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安气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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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黑云压城城欲摧

雄安之地得名“雄”和“安”,都始自1000年以前,当时这里的地位举足轻重。

秦灭燕以后,从秦汉到隋唐,雄安三县远离政治文化中心,经济不发达,也不是军事要地和交通要道,少有能影响历史走向的事件和人物,最有名的事就是易京之战了。

907年以后,情况发生了变化。

这一年,唐朝落幕,朱温建立后梁,将首都定在开封,这改变了秦汉以来政治中心在长安或洛阳的传统,也改变了华北平原上南北交通的格局。之前从幽燕之地通往长安或洛阳,最便捷的是太行山东麓大道,就是今京港澳高速河北段一带。开封要靠东一些,走这一路线就有些绕了,更方便的是直接向南,走今大广高速,如今从北京到雄安和到开封,导航都会推荐走大广高速,因为这是最短的路径。当时,雄安就成了南北要冲。

936年,后唐将领石敬瑭起兵造反,被困晋阳,为求得辽朝救兵,竟许诺割让燕云十六州,并以儿国自称。燕云十六州包括今北京、天津和河北北部、山西北部。石敬瑭建立后晋当上儿皇帝,中原却失去了大同—燕山一线天然屏障,雁门关—保定一线成为国防前沿,雄安被推到了辽与内地对峙的第一线。

军事要地兼交通要道,这块冷落了几百年的土地,又一次来到历史的聚光灯下。

959年,后周世宗柴荣率师北伐,收复燕云十六州中的莫、瀛两州,即今河北河间、任丘一带,以瓦桥关建为雄州,也就是今天雄县,辖容城和归义两县,这是“雄”的渊源。

“河北,朝廷根本,而雄州河北咽喉。”这话出自北宋名臣范镇之口。宋朝和其主要对手辽朝的边界主要在山西中部到河北中部一线,山西有雁门关之险可守,河北则是平原地带,也是辽到宋都的最近路线,所以是根本。雄州城北30里的白沟是宋辽边境线,雄州处在从辽朝燕京(今北京)通向宋都汴梁的咽喉要地。

992年,宋太宗赵匡义(后因避讳改名“赵光义”——编者注)在雄州以南不远设立顺安军,后改为安州,就在今天的安新,这是“安”由来。

“黑云压城城欲摧”,在辽朝强大的军事压力下,这片土地确实需要“雄”、需要“安”。宋辽对峙的一百多年里,雄安一带动静事关社稷安危、百姓存亡。寇准、包拯、王安石、欧阳修、苏轼……一个朝代的精英都关注这片土地,留下不少史实和传说。

雄州城、晾马台、古地道,一千年以后,雄安仍存宋辽记忆,在芜杂迷蒙的记录和传说中,闪现着这片土地曾经的斑驳陆离。

雄州“特区”史

雄州城故址就在今天的雄县县城,徜徉街头,店铺和车流之间,已看不到宋时古城的身影。一千年前,那身影举国关注。

军事、外交、政治、经济……国家诸多重要问题在这里交汇,从地位和功能上,雄州城都堪称北宋“特区”。

“雄州乃剧藩,喉领塞南地。译通老上庭,道系单于使。适馆授主粲,乘苇交客赞。列戎俨趋风,诸将走咨事。应变君所长,立功今可冀。”

这是北宋诗人宋祁送友人到雄州赴任时写的一首送行诗,道出了雄州在交通、军事和外交上的重要地位。

宋祁有“红杏尚书”之称,缘于他的名句“红杏枝头春意闹”。这句诗可以送给雄州,对这片土地而言,那时正在书写它一个“春天的故事”。

建立雄州的柴荣是一位富有传奇色彩的帝王。

他在五代这组历史“拼盘剧”中最后一个出场,像跑接力赛的最后一棒,接过棒很快就将全队的平均速度提高了好几倍,可正当他箭一般冲向终点之时,忽然倒下。

建立雄州是他倒下前迈出的最后一步,这突然中止的步伐,让许多后来人扼腕叹息,也“意外地”留给雄州一个独特的历史空间。史称他是“五代第一明君”,知乎社区上关于他的一个问题是“如果柴荣不死中国会怎样?”

柴荣,邢州(今河北邢台)人,早年家境不好,曾到江陵(今湖北荆州)倒卖茶叶,仍坚持读书习武,“善骑射,略通书史黄老”。任军职的姑父郭威很喜欢他,收为义子,招到身边,随军历练。后郭威称帝,建立后周。柴荣出任澶州节度使等职,政绩显著。954年,郭威去世后,遗命33岁的柴荣继位。

这不是一份轻松的差事,当时距唐亡不到50年的时间,中原已经历五个朝代,有十国割据,还有北方武力强大的辽朝。政权不稳、社会混乱,卧榻周围、鼾声四起。

柴荣给自己订了个三个十年规划:“以十年开拓天下,十年养百姓,十年致太平”。可惜,上天只给了他不到六年时间。看看他这六年吧:

954年。刚登基,北汉引辽兵来犯,想重演石敬瑭推翻后唐的一幕。柴荣要亲征,宰相冯道反对,柴荣说:“唐初天下草寇蜂起,不都是太宗亲自讨平的吗。”冯道回复:“您能和太宗比吗?”柴荣立即罢了他的相位,这个冯道是中国历史上最著名的“不倒翁”,五朝为相,就此打住。

柴荣率军在高平与北汉军相遇,将军樊爱能、何徽不战而溃,柴荣冒死督战获胜。战后,斩杀樊爱能、何徽,重赏作战勇敢的赵匡胤等,并开始整顿军队,选精锐者为上军,淘汰怯懦者。令贪污腐败的左羽林大将军孟汉卿自尽。征发六万人,治理黄河水患。

955年。下诏让群臣荐贤,可不避亲,但后发现所举为贪官庸才者连坐。设贡举之司求才,亲自批阅新举进士的考卷。下诏:“应逃户庄田,并许人请射承佃,供纳租税”。派军西征后蜀,击败西蜀军,秦、成、阶三州归附。

956年。亲征南唐,取滁、扬、秦、光、舒、蕲六州。征集工匠“于大梁城西汴水侧造战舰数百艘,命唐降卒教北人水战”。故襄邑县令刘居方在任廉洁,死后赠右补阙,子刘士衡赐学究出身,以奖廉吏。

957年。两次亲征南唐,水陆并进,收寿州、濠州、涟水、亳州。

958年。再次南征,尽得长江以北州十四,县六十。颁行《均田图》,派官吏巡行诸州,丈量土地,以据田亩,定税赋。诏翰林学士撰集《大周通礼》《大周正乐》。楚州防御使张顺因贪污榷税钱五十万,官丝二千两赐死。

959年。四月率军北伐征辽,出师42天,收三关三州,共十七县。正要取燕京(幽州),遇疾而返。六月,病故,年39岁。

5年多时间,对内反腐招贤,明纪整军,治水促耕,修律倡文;对外连战四方,开疆拓土。司马光说:“若周世宗,可谓仁矣!不爱其身而爱民;若周世宗,可谓明矣!不以无益废有益。”欧阳修称:“世宗区区五六年间,取秦陇,平淮右,复三关,威武之声震慑夷夏,而方内延儒学文章之士,考制度、修《通礼》、定《正乐》、议《刑统》,其制作之法皆可施于后世。其为人明达英果,论议伟然。”

除了对有错臣子很严厉外,似乎没什么太突出的缺点,柴荣几乎能够满足人们对君王的所有想象。死得早,好处是没有老了犯错的机会,坏处是孩子太小,基业传承没来得及布局,致使赵匡胤黄袍加身,建立宋朝。

承接柴荣基业,赵匡胤、赵光义向西、向南都完成了柴荣未竟的功业,扫平北汉、南唐等割据势力。唯独在北方,柴荣倒下的地方,没能从雄州继续柴荣的功业。两宋三百多年,始终处在北方游牧民族巨大压力之下。难怪会有人问“如果柴荣不死中国会怎样?”

柴荣病倒前,将刚收复的瓦桥关建为雄州,这是在调整全面收复燕云失地的步伐,没有燕山一线的崇山峻岭和长城抵挡游牧民族,中原的汉族王朝难有宁日。

宋建立后,赵匡胤停下了从雄州前进的步伐,他采取先南后北的战略,想扫平南方割据势力后再向北前进。这一战略后来饱受非议,清代王夫之认为,南方势力没有战斗力,逐一征伐,师老兵疲,不如开始就以精锐攻辽。也有论者认为这是国力所限,无可厚非。

赵匡胤其实时刻准备着再从雄州出发。他建立封桩库,把所得南方各王的金银财宝和每年省下的金银都贮存在里面,准备等攒够三五百万后,再与辽谈判,赎买燕云土地,不行的话就用这些钱召练精兵攻取。不过,他没能等到这一天,976年,在斧影烛声的千古之谜中去世。

从雄州前进的任务落到宋太宗赵光义头上,979年,他亲率大军北上,攻到燕京城下,久攻不下,增援辽军赶到,宋军大败,赵光义中了两箭,差点被俘。981年,辽帝统大军围攻雄州,宋太宗亲征击退辽军。986年,宋太宗发动了最大规模的一次北伐,史称“雍熙北伐”,宋兵分三路,意图全面收复燕云失地,最终未能如愿,宋将杨业死于此役。

辽掌握主动后,频频攻宋,宋太宗大败之下,仍想尽力北伐,双方战事不断,互有胜负。995年,辽出动数千骑兵夜袭雄州,被知州何承矩率军民击退,这也是宋太宗时期宋辽最后一次战事。当年宋太宗在幽州城下中那两箭,箭疮年年发作,997年要了他的命。

在宋太宗去世一百多年以后,宋徽宗才继续柴荣在雄州停下的步伐,不过那给宋朝带来的是更大一场灾难。

雄州,这个柴荣设计的中转站成了终点站,宋人只好站在大平原上和契丹铁骑打交道。

宋军将河北地区的屯卫部队增加了一倍。在雄州边界大规模植树造林,以挡骑兵。还建立方田工事,在田地里挖五尺宽、七尺深的坑,注入水,一个个连起来,形成防线,以“限其戎马而大利我之步兵”。

宋朝的皇帝和大将军们,还共同创制一个超大型的防御性阵法,叫“平戎万全阵”。全阵需用兵140930人,分前中后左右五军大阵,而中军又分三个步兵方阵,共五军七阵。三个步军方阵每阵三万人,各有一大将主阵,各阵内均有战车1440乘,像城郭一样摆开,方阵内士兵使用拒马、枪、床子弩、步弩、牌、掉刀等兵器,仅拒马每阵就有5600具。36000多骑兵分布前后左右四阵,辅助步兵机动作战,大阵四周还设有望楼,都有重兵守卫。

这一巨阵战果如何,没有记载。有学者说:“宋河北大军对这种阵法操练的战备活动,也许在声势上已经对辽起到某种震慑作用,使其有所顾忌而不敢轻举妄动。”

无力收复天险,在平原上等着对付骑兵总不是个过日子的办法,继任的宋真宗希望能和辽订立和约。他把曾在雄州击败辽军的何承矩重新派到雄州,说:“朕嗣守鸿业,惟怀永图,思与华夷共臻富寿……疆臣贪地,为国生事,信好不通……汝任居边要,洞晓诗书,凡有事机,必能详究,轻重之际,务在得中。”表明想和辽和平共处的心思。

一个知州由皇帝亲选,还面授机宜,托以重任,可见雄州的重要性。北宋时雄州一直是最前沿、最敏感的雄藩大镇,地位远高于一般州城,宋曾在此设立河北缘边安抚使司,由雄州知州出任,管辖整个河北中部地区,就是说今天保定、石家庄、沧州一带都曾受雄州管辖。朝廷在选择雄州守臣这件事上十分认真,所派大都是强勇干练之臣,何承矩即是其一。他到任后试探着和辽联系,没取得进展。

1004年,辽兴兵二十万大举攻宋,骑兵深入到河南北部,但河北中部的宋城多数未能攻破。宋真宗亲征到澶州与辽大军对峙,这时辽也屡次遇挫,双方订立和平条约,史称“澶渊之盟”。盟约规定双方结为兄弟之邦,以白沟河为界,辽为兄,宋遗辽“岁币”绢二十万匹、银十万两。双方互不容纳叛附,互不骚扰农作,互不在沿边地带增筑城寨、开掘河道。

这一盟约意义重大,历史上褒贬不一。肯定者认为是明智之举,否定者说是城下之盟。但宋真宗当时是真心地满足,他还写了首诗:“锐旅怀忠节,群胡窜北荒,坚冰消巨浪,轻吹集嘉祥。继好安边境,和乐同小康。”让群臣唱和。

盟约看起来不是一个平等条约,但对无险可守的宋王朝来说,让点步解除军事威胁也不错。如宋真宗所愿,宋辽结束战争局面,维持了一百多年的和平。

盟约规定,雄州为“岁币”交割地,自此它不仅是一个军事、交通要地,还成了外交、贸易和民族等问题交织的地方。在雄州,边将在盟约框架内为国家利益斗智斗勇,上演的不再只是人喊马嘶的战争剧,更多的是纵横捭阖的政治剧、尔虞我诈的谍战剧。

澶渊之盟以后一百多年,在雄州城这个举国瞩目的舞台上,最佳演员叫李允则。

李允则,字垂范,山西盂县人。他在盟约签订后第一个出场,之后上场的32名雄州知州都不及他的光环之盛。

何承矩卸任时举荐了他,他也是宋真宗心仪的人选,盟约签订后,真宗拟了个想重用的守边人员名单,12人中李允则居首。他不以武艺见长,也没有显赫战功,真宗希望“卿为我运筹策,不必当矢石也”。1006年,李允则上岗,任雄州知州14年,为三十六计制作了操作范例,先举三个。

其一瞒天过海。李允则到任后想修城墙,可盟约规定沿边地带不准增筑城寨,他使了这一计。雄州城北面,有个防御用的旧瓮城,李允则要把它与整个城墙连起来。先建了个东岳祠,用百两黄金做成供奉的器物,到处宣扬,居民也纷纷献出自家金银器物供奉。过了段时间,李允则秘密将器物全部转移,宣称从北面来了盗匪,下令在城北抓捕盗匪。顺势开始修建城墙,放风说要保护东岳祠。乘这个机会,关上城门,开挖壕沟,修建月堤,把瓮城纳入了城中。

其二顺手牵羊。根据盟约,不能公开进行战备活动,李允则使用这一计,寓战备活动于日常动作之中。雄州城北当年建了方田工事,城上有观察敌情的城楼,议和了摆着这些也不好维护使用。李允则派人拆了城楼,填平陷马坑,在上面挖井开沟,种植树木荆棘,形成新防线。他又组织人修建佛塔,原来在城楼上只能望十里,现在塔高可望三十里,而且登塔望远属于正常生活范畴。

其三假痴不癫。边界之地,危机四伏,一些突发情况往往有背后玄机,李允则曾用这一计,假装糊涂,以静制动。有一次他在军中设宴,军械库突然着火。李允则仍然推杯换盏、行酒作乐,副使请求去救火,他也没搭理。时间不长火灭了,李允则下令将被烧的军械埋掉,暗地派人拿着檄文到瀛州,用装茶叶的笼子运来武器甲胄。不到10天,军械如数补充齐全。不知什么人将这事私报朝廷,枢密院弹劾李允则不救火,真宗不以为意,说:“李允则对这事一定有说法,还是先问问他吧。”李允则上奏称:“兵械库一向戒备森严,为什么刚好在宴会时烧起来了呢?这一定是奸细故意放火。这时如果我离开宴席去救火,说不定会发生不测之事。”

李允则的表现在当时和以后都得到了充分肯定,北宋时苏辙说:“李允则守雄州,以知术显,世多能道之者。”南宋曹彦约在给宋理宗讲解历史时说:“本朝守边之臣,未有出于允则之右者。”明末清初彭孙贻也说:“宋之边帅,以李允则为第一。”

雄州是宋辽使节来往的必经之处。据史家研究,澶渊之盟后,宋辽每逢重大节日和双方重要活动都要互派使者,总计达1600人次。使节入境后有接伴使、馆伴使和送伴使。出使或接送辽使,不少宋代名人都曾往返雄州道上,并留下了诗文。如包拯、欧阳修、王安石、苏轼、苏辙、沈括等。

苏辙《渡桑干》:“会同出入凡十日,腥羶酸薄不可食。羊脩乳粥差便人,风隧沙场不宜客。”在辽待了段时间,饮食不习惯,气候也不好,有些抱怨。欧阳修《马啮雪》:“白沟南望如掌平,十里五里长短亭。腊雪销尽春风轻,火烧原头青草生。”出使归来,看到边界白沟,再走几十里就能进雄州城喝酒了,心情不错。王安石《白沟行》:“白沟河边蕃塞地,送迎蕃使年年事。蕃使常来射狐兔,汉兵不道传烽燧。”年年走动,打打野味,别样的边塞风光。

迎来送往,招待费少不了。包拯曾报告说:“除雄州每年五千五百贯文外,自馀赢州、莫州、恩州例皆二千贯文。”比别的州两倍都多。

外交无小事,吃喝有风险。《辽史》记载,耶律哈尔吉出使宋朝在雄州落脚,欢迎酒会上,助兴的戏子嘲讽辽朝的一次败仗,哈尔吉当即把辽的战功宣讲了一番,弄得宋人不好收场。可和一个戏子较劲,有失国使体面,回来后被辽帝训了一顿,挨了二百鞭,免职处理。

这还属细枝末节,算不上事件,惊动两国的大事雄州发生不少。如一次为礼物交割地点发生争执,涉及实际控制线问题,双方对峙了近10天,还得皇帝出面解决。说到底,场面上迎来送往都是虚的,真正利益之争谁也不会含糊。

金庸小说《天龙八部》的书根是萧远山被误为辽国奸细被中原武林截杀,由之展开了几十年的恩怨情仇。书中奸细之事是个误会,但历史上宋辽边界确实谍影重重。

表面上维持和平,两国暗地里较量无时无地不在进行,这是一个“冷战”时期,虚情假意之中闪动着刀光剑影,在雄州城,上演过不少无间道的故事。

再说下李允则版操作范例,这一计叫反间计。为减少意外,雄州元宵节向不燃灯。他到任后却张灯结彩,引得辽幽州统军想来看热闹。李允则和部下在城外等,看到有穿紫色衣服契丹人来,没上去抓(有盟约抓也没用),跟来人进酒店,也不说话,招来妓女陪着一顿大喝,还把来人骑的驴拴在走廊边,让他想走就走。几天后统军被自己朝廷杀了。统军还没来李允则就知道了,肯定是有内线,回去马上被朝廷办了,说明辽方在这边也不是没人。

发展内线是个技术活,李允则有办法。一次雄州抓到个辽朝间谍,李允则好酒好肉好招待,那间谍供出已刺探到的宋朝情报。李允则说:“这些都不是真的。”叫来分管钱粮、兵马的官员,把实际数字交给那间谍。那间谍提出在这情报上封印,李允则给了很多金银放他走。不久他就又来了,交回那份情报封印完好,并提供了关于辽军的情报。

李允则做到“契丹中机密事,动息皆知之,当时边臣无有及者”。一次有宋兵逃到辽朝,李允则要求引渡,辽方推说不知道在哪里,李允则点出其藏身处。辽人只好递解。欧阳修赞叹:“吾爱李允则,善觇多计筹。虏动静寝食,皎如在双眸。出入若变化,谈笑摧敌谋。恩信浃南北,声名落燕幽。”

谍战并非守将个人所为,而是国家行为,宋在雄州设有机宜司,负责刺探辽朝机密,掌管间谍人员名单,有用于雇佣间谍的专门经费。议和后,改名国信司,负责与辽朝外交往来事宜,核心职能还是情报机构,外交人员都有谍报责任。即使包拯也不例外,1045年他出使辽朝,回来后报告:“臣昨奉命出境,敌中情伪,颇甚谙悉”。

较出彩的是《水浒传》中写的反派童贯,说他出使辽朝时,收买了对辽有异心的马植,后来马植成功跑到开封,童贯将他引荐给皇帝,皇帝赐名为赵良嗣,赵良嗣后来为宋对付辽出了不少主意,宋金攻辽海上之盟就是由他策划并完成。

根据形势需要,皇帝有时直接指挥进行情报活动。1074年,山西边防探知辽朝军事力量调动反常,宋神宗立即下诏:“雄、定州并河北缘边安抚司、经略安抚司厚以钱物体问敌中动静以闻。”次年,河北缘边安抚副使沈披申请朝廷给钱五万缗,以之收取利息作为雇佣间谍的费用,朝廷没有完全同意,打了个两折,赐钱万缗,这也不是个小数目。

1081年,河北诸路纷纷上书朝廷,说谍报辽朝可能召开重要会议,各地主官全部参加,皇帝下诏让雄州从速花重金选得力间谍打探,结果没那么回事,大概是辽朝放的“烟雾弹”。

辽朝做间谍工作也十分努力,飞狐招抚司、西南面招安使司等机构都是专门针对中原设立的谍报机关。除组织管理本朝间谍外,还负责调查宋朝的间谍,有生杀大权。在宋代之前,辽朝就在中原没有间谍组织。《玉堂闲话》载,后晋时,有个女子,貌美而无腿足,其父用车推着她在中原的都市行乞,每天有许多人跟着看,深房曲巷、华屋朱门,她都能进。后来破获了一个辽朝间谍组织,顺藤摸瓜,原来这美女是总头领,已掌握了大量情报。

辽朝间谍主要活动在今河北和山西一带,以河北地域为多。史料记载这里捕获的辽谍最多,措施最严密。雄州守将警惕性非常高,1038年,遇到旱灾,水塘干涸,雄州知州葛怀敏担心辽国间谍借机探明水塘的深浅,紧急组织调水注入水塘。

《天龙八部》写萧远山是在雁门关遇埋伏,后到少林寺出家,有一定的历史根据。山西也有辽谍活动,且不少辽谍是化装成僧人。不过他们选择的不是少林寺,而是五台山。

雄州曾上报朝廷:“契丹遣蔚、应、武、朔等州人来五台山出家,以探刺边事。”朝廷赶紧下诏:“五台山诸寺收童行者,非有人保任,毋得系籍。”

1036年,宋在五台山设立了“勾当寺务司及真容院兼兴善镇烟火巡检司”,这么长的名称,其主要职能却没显示,是个反间谍机构,直属朝廷领导。

史家考证,宋辽对峙共165年,其中和平时期为122年,失和时间为43年。

和平时期,虽然有扣人心弦的谍战,但那在幕后,台上唱的主戏还是经贸往来。这方面,雄州在当时地位也是独一无二的,一来是岁币交割地,二来是榷场。

雄州是岁币交割的唯一处所,可说的事也不多。从1004年澶渊之盟后到1121年宋宣布停付岁币,118年间,宋在雄州总共向辽支付绢3150万匹、银1970万两。交割方式一般是宋方将银绢堆到边界,辽人清点一下堆垛数量就行,不逐一验看,年年如此,用不了多长时间。可在1072年,辽国接受人员却要求逐一验看,提出送去的绢出了质量问题,宋廷派专使进行调查,果然有数百匹绢质量不行,雄州的官员被问责。

榷场要复杂得多,榷是专利、专卖的意思,榷场是宋与辽在边界地点设置的互市市场,后来宋与西夏、金的边界也设了。澶渊之盟后,宋辽之间共设过13个榷场,其中宋设了11个、辽设了两个,这些榷场存在时间不一,其中,存在时间最长、交易规模最大、影响最广的是雄州榷场。

边界互通有无,宋初就存在,但是自发的。977年,宋太宗令雄、镇、霸、易、沧州各置榷务,后因经常打仗,互市时断时续。榷场上辽对宋的依赖更多一些,所以关系恶化时,宋常以止互市作报复,而且对违者严加制裁。这个月还进行鼓励保护,下个月就可能严厉禁止,违者斩杀。

澶渊之盟后,先在雄州、霸州和安肃军(今徐水)开了三处,后逐步增加。官方严格控制榷场贸易,交易品种逐渐增多。宋从辽进口的主要是羊、马、布等,其中羊最多,每年有上万只,出口开始主要有茶叶及从南方交易来的香料、犀角、象牙,后来增加了铜、锡、苏木等,其中茶是主要输出品,铜、锡准许交易后,数量也不少。

榷场每年贸易额约150万缗,宋的贸易顺差较大,每年能有40多万缗。这样按盟约要支付给辽的岁币,可以从榷场交易中获得。宋徽宗曾说:“祖宗时赐予之费,皆出于榷场。岁得之息,取之于虏而复以予虏,中国初无毫发损也。”

政府在榷场设专官,稽查货物,征收商税。买卖双方不得直接交易,要通过官牙人(中介)评定货色等级,进行交易,还得交纳牙税(中介费)。政府对榷场交易的商品种类也有严格规定。北方的战马,南方的硫黄、焰硝之类军用物资,一般不许出境。

宋真宗还对图书交易进行了限定,“民书籍赴沿边榷场博易时,非自九经书疏,悉禁之,违者案罪,其书没官。”九经指《易经》《诗经》《左传》《论语》《孟子》等,其他书籍不得交易,主要是因为宋雕版印刷盛行,文人政客的诗词歌赋以至臣僚奏章、士子策论,无所不印,成了辽人收集宋政治情报的一个渠道。

不过,这一禁令效果一般。苏辙出使辽朝时发现,苏洵、苏轼的文集辽人都很熟悉。他说:“访闻此等文字贩入塞外,其利十倍,人情嗜利,虽重为赏罚,亦不能禁。”并作诗:“谁将家集过幽都,每被行人问大苏。莫把文章动蛮貊,恐妨笑谈卧江湖。”

榷场管理也不只是查违禁品,双方间谍常以商人身份进入榷场收集情报,榷场也是反间谍的战场。

尽管有种种问题,宋辽的榷场还是热热闹闹地开了一百多年,影响深远。比如铜、锡开禁后,5年时间,进入辽朝的铜就数以百万斤计,加速了塞北生产工具的改进,促进了草原开发。宋代受游牧民族政权阻隔,没有直通西域的丝绸之路,高昌、龟兹、大小食等国商人常常到辽之后,通过宋辽的榷场,完成东西方经济文化的交流。

1121年宋宣布停付岁币,榷场也名存实亡。此时,宋与和新崛起的势力——金达成了“海上之盟”,约定夹攻辽朝。100多年后,宋军再次从雄州出发,攻入辽朝,并一度占领燕京,然而,随后被辽军杀得大败,狼狈退回雄州。

金击败了辽,也看透了宋的孱弱。1126年,金兵南下,直捣汴梁,宋徽宗、宋钦宗成了俘虏,史称“靖康之耻”。北宋灭亡,政权更迭,区域格局重新洗牌,那束投射到雄州上的灯光黯淡下去。

杨六郎其实挺郁闷

在雄安最出名的古人是杨六郎,三县都有他在本地抗击辽兵的传说和遗迹。

河北民歌《小放牛》有句“杨六郎把守三关口”,三关中的瓦桥关在就雄州城。杨家将故事在北宋就已出现,欧阳修在《杨琪墓志》中说,从士大夫到村中老幼,都知道杨氏父子智勇无敌的故事。在小说演义中、在戏剧影视中、在雄安等地的传说中,杨六郎智勇双全、威风八面、身经百战、功高位重,这当然是有些依据的。

但应注意的是,他青壮年的大多数时间无仗可打,经历的战斗屈指可数,终其一生也未成为独当一面的统帅。

其实很长时间里,杨六郎挺郁闷的。

真实历史经过一代一代的演绎,广为传播的故事和传说中,已经附带了太多的好恶和心愿。

杨延昭确实是宋初名将,作战英勇、战功显著。

他本名延朗,改名延昭是因为1012年宋真宗做了一个梦,宋真宗梦见自己的祖先是秦代的赵玄朗,这一年延朗已54岁,避讳,改名。

在这之前,杨延昭已完成了他记在史书上的所有功业。

他爸是杨业,故事中的杨令公,原是北汉的将军,称“杨无敌”。延昭从小喜欢排兵布阵的游戏,杨业很喜欢,常带他出征。979年,宋灭北汉,杨业归宋,负责镇守雁门关,这年延昭21岁。次年,辽军10万人来犯,杨业以数千人击败强敌,威名大震,辽兵望见“杨”字大旗就跑。

986年,雍熙北伐中,杨业是西路军副将,主将潘美,就是那个潘仁美。延昭随军作先锋,朔州城下,胳膊被箭穿透,冲锋更加勇猛。西路军收复云、应、寰、朔四州,因主力东路军失败,全线撤退。为完成将百姓迁到内地任务,杨业在雁门关外战败被俘,绝食而死。

杨延昭丁忧三年后出仕,宋太宗没安排他到抗辽一线,他在景州待了一段后,就被派到南方。这期间宋辽冲突不断,但太宗一直未让杨延昭到对辽战争的一线。直到太宗去世后,999年真宗才调他回北方,此时杨延昭已41岁,任保州缘边都巡检使,负责今雄安西邻徐水一带的防务。

这年冬天,辽最高统治者萧太后亲统大军南犯。宋真宗安排傅潜任镇、定、高阳关行营都部署,总领今保定、石家庄区域的军队,坐镇定州,统兵八万。面对来犯辽军,许多将士自己增备了兵器,主动请缨,傅潜一概不允,闭门不战。老资格的将军范廷召骂他“胆小得不及一个老太婆”,他也不急,接着避战。

杨延昭当时带少量兵力驻守遂城(今徐水境内),城池很小也没有多少防御手段。辽军将遂城团团包围,潮水般的进攻让城里不少人心惊胆战。杨延昭多次请求傅潜救援,傅潜拒不发兵。杨延昭把城里的壮年人都集合起来,发放兵器和铠甲,让他们登上城墙守卫。正逢大寒天气,他组织大家把水浇在城墙上,一夜间冻成又硬又滑的冰墙。辽人攻不上去,只好退兵,杨延昭乘胜出击,缴获不少军用物资,这是杨延昭与萧太后唯一一次直接对决。

战后,集贤院学士钱若水上书建议将傅潜斩首,提拔杨延昭这样的将官。傅潜是宋太宗当藩王时的老部下,根基深厚,宋真宗将他革职。召见杨延昭,问了不少边防事务,延昭应对得体,真宗很高兴,大加奖赏。

1001年,辽兵再次南下,杨延昭在遂城以西25里的羊山设下埋伏,主动向北迎击边兵,边战边退,将辽兵引入埋伏阵地,杀伤辽军两万人,斩获其大王、统军、铁林、相公等15人首级,辽人“余皆奔北,号怮满野”。延昭被提升为团练使。真宗对大臣说:杨延昭这样的人,在朝里没有靠山,全靠自己尽忠竭力,忌妒他的人很多,都是朕给他做主,才有今天。

忠要靠战绩体现,一旦战绩不佳,没靠山就没保障。1002年,辽朝为报羊山之仇再次进攻,杨延昭出兵,还没布好阵,辽骑兵就冲了过来,宋军大败,损失不少军士。真宗命李继宣取代杨延昭,将杨召回准备治罪。后来辽兵又打过来,李继宣退缩不战被降职,重新起用杨延昭。至此杨延昭仍是个只能指挥几千人的中级将领,但他的威名远大于权力。

1004年,宋真宗下诏把杨延昭部队增至万人。这一年,辽军大举南下,突破河北中部防线,到澶州城下,与宋真宗对垒。这时杨延昭正率部向北前进,属于起牵制作用的偏师,但他向真宗提交了一份全局性的战略计划:“辽人停在澶渊,距边境上千里,人困马乏,人虽多战斗力却不强,他们一路抢的东西都堆在马背上。建议督促各路人马,控制辽军退路,可以一举歼敌。”

真宗没理会,他这时考虑已不是歼敌而是议和。

杨延昭带兵到辽朝边境,攻陷古城,俘获不少辽人,这是《宋史》记载的杨延昭对辽最后一战。

澶渊之盟达成,金戈铁马的战争剧在宋辽边界中断,再开播是一百多年以后的事了,这期间虽闹过纠纷,但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战争。

作为名将,杨延昭的最后10年镇守边关却无仗可打。

和谈达成后,宋真宗为了表达“继好安边境,和乐同小康”的诚意,将几个边防部队都改了名,威虏军改为广信军、静戎军改为安肃军、宁边军改为永宁军等等。还着意选派“有武幹、善镇静”之臣出任河北。杨延昭也被选中,进入第一批名单中,1005年出掌保州(今保定市区),任知州兼缘边都巡检使,大致相当于市长兼武警总队队长,不久升为保州防御使,约等于市警备区司令员。

同年,调任高阳关副都部署,算边防军首长,高阳关在今高阳县东、雄安新区以南,紧邻原来的瓦桥关等三关。一年时间三个任命,可见宋真宗是想着杨延昭的。但当时国之大计是和平,他不忘加强对杨延昭的约束,派他到高阳关不久,就明令杨延昭“勿伤北朝人骑”,而且只能“遣同巡检往来巡视”,意思是巡察防区只能让副职去,不让他本人去。之后又下诏“如遣兵袭贼,按罪痛绳之”。攻击辽军要论罪,并派人来监军,严格监督。

这是杨延昭最后一个岗位,史书没有记载他当年想些什么,做了什么,只是说他9年不理政务,日常事务都交给一个叫周正的小校去管,周正瞒着他做了不少坏事,宋真宗知道后对他进行了严肃批评。

不久,杨延昭去世,时年57岁,这是1014年。

《宋史》评价他说:“延昭智勇善战,所得奉赐悉犒军,未尝问家事。出入骑从如小校,号令严明,与士卒同甘苦,遇敌必身先。行阵克捷,推功于下,故人乐为用。在边防二十余年,契丹惮之,目为杨六郎。”

去世后,宋真宗哀悼他,派遣宦官护送灵柩回乡,河朔的人大多望着灵柩而哭泣。真宗将杨延昭的三个儿子都任用为官,他的随从、门客都按才录用。

杨延昭被称为杨六郎,这不等于说他是第六个儿子。

六郎之称始于北宋时期的《隆平集·杨延昭传》,说:“(延昭)威震异域,守边二十余年,虏情畏服,上呼曰:杨六郎。”后来的史籍多沿用这一说法,如王称《东都事略》:“虏人畏之,呼为六郎。”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编》:“敌惮之,目为杨六郎。”无论是“呼为”还是“目为”的意思都是说,“六郎”这个号是契丹人认为的,与排行无关。

北宋的记载没有关于杨延昭排行第六的说法,只是说契丹人怕他,称其为“六郎”。在列举杨业七个儿子时,都是说杨业死后的情况,当时延玉已战死,余下六个杨延昭排在第一位。多数论者认为他排行或是老大,或是老二,因为没能跟延玉比较。至于契丹称之为六郎,说法也挺多,比较被认可的是将星说。古人视天狼星为将星,又名为六郎星。因为杨延昭骁勇善战,素为契丹人所畏服,认为他是天上的天狼星下凡,所以呼其为“六郎”。也有人认为“六郎”只是契丹语的音译,赶巧听起来像是排行,究竟何意,因契丹语已失传,尚不得考。

虽然正史上本没有杨六郎镇守三关的记载,守哪三关更无从谈起。但这三关在哪儿却是个话题,说法有五种包括:瓦桥关、益津关和淤口关;遂城关、瓦桥关、益津关;瓦桥关、益津关和高阳关;霸州、雄州和白沟河;宁武关、偏头关和雁门关。除最后一说在山西外,其他四说相近,杨六郎在山西时是随父征战,并未在地方任职,山西说可以排除。宋初所说三关是第一说,不过柴荣已在瓦桥关建雄州、益津关建霸州,叫三关只是沿用旧称,宋代史书上没有任命过谁守三关。可能是因为淤口关后来名声不显,而杨延昭守过遂城和高阳关,所以后人拉过来凑成三关。

说杨六郎守三关都是杨家将故事中提的,而戏中所指多是瓦桥关,也就是雄州城。元杂剧《昊天塔孟良盗骨》中,杨五郎对六郎说:“兄弟,闻得你镇守瓦桥关,怎到得这里?”《八大王开诏救忠臣》中说杨六郎镇守之地时,干脆说是“瓦桥三关”。当时只有三关之名而无其实,杨六郎把守三关是戏里的说法,并非史实。

民歌《小放牛》中,和杨六郎这句并列的鲁班修赵州桥,张果老骑驴走,柴王爷推车走上头,还有王母娘娘如何等等,全是神话故事,没人当真,偏是杨六郎这一句,总有人执拗地要考证出是真的,还要确定出是哪三关。

史上的杨延昭与故事中的杨六郎本应是一个人,但传着传着就走两岔了,还是有不小距离的。

杨家将故事进入艺术作品,最迟不晚于南宋,南宋的“说话”中有《杨令公》《五郎为僧》的名目。元杂剧现存杨家将剧目有《谢金吾诈拆清风府》《昊天塔孟良盗骨》《杨六郎私下三关》等。明代出现了通俗小说《杨家府演义》。清末至民国初,据《京剧剧目初探》和《戏考》所载,京剧有杨家将剧目40多种。不少至今仍是剧团保留节目:《四郎探母》《三岔口》《金沙滩》《辕门斩子》《穆桂英挂帅》等等。至于全国其他地方戏中的剧目,就数不胜数了。近些年,刘兰芳等播讲的评书《杨家将》广有听众,杨家将电影、电视剧不下十种,还有公司推出了杨家将即时战略游戏。

在这名目繁多的作品中,情节、人物并不统一,不存在一个完整的杨延昭形象,大体上作个描述,涵盖不了所有作品:六郎杨景,是令公第六个儿子,字延昭。在金沙滩举行宋辽两国皇帝的双龙会,杨氏七兄弟为保护宋太宗,大郎、二郎、三郎战死,四郎流落番邦,五郎出家,七郎求救被潘仁美乱箭射死。杨继业也被潘仁美联合辽军陷害,头撞李陵碑自尽。六郎杀出重围,独自返国,在八贤王和寇准帮助下,潘仁美招认罪行。皇帝爱妃是潘仁美的女儿,只判潘仁美充军发配,杨六郎不服,最终将潘仁美斩杀。杨六郎官封保灵侯、殿前司左右金枪班都指挥使,娶妻八贤王御妹柴郡主。后出任三关大帅,有大将孟良、焦赞,曾火烧辽国元帅韩昌。

这些情节,不少是人们根据史实生发的想象。杨氏父子与辽作战,杨业战死,潘仁美有责任,潘仁美的女儿是皇妃,这些正史都有记载。但并没有什么金沙滩双龙会,杨家将也没有保护皇帝的经历,太宗在979年北伐时确曾遇险,当时杨业并未随驾。杨家七子中延玉和杨业一起战死,其他六个在杨业死后各有任用,除延昭后来继续与辽作战外,另外五个没有上战场的记载。四郎、五郎、七郎的感人故事都没有历史依据。潘美因杨业之死被降了职,不久复任,也没被复仇追杀。杨延昭官没当那么大,妻子不是郡主,孟良、焦赞有没有其人不确定,韩昌也是个虚构人物。

史上的杨延昭可称英武超群,也有战功,得到皇帝认可、百姓爱戴,还让敌人畏惧。但与故事中那个英雄比起来,现实里的他有更多的无奈。

虽然杨业和杨延昭的才能受到赏识,杨家的忠烈也被朝廷嘉奖,但杨家将在宋军中地位并不算高,也发挥不了战略意义上的作用。作为北汉的降将,杨业以至杨延昭在宋实质上都属于控制使用,宋帝本就提防武将,况是降将,无论太宗还是真宗,从来没有放心地把重要地区和兵力交给杨家。杨业降宋后被掣肘,主要不是被奸臣所害,而是难以得到真正的信任。最后以身赴死,也可说是以死明志。

杨业和潘美诀别时说,降将本就该死,还能掌兵已是恩典,既然还不信任,只能挺身先死。这话与其说是慷慨悲壮,不如说是凄凉无奈。

杨业以死表忠心,太宗看起来也挺感动,但他并没安排延昭上前线,即使被辽军打得头破血流也没有。从28岁到41岁,冷兵器时代一个将军的黄金年华,杨延昭只能怀着杀父之仇,空自北望。

真宗起用杨延昭,还不断提拔,但到最后延昭职位也没有杨业高。有人以延昭任高阳关副都部署,说他可统管包括三关在内的大片防区,这是误读。宋的高阳关路管辖范围包括河北中东部、天津南部及山东西北部,三关当然在内,但1048年才设立,杨延昭已去世34年。他任职的是高阳关,不是高阳关路,只是一个独立的驻军关防,是个关城守将,称不上一方统帅,所辖包括不了几十里外的雄州。

更为关键的是,宋真宗从一继位就明白无力收复燕云,只想议和。他没谋划过大规模军事行动,几次战争都是防御,不久有了澶渊之盟。之后,他虽用杨延昭却一再严令不准生事。杨延昭去世前9年不理政务,心理状态可想而知。

杨家将的故事开始非常悲情,但最后还是奸臣被处理、忠臣受重用、大仇得报的大团圆。历史上的杨家确实悲情,但大团圆则未必。太宗朝思暮想收复燕云,却始终不给让辽人丧胆的父子一个充分施展的平台。

要信任一个不是自己嫡系的人,真的好难。

雄安三县关于杨六郎的传说:容城是扳倒井晾马台,雄县有大战祁家桥,安新说烧车淀火烧韩昌。

扳倒井晾马台的传说是这样的:杨六郎镇守瓦桥关,这天辽国大兵包围了瓦桥关。杨六郎率部趁着月色骑马杀出,杀得辽兵抱头鼠窜,可辽兵太多了,刚杀散一群又涌上一群。直杀到次日中午,阳光暴晒,宋军将士又累又渴,战马疲惫不堪跑不动了。杨六郎只好撤往西南方向的草桥关,行至途中,发现一口砖井,可没有取水用具,众人束手无策。杨六郎双手扒住井口用力一扳,那井竟然侧歪了,井水顺着井沿儿慢慢流出来……重振精神的宋军杀得辽军大败而逃,宋军追到白沟河,杨六郎下令休息,将士们放开战马,那些马抖掉身上的土。由于马很多,越抖越多竟成个大土堆,后人管这儿叫晾马台。杨延昭虽在雄州附近任职,但并未镇守过瓦桥关。至于被包围退敌的事,他在遂城遇到过,雄州城多次被围,杨延昭都不在城中。

大战祁家桥的传说是:宋朝派杨六郎把守三关口,辽派奸细买通奸臣潘仁美,潘仁美诬告杨六郎,宋朝削减了杨六郎的兵权,派潘仁美女婿张昭之到三关任督军。辽国出动十五万大军,直取瓦桥关。张昭之奉潘仁美密令只拨给杨六郎五百骑兵、一千多步兵迎战辽军,不出战就让潘仁美找到杀害杨家借口。杨六郎在关外杀死许多辽兵,可辽军人多势众,杀到天黑城内仍不鸣金,也不派兵接应。杨六郎只好带残兵退到祁家桥。辽兵包围了祁家桥,宋军退到桥头一座寺院里,人饿马饥,意外发现僧人为防灾荒,丰年用栗子面打成的墙,兵马都吃饱了,精神抖擞,杀回瓦桥关。

潘仁美确有个女婿姓张,叫张昭允,也做过雄州监军,当时杨延昭不在前线。杨延昭守遂城时,张昭允在傅潜手下任职,杨向傅求救,张也劝傅出兵,傅潜拒绝,战后傅潜被革职,张昭允也受牵连削职流放。至于辽买通潘仁美陷害杨延昭,几乎没有可能,潘991年去世,杨999年才到河北前线任职。

烧车淀火烧韩昌的传说是:杨六郎与辽军统帅韩昌激战,宋兵力不足,杨六郎从士兵砍芦苇做燃料受到启发,再战时佯败,将韩昌引入早准备好的芦苇阵中,放起火来,将辽军烧得焦头烂额,辎重车辆也成了火堆,人们为了纪念杨六郎的战功,把这个淀叫烧车淀。

据《保定郡志》记载:“昔人以车装石灰,经此遇雨,灰中生火烧车,延及蒲苇,通宵不熄,故名烧车淀。”辽代两个韩氏家族很有势力,幽州韩和玉田韩,都是投向契丹的汉人,出过不少高官,但在宋辽战争中没有叫韩昌的将领。

雄安新区里关于杨六郎抗辽的传说不只这几个,其他大同小异,主要意思都是杨六郎作战英勇,但有奸臣害他,不过杨六郎如有神助,总是逢凶化吉。

虽是名将,但杨延昭实际能在宋辽战场上建功的时间和机会都非常有限,驻守河北前线16年,实际能打仗的只有999年到1004年6个年头,这期间还待罪停职一年左右。6年里宋辽发生过4次战争,延昭都参加了,三胜一负,地点3次在今徐水附近,一次在辽境的古城。再加上年轻时山西那次随父出征的路线,除此之外,其他地方所谓杨六郎抗辽遗迹,如谭其骧先生所言:“杨家将故事流传很广,不少地方有‘遗址’,我认为多半是靠不住的。”

这些民间故事千百年的广泛流传,表现出超越历史事实的心愿,折射着民众自求平衡的心态。如沈起炜先生所说:“为什么(杨家将)传说和事实会有不同呢?因为人们在讲的时候,总是按照自己的想象和愿望,发展了故事。”杨家将战无不胜,只是朝中有奸臣陷害,但老天爷是帮助杨家的。杨家将故事虽然庞杂繁芜,中心脉络也就这三句话,而这内容对从宋到清的中原民众来说,有心理补偿作用。

石敬瑭割让燕云十六州后,没有长城抵挡游牧民族,中原民众屡受掳掠,每次都是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惨痛记忆。北宋虽然以让步换来了百年和平,但战争威胁始终存在,所以朝廷上下努力对辽搞谍战,北境一有动静满朝皆惊,这对民间的心理影响也不可估量。杨家将威震辽国的故事,无形中可以给人们一种安慰和满足,所以北宋时,杨家将故事就流传开了。

到了南宋,靖康之耻造成巨大的心理阴影,《射雕英雄传》中,郭靖和杨康的得名,就是因为两位的家长要时刻不忘靖康耻,这是金庸对南宋社会心理的一种把握吧。在这种社会心理环境下,杨家将的故事开始脱离史实的轨道,更多地向人们愿望方向演变。元代是游牧民族直接统治,明代虽夺回长城一线,但北方的压力一直存在,直到最后又被游牧民族取代,这几百年来的历史背景推动了杨家将故事的演进和传播。《水浒全传》中征辽的全胜,《说岳全传》中岳雷扫北的成功,都体现着一种超越历史事实的愿望。

谭其骧是在1982年《关于编修地方史志的两点意见》中,提出对所谓杨家将遗址的质疑。但之后修的不少地方史志中仍没考证清楚杨六郎遗迹的真伪,或不是不能,而是不想。这大概是千百年来的群体心理惯性作用,执意要论证出杨六郎把守三关口是史实的也属此类,即使找不出依据,还要说“有些历史事实并不一定都见于史传”。

话虽如此,但有的事实其实不难弄清楚,只是我们愿不愿意去面对而已。

“听说是杨元帅为国丧命,不由得年迈人珠泪淋淋。杨家将保社稷忠心耿耿,数十载东西征南北战,立下了汗马功劳,老汉我听得明来记得清。”这是京剧《杨门女将》中采药老人一段“二黄原板”,虽是戏文,但用于对历史上杨家将的评价并不过分。

即使没有故事里的曲折和圆满,杨家将也足以让后人钦敬。他们忠心报国、英勇杀敌的事迹威震敌胆,也深得民众崇敬,这正是杨家将故事能一再演绎的基础。

故事有故事的魅力,但真实本身永远比故事更有意味,在现实中他们经受的怀疑和冷落,体会的无奈和委曲如果剖解出来,可能比故事和传说更深刻,更能透见世事和人心。

“断垣衰草野狐鸣,曾说六郎此驻兵。千载烽烟锁旧垒,三军旗鼓剩荒城。”

被称为六郎遗迹的地方不少,史无记载杨延昭曾到过今天的北京,但海淀有挂甲屯、平谷有挂甲峪,都称是杨六郎征辽时挂甲之地,这体现着人们对英雄的向往。

时间流逝,相传的六郎征战地,多数没有什么痕迹了。

不过仍有杨家将的后人聚族而居,在山西雁门关下,代县鹿蹄涧村,近千口人多数是杨家将后裔。村中有杨忠武祠始建于元代,为杨业后人杨友、杨山兄弟奉敕修建,他们定居于此,繁衍至今。

杨忠武祠占地1100多平方米,正殿面阔5间,进深3间,门楣悬挂4块匾,分别写着“敕建”和“忠义千秋”“威镇华夷”“忠勋世美”。殿内塑像22尊,既有杨业、杨延昭这样史上有记载的人物,也有故事中的佘太君、杨宗保等。祠堂内还存有北宋皇帝关于杨家的诰敕10篇,以及历代颂扬杨家将的题词、碑刻、匾额等。镇祠之宝是《杨氏宗卷》,为南宋遗物,卷长8.1米、宽0.39米,排列顺序先为传记,次为画像,再为名人赞诗。

雄安新区有个晾马台,“晾马台,晾马台,不带干粮下不来。”这个台在容城县城以东12公里处,现存台址仍高两三米,曾出土蚌刀、鱼梭镖、红铜翘首刀等器物。文物部门考证,这是一处具有龙山文化元素但以商周遗物为主的遗址。它距被认为是燕都临易的南阳遗址不过2.5公里,专家判断可能是与燕都相关建筑的遗存。

当地相传,这台是杨六郎筑的,因他在此晾马而得名。1920年编的《容城县志》中记载:“晾马台,在县东二十余里,宋杨延昭筑此以晾马,基址尚存。”

晾马台复建的明月禅寺里,有个六郎殿。

明月禅寺始建于唐代,据明月寺碑记载属“临济正宗”,道琛法师曾驻锡传禅于此,历代禅师辈出。

实地走访,晾马台上有些荒芜破败。正值中午,几位老人在树荫下乘凉,听评书,刘兰芳的《杨家将》。

六郎殿锁着门。正听评书的老人们说,可找人来开门。不久,有位老者拿着一串钥匙走来,一把一把试了许久,门开了。

殿里,杨六郎塑像居中,身边立着杆长枪,左右是孟良、焦赞的塑像,两边墙上有杨业、佘太君和柴郡主、杨宗保、穆桂英的画像。

杨延昭在这里有个称号,叫“延昭护法尊者菩萨”。

古地道还是一个大问号

雄安地下存有多处古地道,连同周边地区已发现的,古地道分布面积可达上千平方公里。令人不解的是,这样庞大一个工程正史上没有相关记载。

有专家根据用砖和发现器物判断,古地道属于宋辽时期,从当时历史背景分析认为是北宋防御辽朝的“地下长城”。虽然有了专家的说法,但一些关注古地道的人士仍不断钻研,提出种种不同看法,古地道的谜团并未完全解开。

它究竟是何人所建?当地宣传说是杨六郎,有人认为是李允则,都是推测。还有人怀疑是否为北宋方面修建,提出北京张坊等地都有宋辽时期古地道,可它们是在辽朝境内,应该是辽朝修的。

它为何在正史上没能记载?一般解释是因为保密,古地道是国防工程。有人提出质疑,认为这么一个大工程,在一个朝代任何记录中都找不到痕迹说不过去,而且使用情况、发挥作用如何也没有。何况这样大的项目,人力物力,拉土用砖,在国境线上,以当时谍报的发达程度,难以相信对方会没有察觉,如有察觉也应有记载。

由于还没找到可靠的记载和确实的依据,现在对古地道的认识大都还是推断。与其说它是一条浩大的“地下长城”,不如说是一个巨大的“地下问号”。

到雄安寻访古地道很方便,雄县县城将台路上有宋辽古地道遗址公园,全天开放。

公园不大,仿古的围墙里,有几个展室,介绍古地道相关情况和雄县一些历史知识。从一个亭子里下去,就进入了古地道,经过修复加固的古地道长200米,整体用青砖砌成,洞顶为涡轮状异型砖。地道为穹顶穹门,高低宽窄不一,曲折延伸,多直角转向。有6个洞室,既有窄小多变的“迷魂洞”,也有较宽大的藏兵洞,还有议事厅、兵器室。

雄县古地道发现时间在1964年,最早是在县城东北17.5公里的祁岗村,村民打井时发现了一个幽深的未知。之后又在邢村大台等处发现古地道。

1982年5月至7月,经河北省文物部门批准,对祁岗村地道进行开掘。地道顶距地面4米,洞内一般高1米,最高处1.8米,宽一般0.8米,最宽处1.6米,内有翻眼、通气孔、掩体和放灯、存物之处,地道由35厘米×15厘米×7厘米的砖砌成。

那次挖掘清理了东、西、南三岔汇合口一处和向南延伸的地道35米,出土黑釉砂水缸一口,砂瓶、夜壶各一个。河北省文物专家根据用砖和发现器物分析,认为是宋辽对峙时期的地道。

多年前曾去寻访祁岗地道,当时没有什么人管理,地道口散落着些水泥板,从台阶下去,走不多远就被杂物挡住了。

邢村大台地道就是现在的遗址公园,在原雄州城里的铃铛阁附近,因为交通方便先得到开发。这里的地道向东北有分支,据判断是通向祁岗。这是从地道走向分析,现在能发掘确认的地道还是一些点,更多的地方淤塞已久,究竟是什么情况还有待实际的发掘。

雄县的古地道遗址公园2009年5月正式对外开放。2013年3月雄县古地道列入国家重点文物保护单位,是合并项目,并入了已于2006年列入的永清县宋辽边关地道。

永清县古地道发现更早,地点更多。清末县城西南蔡户营就发现过古地道。抗战时开展地道战也挖到了古地道,龙虎庄还在里面捡到锅盖大小的盾牌残片。1948年永清大水,瓦屋辛庄的积水突然在一声巨响后流入地下,人们发现有地洞。1951年县城南关一户人家发现洞口,公安人员带枪下去察看,发现个砖砌大洞,这户人家挖砖填洞,用这砖盖了5间房子也没用完,还卖了6车。

1988年,永清县对全县的古地道进行调查,发现古地道以县城南关为起点,向东南和西南两个方向延伸,几乎遍布县境,面积约300平方公里。战道中既有掩体、闸门等军用设施,又有灯台、土炕、气孔等生活设施,建造所用的青砖,均长30厘米、宽16厘米、高8厘米,应属统一烧制。地道最浅处距地表不足l米,深处则达5米。

这次调查中重点对瓦屋辛庄村那个吸水的地道进行挖掘,发现这处地道有200多平方米,由两个“迷魂洞”和一个“藏兵洞”组成。“迷魂洞”曲折迂回,如同迷宫。“藏兵洞”中有5间并排的小屋,每间屋大约2平方米左右。

当时,永清成立了古地道开发机构,准备将古地道发展成旅游景点,相关村热情都挺高,有的村清理出150米长的地道,最大洞厅60平方米。后来,因资金等问题,开发规划久未落实,多数已挖开的古地道又封闭回填了。

前些年去永清寻访,在县城附近右奕营村,一户姓任的村民家中,还有个洞口可下去探访,是当时永清可探查的几个洞口之一。古战道距地面约3米,举烛前行,曲曲折折,有的地方可直立行走,有的地方需弯腰前进,青砖砌成的拱门、洞壁上的灯台均保存完好。在洞顶和两边,有土的地方垂下一条条细细的白色的须线,当地人说这是上边植物的根须。走了不过十来米,前边就不通了。这家人在洞中储藏着些食品,算是当了个地窖吧。

这家主人说,家里知道有地洞是20世纪60年代,盖房时发现,当时不懂,看有挺多砖,挖出来用了后就把洞填了。1988年县里组织调查,他挖了几天没找着,县里说找着奖500元,就挖出洞口了。县里组织人挖了半个月,地道都被淤土封死了,是一点点把土淘出来的。快挖到正房底下时,怕把正房挖坏了,就没让再挖,还能挖多远谁也不知道。

1988年永清进行的调查,为对宋辽古地道进行较全面研究、分析提供了条件。

1989年,中国社会科学院、首都博物馆等单位的20多位考古学家和历史学家来到永清,举行了“永清古地道考察及学术研讨会”。

通过现场考察研究,专家们认为永清古地道不是简单的藏身洞,不是老百姓个人所为,其性质是宋代军民经过精心策划、在统一组织领导下建造的大型永久性地下军事工程,也是边关御敌的配套工程。有专家说,我国古代军事史上地道多用于攻城,古战道却是持久防御工事,与地面长城战争功能相同,在特定的历史时期,古地道所起的作用也不逊于万里长城,堪称“地下长城”。

专家考察地道所用青砖,认为其硬度、土质与雄县祁岗宋代地道砖别无二致,也属同一规格。另外,在元、明、清三代,从河北地区的战略态势看,没有大规模构筑地道的必要,而地道中出土的文物又表明它们不可能早于宋代。由此专家认为,古地道当为宋代所建。鉴于古地道工程量大,分布面广,用砖数量可观,且用砖统一,有专家提出,古地道是有权威主管部门直接策划的国家级工程。

对于古地道的修建目的,专家认为:是宋为了抵御辽军而建造的。因为辽军主要是骑兵,以运动战为主,无须修建地道。宋当时无力北伐,在河北平原上与辽长期对峙,无险可守,除筑城防御外,挖地道备战也是合理选择。

永清进行的调查发现,古地道向东南和西南两个方向延伸,分别通向信安镇和霸州镇。今天的信安镇在宋时是淤口关,霸州则是在益津关建立的,都属于历史上的三关,还有一关就是瓦桥关也就是雄州城。

雄县的地道据分析从县城通向祁岗,再由祁岗通到霸州。近年来,人们在霸州境内也发现有古地道。就是说,永清和三关之间有可能通过地道相连接。

这意味着,今天的雄安新区,在一千年以前或有一条地下通道,蜿蜒数十公里通向北京新机场附近的永清县。

专家认为,永清县处在宋北部防线的最前沿,这里通过地道和后面的军事重地三关相连,遇有紧急情况,可以保证前线与三关的联络,发挥三个作用:藏兵运兵、监测敌情、传递情报。

有专家根据历史情况分析,提出是最有可能的时间段是在989年至1004年(景德元年)的15年间。从989年宋对辽由进攻转为防御,在河北中部西起保州(今河北保定),东至泯姑海口(今天津塘沽附近)的东西900里,南北六七十里的地区,利用原有河水塘泊,加以疏通,筑堤蓄水,广置稻田,把平原建成水泽并连成一线,当时号称的“水长城”。同时设寨28个,立铺125个,用以阻止辽军骑兵。但是,在广阔平原上抵御辽军光靠这些还不够,宋人可能根据平原土质条件,秘密建地道构成纵深防御工事。到1004年宋辽议和,这段时间是古地道最有可能开挖的时间。

至于为何正史无记载,专家们估计有两种可能:一是该工程纯属国家机密;二是官修的史书有意回避,与史臣们为宋廷屈辱投降的对外政策回护有关。

明嘉靖年间《霸州志》记载:“引马洞,为杨延昭所治,始自城中,通雄县:每遇虏至,必以出师。”在雄安以及周围地区,流传着不少杨延昭抗辽的传说。杨延昭主要任职和战绩都是在保定。据此,有的专家提出古地道“即使不是杨延昭为首主持修建,他也一定参与领导过具体的修建”。

这一说法很受地方认可,在古地道的宣介中,都称是杨延昭主持或参与修建的。还引申说,杨延昭在此镇守达16年之久,寸土未失,这一带无天险可据,而杨延昭却屡战屡胜,这要归功于他当时修的地道。

在1989年永清古地道会议上,与会专家将其命名为“永清古战道”,认为它的发现填补了史书上的空白,为文物、历史以及古代军事、古代建筑等多学科、多门类的研究提供了新的课题。

不过,2006年和2013年,国务院公布永清和雄县的古地道列入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时,使用的名字是宋辽边关地道,都没有采用“古战道”这个名称,这显示出国家权威部门的审慎态度。

毕竟,古地道对于我们来说,未知大于已知,还不到对所有问题都给出标准答案的时候。

专家答案中最受地方欢迎的也最受质疑,就是古地道是否是杨延昭主持或参与建造。

杨延昭确曾在保定任军职并抗辽,但具体地点一是在今徐水境内,一是在今高阳境内,他从未管理过古地道所在的雄县、永清和霸州,所谓“杨延昭把守三关口”只是杨家将戏剧里的说法。

杨延昭在河北驻防虽有16个年头,但只有6年宋辽处在战争状态,他在徐水一带连续作战,到雄县、永清来修地道可能性不大。其他10年时间,宋辽已议和,他在高阳关的任上不理政务,被下属蒙蔽还受到皇帝训诫,说他这段时间去不是他防区的地方主持或参与建设地道没有依据。在他任职河北期间,主持雄州的是名臣何承矩和李允则,无论从地位上还是职责上,杨延昭都不大可能到何、李的地盘动土。至于说他靠古地道屡战屡胜寸土未失,更不靠谱。

关于杨六郎的说法不少是人们的愿望,而这些说法也常和史实混淆起来。元代戏文中就有了他守三关的台词,明朝《霸州志》中出现“引马洞,为杨延昭所治”的说法难以为凭,他未曾霸州镇守,即使在高阳关时相距不算远,当时已无战争,也不可能“每遇虏至,必以出师”。有论者提出“认为雄县永清的地道就是杨延昭主持所建,其实这也仅是传说而已,要当真还缺少依据”。这是有道理的。

有人提出古地道修建者是李允则,澶渊之盟后李允则主持雄州多年。他是有名的能臣,出镇雄州办过许多漂亮事,他有能力和地位在这一区域组织实施大工程。史书有他教民烧砖盖房,组织遍凿水井的记录。把凿井理解遮辽国耳目实际上修地道,也说得过去。如果古地道确为宋官方修建的军事工程,李允则应该是最有可能的组织者。

但对是否为宋官方修建的军事工程这一点,还有人提出疑问。认为从古地道结构看,很难藏兵运兵,至于监测敌情和传递情报,似乎也用不着花这么大气力修如此的工程。

“按初步发掘清理的结果,雄县和永清的地道高低宽窄不一。永清地道底部至穹顶平均高约1.5米,宽约0.8米,最窄处0.5米。雄县的地道平均高约1.7米,宽约1.1米,最窄处只有0.7米。两地地道的入口多数需要手脚并用方能垂直进入地下。进去后,由于多数地方很矮很窄,仅容一人而过,需要弯腰低头才能前进。”

藏兵容量有限,而要使用这样狭窄黑暗的通道运送大队人马,别说马就是人也不容易。辽军以骑兵为主,宋方进行的防守努力主要是如何在平原上阻滞骑兵,种树、建方田、建溏泺防线、练巨型阵法,都是为这个目的。

从宋辽战争的实际情况看,如果宋军只要挡不住辽兵,辽兵突破后就会南下,对后方有无宋兵不大顾忌,澶渊之战就越过整个河北,打到河南,河北诸多城池还在宋军手里。建地道,藏兵运兵发挥不了什么作用。“善于马上作战、习惯平原驰骋的辽兵,也不会下马冒着迷魂洞、翻板、掩体、闸门等危险设施,钻到洞里去寻找几个宋军决战。”

1991年北京张坊发现了古地道,全长大约为1500米,清理出了500米,也被认为属宋辽时期。还有人提出,从历史地图上看张坊在宋辽边界白沟河以北,属于辽朝境内,宋不可能越境来建工程这么大的地道,不应该是宋方修的,而应是辽方建的。“辽国这边临河没有城池,有必要修筑防御工事,但若新增城池,容易被宋朝发觉,则要承担毁盟责任;秘密修建地道,可不为对方发觉。宋朝每岁纳款,使辽有充足的财力完成这项规模浩大的地道工程。”

对永清宋初是属宋还是属辽也有争议。一方据《读史方舆纪要》等书记载,说永清“宋初为霸州治”;一方则认为,这是名义上的,永清一直是辽的事实领土,辽所有官修文献,以及后人写的《辽史地理志》等都是将其列在辽的南京道析津府。北宋未曾真正管理过永清县,宋初宋太宗两次北征伐辽,宋军到达宋辽边境时,都只是军至白沟河以南的“雄、霸、平戎、破虏、亁宁”一线而止。从986年开始,宋在边境修建水长城,永清县在水长城以北50里,宋没有理由再去那儿建地道。

不过,如果说在辽境就是辽修,那雄县、霸州都是宋境,难道是各修各的,这还是个疑问。

对这个疑问,有人提出是民间自发建造的看法。

这个说法有三点看起来比较有道理,能给古地道的谜团一些解释:一是民间各自修建,既不是官方修建,就无所谓辽境还是宋境了;二是民间修建主要目的不是军事作用,所以不利于藏兵运兵就可以理解;三是民间行为,官方没有记载也就容易说得过去了。

说到民间,宋辽对峙时期,雄州一带有个特殊群体——“两属户”。

柴荣在雄州停下北进的步伐,赵氏兄弟没能再走一步,辽取得了对宋的军事优势,不甘心雄州已属宋朝,宋的雄州下辖容城、归义两县,辽也在境内设立了容城、归义两县,主张对雄州一带的管辖权。

由此,从雄州城北界到白沟河之间,也就是今天雄县县城到白沟一带,成为宋辽争相管辖区域,形成史上少有的“两属地”(又称“两输地”)。这里的居民就是“两属户”(也叫“两输户”),要接受宋和辽的双重管辖,同时向两国纳税服役。

史料记载,宋神宗时,面对辽在“两属地”不断加码的压力,王安石主张“柔静”以对,通过谈判解决,可以适当让步,集中力量对付西夏,等解决了西夏再对付辽;文彦博则提出要针锋相对,毫不妥协。1072年到1073年,辽方巡马过界河骚扰,宋雄州知州张利一以强硬手段对付,引起宋廷多次辩论,最后还是将张利一免职,但这并不能解决辽人过界河的问题。

宋廷对“两属地”是进退两难,退是示弱,放弃祖宗基业,进又没办法阻挡辽的势力进入。在如何对待“两属户”上也存在矛盾,既想通过优待维系其“向化之心”,又对其与辽不断接触满腹疑虑。

“两属户”一仆二主,苦不堪言,曾到雄州给州官送羊酒,请求帮助改变“两属户”处境,州官也没辙。“两属户”一直持续到北宋和辽结束自己的历史。欧阳修《边户》写了“两属户”的情况:“自从澶州盟,南北结欢娱。虽云免战斗,两地供赋租。”

有“两属户”曾试图南逃到宋腹地,但宋对“两属户”的忠诚度有怀疑,规定“(两属户)私出本州界,并坐徒”,甚至不允许宋人和“两属户”通婚。有人认为,古地道是“两属户”无处可去,为躲避灾乱而建的避难所。

有论者提出,宋廷重文轻武,资料记录相当认真完备,掌管资料记录的职官多达几十种,形成多层次全方位的记录体系。如果古地道是宋的政府行为,即使是保密工程,动议也该由皇帝做出。别的资料没有,皇帝应该有圣旨口谕,因为朝内有专门起草和记录皇帝圣旨口谕的职官。尤其涉及财政、物料等项,会动用封桩库、右藏库、内藏库的金银,无皇帝圣旨不能取出。可是这些在宋朝的史料中至今查不出记载,之后的史家写宋史时也没有参考这些资料的痕迹。从这一点可以看出,此工程应与政府无关。

说是民间建设的避难设施,有一定的道理。历史上每遇战乱年月,人们就有在自己院落或耕地内挖置躲避洞的习惯。《元史·邸顺传》记载,金朝后期河北、河南百姓就曾开掘地道以避战乱,“群盗据城叛,民皆穴地以避之”。

清朝时一些富户,在建房时就设计构造了复杂的地下躲避洞,至今在山西的一些大院里都能找到这一系统。

抗日战争时期包括雄安在内的冀中地区,曾经开展过大规模的地道战。虽然称为地道战,但它最早也是从干部群众自发挖的藏身之所“蛤蟆蹲”开始的。雄县、容城所属冀中军区十分区的地道斗争,就是分区政委旷伏兆在“蛤蟆蹲”藏身后受启发开展起来的,成为战斗用地道是后期的事。

古地道用砖石铺砌,内有通气孔、灯龛、蓄水缸、土坑、储粮处等设置,也发现了罐、碗、盘、壶等器具,还有翻眼、掩体等防范装置,是集防备、藏身、吃住于一体的长久性设施。所以有人认为它属于躲避地道,是百姓用来避难的。不仅躲避辽朝骑兵,更躲避辽朝征税抓丁的官吏,也躲避宋朝的军队和地方官吏。因为多是永久性建筑,宋亡以后仍有利用,有的地道曾发现过明朝器物。

认为古地道是官方建造军事工程的说法,有些难以自圆其说的地方,对此,民间建造避难场所之说能解释通。但民间建造之说自身又带来诸多难解之处,比如这么大的工程,有统一制式的用砖和大体相近的结构,分布范围广还可能互联互通,且在宋雄州城内也有,只说是民间个体建的避难场所,难以让人信服。

古地道如同一头大象,有人摸到了腿,有人摸到了肚子,有人摸到了尾巴……

相关说法有各自的道理,也有各自的局限。国家权威部门使用了宋辽边关地道这个名字,符合我们现在对古地道的认知程度。

对于这个庞大的地下工程,现在能够被大多数人接受的就是它建于宋辽时期(也有人提出是明代修建的),当时这里是边关。至于何人所建,什么性质,有何作用,这些都还有待进一步的了解和认识。

前段时间,新华社报道称:调查显示,雄安区域地质构造稳定,地面沉降和地裂缝较轻,没有制约城市规划建设的重大地质安全问题。“地下雄安”前途无量:区内地下100米深度内以黏性土为主,仅在26至40米深度分布连续含水层。总体上土体结构较均匀、颗粒较细,砂层分布较少,工程施工条件好,十分适宜地下空间开发利用。

为保护地下26至40米深度的连续含水层,中国地质调查局建议地下空间分浅层(埋深0至26米)和中深层(埋深40以下)两个层位规划开发。浅层地下空间上部可作为仓储购物、生活娱乐、停车场和民防工程等建设空间,下部可作为综合管道、地下交通等建设空间;中深层地下空间上部可作为地下交通、物流通道等建设空间,下部可作为储水管廊、特种工程等战略基础设施建设空间。

这可以说明,雄安具有开发地下工程的优良条件。这里有记载的地下工程历史,早的有袁绍当年挖地道攻击公孙瓒的易京城,晚近的有抗日战争时期的地道战。

袁绍所挖是军事史上常见的攻击地道,随用随弃,早已无存。宋辽古地道与抗日地道相比,二者存在一些共同点:内部结构都比较复杂,都具有窄小的迷魂洞、迷障巷道、翻板、闸门等军事设施。

它们也有一些明显的不同之处:一是抗战地道中,除了厕所之外,几乎没有其他生活设施,古地道中有通气孔、灯台、蓄水缸、土坑等生活设施;二是抗战时期所筑的所有地道,没有用砖铺就的,而古地道却全部都是用砖石铺砌而成。这说明,抗战时的地道是临时性的,是一种临时性的隐蔽所或临时性的战斗设施,人们每次进去的时间都不长,不需要用许多生活设施;而古地道则显然可以供人们在里面长期栖息,由于全部都是用砖石铺砌而成,可以经数百年乃至千年而不至崩塌损坏。

正因为此,当时长达万里的冀中抗战地道距今不过几十年,在不少地方还能找到当年活跃在地道中的人,而地道本身却仅在清苑冉庄等极少地点有存,其他均湮没无迹了。

抗战时期,在雄县米家务曾发生过激烈的地道战,而到村里走访,有纪念当年在地道战中牺牲军民的烈士陵园,也有能回忆当时一些情况的老人,但已找不到地道的任何痕迹了。古地道虽经历千年,却依然大面积留存,只不过我们目前还不知道修建、使用这些地道的是谁。

在雄安新区,现在有两处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除了宋辽边关地道,还有一处是南阳遗址。

对南阳遗址是燕都临易这一判断,目前争议不大,考古人员正在深入发掘,有望给出结论。史书上有临易相关记载,遗址范围也有限,对南阳遗址进行深入发掘,将所发现情况和记载对照就可以找出答案。

宋辽边关地道则不同,一方面还没有找到相应的正式记载,另一方面分布范围广进行全面开掘难度大。

既未能看到这“大象”的全貌,也没有找到这“大象”的正式介绍。

要回答这一巨大的地下“问号”,还需要时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