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几欲崩溃
第二天一大早,高拱就召集张居正、高拱议事,拿出早已草拟好的《特陈紧切事宜以仰裨新政事》,让张居正、高仪过目,准备以高拱、张居正、高仪三位顾命大臣名义上疏皇帝。
张居正看了高拱草拟的上疏,文中只提及还权内阁,废黜司礼监干政事宜,并未提及冯保,却招招击中冯保要害,意图在于剥夺冯保权力,扩大内阁权力。
高拱果然要对冯保动刀子了。
高拱上疏的深层含义,一望便知。张居正却又说不出什么反对意见,因为上疏丝毫未提冯保个人,也无人身攻击之语;高仪见张居正并不言语,加之此疏只是行政业务问题,便也和稀泥不做反对,三人签名上报了皇帝。
与此同时,高拱的门生故吏开始与之呼应,纷纷上报弹劾冯保的奏章,把冯保陈谷子烂芝麻的龌龊事翻了个底朝天,弹劾冯保“四逆六罪三大奸”。
冯保在宫中多年,见多了权力倾轧的把戏,开始并不惊慌,直到百官启奏,弹劾奏章风起云涌之时,他才慌了手脚。
张居正不方便和冯保过多接触,派文立万去冯保府邸商议弹劾之事。
这次前往冯保府邸,文立万的身份已经不是信使,而是朝廷命官、张居正的特使了。
冯府的看门人见是文立万来了,一脸谄笑迎进门去,也不再问什么混搭唐诗的口令,直接送他进了冯保书房。
看来门丁也知文立万是张居正派来的特使。
这是文立万第一次进到冯保书房。倚墙而立的书柜里排满书籍,给人汗牛充栋的感觉。
冯保见文立万进来,起身迎上前说:“文先生莅临寒舍,蓬荜生辉啊。”
“冯大人言过了。下官前来叨扰,惶恐之至。”文立万拱手施礼。
冯保很是客气,骨子里那股令人生畏的锋芒,并未遮掩多少,令文立万仍然有种不自在的感觉。
两人分主宾坐定,冯保压低声音问:“文先生足智多谋,可知咱家最近苦处?”
“大臣们弹劾冯大人,来势汹涌,令人始料未及啊。”文立万一副无比同情的样子,心里却乐开了花:你个阉人不是牛逼的不行吗,怎么蔫了?
冯保顿时按捺不住性子,破口大骂:“这帮孙子都是找死,赶明儿爷爷奏明皇上,不让这帮龟孙脑袋搬家,我就不姓冯!”
“冯大人息怒,您可知这次弹劾你的奏章都堆成山了?唉,竟然是百官齐奏,要冯大人走人啊。”
文立万故意加压,提醒冯保制怒。如今都到了火烧眉毛的时候了,你丫还是嘴硬。
冯保叹口气,气焰顷刻缓和,说道:“文先生,不瞒你说,你是不知道哇,这些年我为了皇上鞠躬尽瘁,无私奉献,到头来却落得墙倒众人推的结局,实在令人心寒啊。”
“冯大人如何应对呢?”
文立万当然知道冯保陪伴万历皇帝成长的这层关系,也理解这次群臣围剿,令他心慌意乱的无力感。
冯保怒道:“大不了鱼死网破,不干了!高拱这厮逮谁害谁,这次我落在他手里,只能自认倒霉。唉,这次恐怕难逃厄运了。”
“除了束手就擒,冯大人有没有想过其它妙计?”文立万想到他和张居正在豪华马车上分别写下的对策,看着眼前方寸大乱的冯保,觉得这个太监的见识确实远在张居正之下。
冯保叹道:“现在群臣激愤,那些孙子群起攻之,众口铄金。皇上即位不久,加之年幼,哪能辨别这帮孙子鼓噪?今天皇上见到我,很是冷淡,一副嗤之以鼻的神态,看来听信那些大臣的胡话了,弃咱家不顾了。”
说罢,眼泪夺眶而出。
文立万感到冯保已经被大臣们的攻击搞得束手无策,如惊弓之鸟了。
他内心实在不想帮助这个太监,但他明白,帮助冯保就是帮助张居正。
可以预见的是:假如高拱击败冯保,以他独断专行的性格,必将专权擅政,张居正也将被边缘化,中国历史上的万历新政等一系列改革措施就会腹死胎中。文立万自己也有可能被高拱找个借口驱逐出宫,甚至有可能小命不保,不明不白死在明代。
文立万很鄙视冯太监平日趾高气扬,不可一世的样子。现在不妨先让这个宦官尝一下穷途末路的滋味,看看他频临崩溃的蠢样。
文立万故意吓冯保说:“是啊,这次不仅是百官上奏攻击冯大人,很多武将也都倾向搞掉冯大人。我听兵部的人说,右都督戚继光闻听百官上奏弹劾冯大人,业已表态支持弹劾,奏章已经在路上了。唉,戚继光这样的武将,都放弃了冯大人,这次恐怕凶多吉少,无力回天了。”
冯保眼泪汪汪说:“事已至此,唉,事已至此,只好认命了。”
文立万问道:“百官奏章所说,可是实情?”
冯保声嘶力竭怒道:“全是一派胡言,全是落井下石的诬陷!”
“难道全是诬陷,绝无实情?冯大人要是能和我说实话,我还能出个起死回生的计策;如果不信任我,掩饰事实,我就无能为力了。”文立万看出冯保还在做无谓的反抗,不愿说出实情。
狡辩抵赖无助于摆平不利局面,更无助于绝地反击。
冯保的嚣张气焰彻底熄灭,吞吞吐吐说:“呃,有些奏章嘛,说得也不是都错,只是......”
文立万打断冯保的话语,问道:“先皇在世时,冯大人是否给先皇进献过诲淫之器、邪燥之药,以此损害圣体?”
这是大臣奏章所说的冯保罪状之一:说冯保给皇上搜罗不少成人用品,其中包括类似伟哥的烈药。
冯保扭扭捏捏半天,才说:“有过。不过都是先皇自己索要的,我也没有办法。”
文立万心中骂道:你丫为讨隆庆皇帝欢心,四下搜罗成人用品,刺激皇帝色欲,使其沉溺于酒色不能自拔,现在又把责任推给皇上,仅此一条就够死罪了。
“先皇驾崩后,罢免司礼监掌印太监孟冲,改由冯大人担任,冯大人是否有‘矫诏’之嫌?”文立万有意轻描淡写问道,免得冯保又火冒三丈。
其实文立万很想听冯保亲口说出这个历史之谜的谜底:隆庆帝死后,宫中随即发出罢免孟冲掌印太监,任命冯保为掌司礼监掌印太监的遗诏,大臣们多认为此诏不在隆庆皇帝生前宣布,却在死后宣布,十有八九是矫诏。
“这怎么可能是矫诏?矫诏是要砍头的,就是给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啊。”冯保急忙为自己辩护道:“先皇怜惜咱家勤勉服务,临终前许我做司礼监掌印太监,这是不争的事实。此事皇后、皇贵妃都是知道的。”
文立万听了这话,对矫诏一事便明了许多。他嘿然一笑,问道:“也就是说,先皇生前口头答应你做掌印太监。先皇驾崩后,皇后、皇贵妃也同意你做掌印太监,所以你就如愿以偿了?”
冯保沉下脸,狡黠地盯住文立万,反问道:“文先生的意思,我做掌印太监,就是矫诏喽?”
文立万心想,从诏书时间看,矫诏的可能性非常大。口里却笑道:“我没有这样说啊。都是大臣们这样说的。”
冯保叹道:“唉,那些大臣信口雌黄,是要陷我于万劫不复之地啊。”
看来冯保很清楚如果发矫诏一事坐实,,脑袋便是要拆迁的。
文立万步步紧逼,问道:“新皇登基时,文武百官向御座朝拜,据说冯大人当时站在皇上御座旁边,也接受了百官朝拜,可有此事。”
冯保击掌叹息道:“这倒是有。唉,当时百官瞬间跪地朝拜,咱家恍惚间站立在原地,脑中一片空白,铸成此错。奈何啊奈何!”
文立万给继续给冯保加压道:“唉,冯大人此次恐怕真的命在旦夕啊。大臣们所说邪药、矫诏、受拜,哪一项坐实,即可置您于死地啊。”
冯保面哭丧着脸道:“完了完了,一切都结束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冯保自认对得起先皇,对得起圣上。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要杀要剐,随他们吧。”
冯保虽然嘴硬,面色却已蜡黄,语调凄惨,冷汗顺颊而落,心理承受恐已到极限。
文立万想,这个弄权的太监受此煎熬也是活该,算是给这厮一个警醒吧,免得这个宦官今后在权力场上玩得刹不住,贻害社稷百姓。
文立万充分享受了碾压冯保的快感后,摆出一副救世主的模样,慢悠悠说道:“天无绝人之路,这些大臣如今看似胜券在握,其实冯大人也不是没有翻盘机会。”
冯保瞪大眼睛,眼白多于眼球,拱手对文立万哀求道:“文先生救我!我真的已经是无计可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