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二 与“卿”相关语词的分析
根据晚出的徐说、卜说,东汉时期已经完全确立了九卿制度。但我们检核相关史料,发现这种说法依然有难解之处。例如,《后汉纪》载:“(建武八年)秋八月,上还洛阳。谓执金吾寇恂曰:‘卿著威信于颍川,独卿能平之。从九卿复为二千石以忧国可也。’”[8]这里光武帝将执金吾作为九卿。而执金吾的前身为中尉,是没有排到通常所认为的“九卿”当中去的。事实上,在东汉时期,执金吾有时也没有列入九卿,如《太平御览·时序部》引《汉官仪》记载赐帛情况时提到:“立春之日,遣使者赐文官司徒、司空帛三十匹,九卿十五匹;武官太尉、大将军各六十匹,执金吾、诸校尉各三十匹。武官倍于文官。”[9]在这里,执金吾又被排除到九卿之外。这个例子说明,东汉九卿的内涵仍然没有准确的界定。因此,我们认为九卿具体为哪九位官员,终两汉之世一直并无确指。
我们首先从两汉人所写史籍中关于“卿”称呼上的差别入手进行考察,来说明这一问题。在以《史记》为主的西汉的史籍中,对卿职都称为“九卿”。如《史记·张释之列传》:“王生者,善为黄老言,处士也。尝召居廷中,三公九卿尽会立,王生老人,曰‘吾袜解’,顾谓张廷尉:‘为我结袜!’”这段话后面提到廷尉,九卿自然指的就是我们所谈到的中央诸种行政官员。在《史记》的记载当中,类似的例子还有:“及列九卿,收接天下名士大夫,己心内虽不合,然阳浮慕之。”[10]然而,在《史记》中还有“诸卿”一词,似乎与我们所考察的对象有关。如《史记·酷吏张汤列传》:“周阳侯始为诸卿时,尝系长安,汤倾身为之。”徐广曰:“田胜也。武帝母王太后之同母弟也。武帝始立而封为周阳侯。”但检诸《汉书·百官公卿表》,田胜并没有担任中央主要行政部门长官的经历。所以,“诸卿”这一称谓指的是另外一类人。《盐铁论·遵道》:“诸卿都大府日久矣,通先古,明当世,今将何从而可矣?”俞樾曰:“‘诸卿’者,大夫以称丞相史也。”[11]这个解法放诸原文成立。因此,“诸卿”一词与九卿并无必然的联系,可能只是对相关官员的泛称。
司马迁生活在西汉中期,虽然他在记述中央行政长官时均称为“九卿”,但根据史籍记载中的种种矛盾,这并不能说明当时在现实政治生活中就已经存在着九位中央行政首长,已见前揭。之所以出现这种现象,正如徐复观所指出的那样,是因为这种九卿只存在于人们的观念中而已。在成书于西汉时期的儒家经典中,“九卿”一词则频繁出现,如《春秋繁露·官制象天》:“王者制官:三公、九卿、二十七大夫、八十一元士,凡百二十人,而列臣备矣。”[12]而《礼记·王制篇》也提到三公九卿,这些都可证成此说。另外,《张家山汉墓竹简·二年律令·秩律》中所记载的二千石职官名称中有廷尉、内史、典客、中尉、太仆、少府令、卫尉、郎中[令]、奉常等,其内容也非后来意义上的“九卿”。
东汉人在记载这类职官时,同样也频繁使用“九卿”这一语词。班固在《汉书》中提到:“竟宁中,征为少府,列于九卿,奏请上林诸离远宫馆稀幸御者,勿复缮治共张,又奏省乐府黄门倡优诸戏,及宫馆兵弩什器减过泰半。”[13]汉末人也使用“九卿”一词,如《北堂书钞·设官部》引应劭《汉旧仪》:“天子二十七大夫,职在言议,毗亮九卿,无员,多至数十人。”[14]皆是。
然而东汉人记载这些职官在使用“九卿”这一名词时,同样也使用了另外一个语词——列卿。[15]如《汉书·循吏朱邑传》:“邑感敞言,贡荐贤士大夫,多得其助者。身为列卿,居处俭节,禄赐以共九族乡党,家亡余财。”《太平御览》卷228《职官部》引应劭《汉官仪》:“天子所服五时衣赐尚书令。其三公、列卿、[大夫]、五营校尉行复道中,遇尚书[令]、仆射、左、右丞,皆回车豫避。卫士传不得纡台官,台官过,乃得去。”[16]在同时期的史籍中,通常三公与九卿是联系在一起的。而此处列卿替代九卿,说明二者意义是基本一致的。班固与应劭都是东汉时人,他们记载当时制度,列卿与九卿并用,这种混合使用的方式说明当时同西汉时期一样,九卿的数量并非实数“九”;或者即使是实数“九”,但也很难确定包含哪九位职官。
从两汉人所写史籍中关于“卿”职的书写角度,可以将徐复观等晚近研究所得出的结论再推进一步,认定终两汉朝,“九卿”一词都未有实际的确指,这只是存在于人们的观念之中。另外,《后汉书·刘玄传》引《春秋汉含孳》曰:“三公在天为三台,九卿为北斗,故三公象五岳,九卿法河海,二十七大夫法山陵,八十一元士法谷阜,合为帝佐,以匡纲纪。”通过当时流行的纬书可以看出,“九”这个数字在很大程度上所具有的是经典上的意义。这也可以作为我们所得结论的一个佐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