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新馆长上任
20世纪90年代初期的一个夏天。陕南市邮票博物馆的老馆长到龄退休。
这件事立刻在邮票博物馆内部引起强烈反响,那个年代,邮票博物馆在陕南市是一个不错的吃“皇粮”的事业单位。大家开始纷纷猜测谁将是馆长的继任者。有好事者分析邮票鉴定室邓主任是一个合适的人选,因为他业务熟,工作经验丰富。可邓主任对此不抱任何幻想,他知道自己“年事已高”,再过两年就该退休了。他倒是认为博物馆的另一位鉴定师赵平谷接任的可能性更大,理由是他的头脑灵活,岳父又是前任市委书记。总之,从老馆长退休后,各种版本的“任命”在坊间流传,弄得大家心神不宁,整天盼着“任命”尘埃落定!
出乎人们预料的是,新馆长没在博物馆内部产生,而是外来的市文物局文物科的科长朱婷“空降”。这令很多“组织部长”大跌眼镜!
可是还有让人“戴眼镜”的事情——这位新馆长朱婷体态娇美,肤色白皙,再加上高挑的身材,别说塞北罕有如此女子,即使江南也极少有如此佳丽!
朱婷是大龄“剩女”,她到博物馆工作是煞费苦心争取来的,来这里当馆长的动机居然是为了报复一个人!当然这是她心里琢磨,不能对外泄露“天机”!
此时,新任馆长朱婷正在召集她上任以来的第一次中层干部会议。她端坐在会议室中间,对面坐着博物馆展览部、收藏部、鉴定室、资料室、财务科等部门的领导。
新馆长清了清嗓子开始布置工作,“宣布一项重要任务,亚洲邮展还有一年就要在京城举行,全国邮协要求我们邮票博物馆编组一部水准比较高的邮集参展。这是提升我们博物馆名声的大好机会。大家帮助出个主意,编组什么样的邮集才能获奖?”
她把自己的想法叙说了一通后,大家开始交头接耳,对这决定议论起来。朱婷把手指放到嘴上,示意大家安静,又继续道:“大家可以广泛发表意见,我这馆长还是很讲民主的!”
展览部主任是个倔人,认为外来的和尚念不好经。他不直接反对,开始时还说:“这当然是件好事嘛!我们博物馆长期没事,这下子有事情干了。”
可是,这家伙马上又调转了话头:“不过,我们馆藏品的水平在全国的博物馆中属下游,清代、民国、解放区、新中国的邮票虽一应俱全,可是缺少珍品,靠这些邮票组成的邮集在亚洲邮展上很难获奖。”
大家面面相觑,被展览部主任的这番话懵住了。
朱婷一听大为不悦,立即接上他的话碴说道:“可不敢灭自家的威风嘛!市文物局决定拨款十几万元给博物馆,用来在社会上征集、收购邮票,然后编组邮集。大家想一下,拨款十几万元,完全可以搞一部漂亮的邮集嘛!”
展览部主任看不出火候,继续叫苦,“馆长,可不敢这样说,在亚洲邮展获大金奖邮集的价值至少要过150万元,您这十几万元组成的邮集顶多拿个优秀奖,奖次太低。”
这话听着怎么那么别扭啊!朱婷扭头看看展览部主任,主任正假装苦苦思索,见到朱婷的目光,就道:“馆长,这活儿真是有难度!”
这不仅是“叫苦”,还是“叫板”,想给朱婷出一个“难题”,是告诉她这件事办不了!参加会议的几个部门领导也懂得配合,他们都泥木一般地坐着,谁都不开口。
看到大家不配合,朱馆长想了想,又提出另外一个办法,“可不可以另辟蹊径,如果十几万元征集的中国邮票不能获奖,能不能用这十几万元征集外国邮票来编组一部邮集?邓主任,你说一下你的意见。”
邓主任叫邓惠普,他是邮票博物馆首席鉴定师,也是鉴定室主任,人送雅号“大师傅”。
听到馆长点名,老邓有些为难,领导布置的任务真的不敢接。“馆长,主意不错,我国参展的邮集鲜有外国邮票,也许编组外国邮集参展获奖率更高。”话音刚落,他又消沉万分地说道:“我们博物馆鉴定室这几块料征集国内的一些名贵邮票倒是有些经验。可是,一遇到外国邮票我们就一筹莫展了,特别是外国早期邮政史更是没人懂。真有点‘将无马炮,又缺双车’。”
这“将无马炮,又缺双车”其实是以象棋喻事。象棋中可以进攻的四种棋子便是“车”、“马”、“炮”、“卒”。如果“马”和“炮”都不在,双“车”又没了,只靠几个“卒”子往前拱,这棋还能赢吗!
大家心里很清楚,只征集一种邮票是不能编组出邮集的,还得收集同这枚邮票有关的邮政用品、实寄封。要是这样,得有一位懂得外国邮政史方面的专家才行!
缺车缺炮!不管是不是实情,用这个来比喻博物馆缺少人才还真是恰当。
“大师傅,你别老在车马炮上转来转去,编组邮集又不是下棋。”
“编组外国邮集面可太宽了……”
朱婷突然来了灵感:“我爸爸年轻时曾经在英国留过学,他说英国人罗兰·希尔叫什么‘邮票之父’,用我们陕南话说,他就是邮票的爹,世界第一枚邮票黑便士就是他的娃娃。”
展览部主任也想说点什么,但看到馆长决心已定,也就不想把那些领导不愿听的话往她耳朵里送了,但是也没有把嘴闭上,又及时地提出了一个问题,“据我所知,我们邮票博物馆这样的单位是不能够参加亚洲邮展竞赛类的,只能参加‘官方类’,而‘官方类’是不设奖项的。”
朱婷一听不以为然,脑袋一转计上心来:“这个没关系,还是以我们博物馆的名义征集展品,参加展览时冠上大师傅的名头不就解决了吗!大师傅获奖和我们邮票博物馆获奖没什么区别吧!”
大家一听都暗竖大拇指,心想这外来的“和尚”怎么想得出如此办法!
“那我们就征集黑便士邮票吧!再用黑便士邮票编组一部关于世界第一枚邮票的邮集。”老邓反应很快,“这部邮集在亚洲邮展上能获奖最好,就是获不了奖,也可在咱们博物馆长期展览。世界第一枚邮票对参观者还是有吸引力的!”
朱婷很满意大师傅的识时务,觉得有了这句话就把意见统一了。于是,她自信心倍增,扫视着全场,提高了声音:“要是大家再没什么别的意见,这事就定了!博物馆各个部门都要支持这事。老邓,你把全盘给咱照料上,抓紧物色一位懂外票的鉴定师。各个部门都上手。征集的费用,财务科的陈科长,你就给咱负责上,别吝啬钱。过些日子,也许全国邮协还会给咱拨钱哩!”
会上立即成立了“黑便士邮票征集办公室”,由朱婷馆长亲自挂帅。征集办囊括了办公室、展览部、鉴定室、资料室所有的领导。
只是外票鉴定师还没有着落。
就在万事俱备、只差鉴定师的时候,会议室的大门开了,一位叫赵平谷的年轻人紧皱着眉头走了进来。会议室里立即有人提议:“这赵平谷正好是鉴定师呀!”
“他这个鉴定师可有点徒有虚名!”有人窃窃私语。
朱婷往赵平谷那里望去,脸顿时变了颜色:“赵平谷,你来干什么?这是博物馆部门领导会议。”
赵平谷的眼神不敢正视朱婷,怯怯地说:“你们不是缺外票鉴定师吗?我是中国邮票鉴定师,也可以胜任外票的鉴定。”
原来,这赵平谷从会议室门口路过,听到里面在讨论外票鉴定师的事情,立即感悟到某种机遇,他两眼绿光闪烁,内心突然产生一股莫名的冲动,就闹腾着自个儿进来了。
“谁承认你能胜任?老邓,你说说,他赵平谷能当外票鉴定师吗?”朱婷瞪大眼睛看了他半天,他赵平谷竟然不要脸地向她直截了当要外票鉴定师的资格!
老邓立即站了起来,走到赵平谷面前:“平谷,你这娃娃先回去,领导们在开会。”
“我这个鉴定师已经当了几年了,也积累了一些经验,当个外票鉴定师绰绰有余!”赵平谷道。
看着年轻气盛的赵平谷在那里自不量力,老邓只是苦笑着摇头。
朱婷破开脸皮说:“赵平谷,今天是业务会,不讨论人事安排!”
“说什么?朱馆长!你刚才还在说缺外票鉴定人才嘛,现在人才站在你面前,你又熟视无睹。”赵平谷气恼地说,“我自荐还不行吗!”
“看你狂得不行,你自荐顶个屁用嘛!”朱婷气得不行,喊叫起来,“赵平谷,你那半斤八两的能耐别人不知道,我还是知道的!你先出去,我这在开会,罢了再说吧!”
会议室里的空气骤然凝聚,赵平谷像被一闷棍打中脑门,懵了好一阵子才回过神来,脸色有些惨白地晃了晃头,道:“为什么不能自荐?”说完,他又吸了口气,不大甘心地问:“馆长,你的意思是不能自荐?”
“就是不能自荐!”朱婷沉声道,“赵平谷,你不够资格!赶紧给我出去!”
看到馆长下了逐客令,不爱发火的邓惠普晃动了一下肥胖的身驱,冲着赵平谷吼叫说:“你这娃娃先出去!不要喧天吼地闹会议!”说着就将赵平谷推出了会议室。
赵平谷一边走一边对朱婷说:“馆长,我先出去,这件事你考虑一下,需要我,你说一声。”
看着赵平谷铁青着一张脸走了出去,朱婷很是气恼,好好的会让他给搅了。
她起身说道:“老邓,你马上在报纸上刊登征集黑便士邮票的广告,这项工作就正式启动了。”
邓惠普听到朱婷要立即启动项目,苦苦一笑,端着大茶缸子呷了口茶,不紧不慢地道来:“馆长,我服从你的意见。不过,在做这事的时候,尽量想周全一些。征集黑便士邮票不是儿戏,它们认识我们,可我们不认识它们,关键得给我找一个好的外票鉴定师。否则,人家把黑便士邮票送来,我们是征集还是不征集?”
老邓不愧有“大师傅”的雅号。他总会把事情考虑得很周全,使包括馆长在内的所有人都惊讶得张开嘴巴听他头头是道地说。
朱婷认真地听着,娇艳的面孔上没有一丝表情,更看不出喜怒。等大师傅说完以后,她接着说:“实在没人,不还有一个赵平谷自告奋勇嘛!”
大师傅皱了皱眉,“馆长,看我这忘性,忘了给你介绍了,你还不了解这娃娃,他不是一个合适的人选……”
朱婷打断了大师傅的话,“大师傅,关于赵平谷不用多说,我都了解。好了,不说了。我明天去北京向全国邮协汇报我们的想法,听一听他们的意见,顺便争取点拨款。你们先把广告打出去,我快去快回,等我回来再帮你们物色外票鉴定师也不迟。”
“馆长,说话算数呀!”大师傅端起大茶缸子又饮了一口,“我心里急得不行,没有外票鉴定师,这活可真的接不了!”
朱婷冷冷笑了起来,语气淡淡地说道,“放心吧,大师傅。你们不要把征集黑便士邮票和鉴定师的事情盘缠在一起,这么大个博物馆,还找不到一名外票鉴定师?”
头一遭组织博物馆会议的朱馆长,看到部下基本上按照自己的思路思考问题了,悬了好长时间的心也总算放了下来。瞧着大家围绕着黑便士的话题议论纷纷,她还真找到了一些当馆长的感觉。
现在手里的钱有了,征集的方向也明确了,如果将来能找到合适的外票鉴定师,若能再从全国邮协要一点钱,亚洲邮展获奖……就是囊中之物啦!
馆长的风格一贯雷厉风行,第二天就扔下博物馆一大摊子的事,乘火车去了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