保姆骑着电车,一路带风地窜来,将孩子塞到她怀里,头也不回地走了。

晓佳一手抱孩,一手提着东西打开了教研室的门,这个点,屋里早没人了,小孩哭闹起来,晓佳赶紧喂她吃奶。大半个小时过去了,王坤还没叫到她,晓佳看着孩子,发现她精神有些萎靡,伸手一摸,额头又是滚烫,顿时慌了神。

她看了一圈,也找到一个体温计,自个也估摸不出孩子到底烧到多少度,可看着她精神越来越萎靡,她心里惊恐不已。最后,一咬牙,她心一横:不评了!就给王坤打了个电话说:“王老师,我孩子病了,得带她去医院,待会儿快结束时,你给我打个电话,我能赶上最后一个,我就过来,要是我实在赶不过来了,就麻烦你跟领导们说一声吧,谢谢你啊!”王坤说好的。

就这样,顶着风,冒着雪,晓佳抱着孩子一步步跑向医院。风呼呼地刮着,雪片也越来越大,晓佳看看路上,空无一人.....

多年以后,她想起这件事儿,倒是笑着说出的。可此时,她心里固守的信念却一点点炸裂开了,一阵大风吹来,那些裂缝呜呜作响:她想起刚上班那年,有个院长的儿子追她,拍着胸口,大声说着:“你放心,只要你跟我在一块儿了,我绝不会让你受半点生活上的苦的,我家要钱有钱,要人有人....”

她又想起刚结婚时雷振东的承诺:“你放心吧,虽然我现在要啥没啥,可是会尽力照顾你的,苦都让我来扛,甜的都归你......”

还有平日里自己的一些想法:只要我冰箱里还有吃的东西,就没什么可忧伤的......每一次思绪跳跃,就有一颗泪珠滑落,她看着怀里昏昏沉沉的孩子,一时泣不成声。

普通人的一生,可值得夸口的大事儿本来就没几件,大多数都是平常日子里的小风小浪,可是,就这些不起眼的小波浪,一下接一下击打在心坎上,也能震的人心思凌乱。她一向看中精神,漠视物质,此刻却觉得自己深陷孤苦,不能自拔:这个时代,哪儿有饿肚子的时候儿啊?!唯有不惧不怕,信念不倒,方得心安!

想到这儿,她心神一振:今日,若是因为这点儿屁事儿,就质疑坚守已久的心念,转头去求从前不屑一顾的宽慰,可是白傲了那么多年!身边的人已经竭尽全力了,要怪就只能怪老天不对!好好天儿,下什么雪啊?!有本事,有本事,你往非洲沙漠里下去啊!

这么想着,她越发气愤起来,这气愤犹如一股热泉,滋养着她心底的裂缝,那裂缝快速生长,直至愈合:人生在世,若说不悔,当属随心去搏,不涉泥潭,怎傲当年!这时,一辆出租车从晓佳眼前闪过,晓佳立马追上去大喊:师傅,师傅!将它拦截下来,钻了进去。

晚上十点,晓佳守在病床前,看着输着液睡熟的孩子,累到摇摇欲坠,心无一念。这时,电话响了,晓佳接了,是雷振东,他还没开口,晓佳的心劲儿先泄了一半,哭了起来:“老公,小孩儿病了,保姆走了,我今天职称没参评,现在在医院里给她输液.....”说的这儿,她呜呜呜地哭了起来。

雷振东赶紧说:“别哭,别哭,我立马买票回去啊,你等着,再坚持几个小时,我就到家了啊,别哭,趁着孩子睡了,你先歇会儿啊。”说着就挂断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