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唯心净土与彼岸净土的统合
从净土信仰的流变来看,对净土的界定,还有一个大问题是:净土是弥陀净土还是唯心净土?
按照历史上流行的禅宗的观点,强调的是“唯心净土”“自性弥陀”。当这种强调到了绝对肯定时,也就可以导出对西方净土的否定性结论:唯心净土则无西方净土,自性弥陀则无西方弥陀。佛教的净土信仰也就成为对纯然内在心性境界的自觉把握,而非皈依阿弥陀佛的信仰与往生于弥陀净土。
印光从净土宗信仰的原点出发,直斥这种观点是“一班担板汉、脱空汉”说的一些“似是而非之邪见”。他认为,唯心净土与西方净土、自性弥陀与西方弥陀的关系,是统一而非矛盾、同在而非异在的。
印光从心本与弥陀同一的角度来看待唯心净土:
心本无象,而森罗万象皆由心现;心本非法(“法”即事也,世间凡可以名目者通谓之“法”),而一切诸法,皆由心现。故曰:无象而为万象之主,非法而为诸法之宗(“宗”者,归趣之义,如江汉朝宗于海;又主质之义,以诸法莫不以心为体故)。
如此以“心”为本,就可依本体而论“心”: “夫‘心’者,即寂即照,不生不灭,廓彻灵通,圆融活泼,而为世出世间一切诸法之本。虽在昏迷倒惑具缚凡夫之地,直下与三世诸佛,敌体相同,了无有异。”印光这里所言及的“心”,乃本体之心,“‘心’字,指常住真心而言,非随缘所起之‘习心’也。‘习心’,乃情染耳,非本体也。”本体之心、常住真心不同于随缘所起之“习心”。如果将“习心”当作本体之心,“谓‘既悟自心,当处便是西方,不须求生’,则其误非浅。何以故?以凡夫纵能悟到极处,尚有无始以来之烦恼习气,未能顿断。烦恼习气若有一丝毫,便不能超出生死轮回之外,此仗自力了生死之难也。”本体之心与弥陀净土是同一关系,“弥陀净土,总在吾人一念心性之中。则阿弥陀佛,我心本具。”净土宗的信众“欲生净土,当净其心;随其心净,则佛土净。以不住相之清净心念佛,则是心作佛,是心是佛”。在论及修持上的“观想”法时,印光就特别强调了心的重要性:“观想一法虽好,必须了知所见佛像,乃属唯心所现。若认做心外之境,或致著魔发狂。不可不知,唯心所现者,虽其像历历明明,实非块然一物。若认做外境,作块然实有,便成魔境矣。”在修持此法时,成佛或成魔,运用之妙否,存乎一心。
众生有唯心净土作为心性依据,才能往生西方弥陀净土。否则,自心不净,又何以即得往生?五逆十恶之人,之所以能念十声佛即得往生,皆因其有着纯然的念佛净心,精诚所至,从而得以“感生西方之净土”。又正因自性弥陀之故,众生必须念西方弥陀,以求往生,通过如此的渐修渐进而亲证自性弥陀。倘不如此修持,单执自性弥陀,不念西方弥陀,纵得真悟(这已经是很稀有的),也还是“未能即了生死”。说到底,唯心净土与西方净土、自性弥陀与西方弥陀是一而二、二而一的关系,“一而二,系未成佛前之事,二而一,乃已成佛后之事。”印光以此辩证思路,弥合唯心净土与西方净土在日常字义上所表现出的距离,也力图圆融个体自我的心性与修持的关系。
在印光看来,那些自认通宗通教的心高者,只相信自力而不肯仰仗佛力,在解脱生死上并没有完全的把握,“倘惑业未能净尽,再一受生,多半迷失,不但所期皆成画饼,且有因福造业,后生堕落之虞。”在这么一种“再一受生”的过程中,“其迷而退者,万有十千;悟而进者,亿无三四。仗自力修戒定慧,以断烦惑而证涅槃,其难如是。”净土修持是一种靠自力的真信切愿,再借助佛力以往生西方极乐净土的“特别法门”,不同于仅仗自力来修戒定慧,以断惑证真来寻求解脱的“通途法门”,不能以后者来否定前者。两者比较,“特别法门”强调修持者要有真信切愿,要持佛名号,故是“自力”与“佛力”兼而有之的。是否有佛力作为依仗,两种法门的事功就大不相同:
“通途”如画山水,必一笔一画而渐成;“特别”如照山水,虽数十重蓊蔚峰峦,一照俱了。“通途”如步行登程,强者日不过百十里;“特别”如乘转轮圣王轮宝,一日即可遍达四大部洲。
显然,因弥陀净土而开的“特别法门”,就可以快捷而周全地普度众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