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稣会士与晚明海上贸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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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范礼安都称得上是耶稣会中国教区和澳门圣保禄学院的真正缔造者,他因地制宜的传教策略即所谓的“文化适应政策”,也导致这一阶段的天主教东传史具备了更深刻的文化内涵。客观地说,耶稣会士采取的“文化适应政策”,是由于当时的西方诸国尚缺乏武力征服中国的实力,他们无法像在美洲对待印第安人那样,迅速(也相对省事地)达成自己的目标。双方在实力对比上的巨大差距,迫使传教士以争取生存空间为首要目标。在许多时候,传播福音都是必须满足上述前提后的奢望。从某种意义上说,如果真的有“合儒”“补儒”策略存在,那它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的无奈之举。当然,此举的另一个无心插柳的意外效应,是双方实际上是在相对平和的情况下进行较为理性和深入的对话,即便是在“礼仪之争”最为激烈的时候,这一属性也没有发生根本性的改变。如果我们将它与18世纪后新教传入中国后的情况作比较,就会更清晰地看到这一点。但具有讽刺意味的是,正当巡视员神父亲手缔造的中国教区与澳门圣保禄神学院欣欣向荣地开始成长时,范礼安本人的境况却渐趋没落,从无限风光的事业顶峰开始走下坡路了。

1592年,曾在日本因传教策略之争而被巡视员贬黜到澳门,但始终在各方面与之针锋相对的卡布拉尔神父时来运转,在蛰伏将近十年之后,这位曾担任中国教区上长的葡萄牙籍传教士在圣保禄神学院建立之前去了印度。不久,这位贵族出身的耶稣会士又出任地位显赫的耶稣会果阿教区管区长。参见荣振华《在华耶稣会士列传及书目补编》,上,耿昇译,中华书局,1995,第97~98页;高濑弘一郎编译《耶稣会与日本》, 1,第3页。这一地位的改变,导致了双方力量对比的严重倾斜,在此后与卡布拉尔的明争暗斗中,范礼安大多处于下风的尴尬位置。

1595年9月20日,为消除印度教区对建立圣保禄学院的愤怒与不满,在前一年底前往印度果阿的范礼安不得不当着卡布拉尔的面,羞辱地辞去耶稣会东印度教区巡视员一职。虽然范礼安在一个月之后的10月31日,转而担任“日本和中国”的巡视员,但他的这一新职务显然与此前东印度教区巡视员的权威不可同日而语了。龙华民在1598年11月4日于韶州写给罗马耳瓦烈兹神父信中也证实道:“船于1597年4月23日(从印度)起航,当时范礼安神父与我们同船,他已卸下印度省会长之职,只担任中国传教区的巡视员。”《利玛窦书信集》,下,第516页。

1597年4月23日,范礼安离开果阿,同年7月20日回到澳门。但遗憾的是,与此前印度之行一样,在他离开澳门的两年多时间内,耶稣会日本教区再次出现重大危机,并陷入几乎难以为继的困境之中。

我们知道,当1580年葡西两国合并、菲律浦二世(Felipe Ⅱ)兼任两国的国王之后,远东的政治格局发生了很大变化,原来耶稣会独占远东传教权(包括日本与中国)的地位受到其他修会的猛然挑战。在西班牙国王的默许与支持下,来自马尼拉的方济各会士和多明我会修士极力向日本和中国渗透。1592年6月,多明我会修士科沃(Juan Cobo,汉名高母羡)奉命前往日本,提出传教日本的要求。此后,越来越多的托钵修道士们进入日本,他们不理会耶稣会士的劝告与反对,大张旗鼓地设立会馆,开办医院,毫无顾忌地以街头传教的方式四处活动,很快与日本统治者形成正面冲突。1596年12月9日,曾发布传教士驱逐令的丰臣秀吉下令禁教。翌年2月5日,又在长崎西阪将23名传教士钉死在高耸的十字架上,这一残忍的血腥镇压后来被罗马教廷称为“二十六圣人殉教事件”。“二十六圣人殉教事件”是日本幕府第一次杀害传教士以及基督徒的重要事件,它开启了此后一系列残酷镇压的先河。由于殉教中的24人是方济各会会士,这一事件又导致了该修会与耶稣会之间激烈的矛盾冲突。关于这次大殉教事件的详细经过,可参见弗洛伊斯《1597年26殉教者报告》。《十六、十七世纪耶稣会日本报告集》,第一期第三卷,第46~86页;拉伊尔(Reyer Gysbertsz): 《日本殉教者的历史》,参见弗朗索瓦·科隆(Caron Francois)《日本大王国志·附录》,幸田成友译注,平凡社,1967,第193~218页。另关于该事件的研究,可参看清水纮一《基督教禁制史》(教育社,1981);朝尾直弘:《锁国》(小学馆,1976);和辻哲郎:《锁国》(筑摩书房,1985);海老泽有道:《基督教的弹压与抵抗》(雄山阁,1981);姐崎正治:《切支丹传道的兴废》(同文馆,1930);姐崎正治:《切支丹宗门的迫害与潜伏》(养德社,1949);等相关著作。1598年7月中旬,范礼安不得不像一个消防队员一样,再次前往日本,去拯救岌岌可危的传教区。

与之形成鲜明对照的是,在日本教区陷入内外交困的艰难处境时,年轻的中国教区似乎成为耶稣会远东教区的唯一亮点。当利玛窦在1595年换上中国文人的儒士服饰之后,他立即成了南昌的社交明星,高冠博带的耶稣会士出门时乘坐轿子,也不再像以前那样低三下四地向官员“行跪拜礼”;不仅如此,他们还经常受邀参加当地学者的聚会,并享受“文人学士”和“显贵官吏”的热烈欢迎。在1595年8月29日写给澳门神学院院长孟三德神父的信件中,利玛窦兴奋地谈到他受到的欢迎。“……(在南昌)我拜访了都堂和一切大员,声誉因此大增,又因为他们来看我,并与我交往,便一切获得了保障。在这城里,看洋人真不是如此常见的事,名气之盛,以致众人好奇地想见我一面,有这么多群众来看望,还有重要的文人与要人,真使我兴奋异常;有几个皇家亲戚和其他几位大官,都送了请帖,要请我去他们家赴宴,真是不胜荣幸,其他人是给我送来了各种礼品,并在他们家设宴款待,众人都非常热情。我受到如此多的拜访,也就该如此回拜,使我忙得喘不过气来。”《利玛窦书信集》,上,第162~163页。在1595年11月4日写给总会长阿桂委瓦神父的信中,利玛窦声称:“我们要佣人及我们的神学生称我们为 ‘先生’,并非为了尊敬,而是更换地位,我们已多次声明,我们是神学家与儒者(Predicatori litterati)。所谓儒者,目前在中国到处都有,我们以此名义出入文人学士的场合。显贵或官吏多喜欢和我们往来,而不太容易和僧人交往,……同时我也让佣人穿长衣,我出门时乘轿子,是人用肩扛着走,正如欧洲要人一般。另外还有两三佣人跟着我,这样做不但是增加我的地位,而且还是为了需要,因为在这里很多要人来拜会我,而我应一一回拜,我非铁打的人,在这那么大的城市中,如南京与南昌,舍轿子如何能步行啊?” 《利玛窦书信集》,上,第202~203页。

鉴于此消彼长的形势变化,范礼安在前往日本之前对澳门圣保禄学院以及中国教区做了新的安排。关于范礼安的这一重要调整,利玛窦有一段非常重要的记述,他告诉我们:

教务巡视员神父在去日本之前,一心想把中国传教建筑在一个可靠的基础上。……由于各种原因,从一开始他就想到,传教团由澳门神学院院长管理是不利于工作的,他并不在传教团的现场,因则不能期望他能体会它的困难。那是很自然的,由于相距太远,常常会失去要求传教团采取迅速行动的良机。他的结论是传教团监督应当是一个一直在中国内地生活和亲身在场的人。澳门神学院院长孟三德神父已经老了,不能要求他去中国内地。在这些深入葡萄园的人之中,利玛窦神父年纪最大,对中国人最有经验,因为他长期在他们当中居留。因此,利玛窦神父被任命为整个传教团监督,按他断定对传教会有益与否,他有全权指挥教团并最有希望开辟一个新中心,作为监督,他有同教务巡视员相同的权力。巡视员神父特别向新监督建议的是,尽一切努力在北京开辟一个居留点;在他看来,除非有某个人被皇帝欣然接待,否则长期居留在中国就没有任何保证。《利玛窦中国札记》,第313~314页。

可能是为了确保这一新的人事变动不至于影响中国的传教事务,范礼安要求神学院继续负责中国教区的经费供应,并为此任命了一位新的神学院院长。利玛窦神父告诉我们:

这时,被指派到中国内地的传教团的人都逗留在澳门,等待机会出发;在逗留期间巡视员神父要求神学院院长供养他们,像他从前那样,当时他们是在他的管辖之下。他还作了这样安排,中国和日本两个传教会应当共有一个代理人,或者司库。他将管理天主教国王捐赠的补助和其他人捐赠的救济金。……李玛诺神父这时正在澳门,他曾几度任印度传教团的监察。他具有管理本会的必需品质,对中国特别有兴趣,所以巡视员神父任命他为澳门神学院院长。该院被认为是日本和中国两大传教团的共同进修院。《利玛窦中国札记》,第314页。

综合利玛窦的以上记述,中国教区与澳门神学院的关系似乎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首先,范礼安撤销了澳门神学院对于中国教区的管辖,为避免因千里之外的遥控指挥而丧失迅速行为的良机,利玛窦神父不仅担任新的传教团监督,而且拥有与教务巡视员相同的、随机应变的独断权力;其次,澳门神学院已经不再是中国教区的上级机关,而成为中日两国教会的共同进修院,正因为如此,不仅神学院的院长必须一如既往地继续供养寻机进入中国内地的新人,而且还有一位兼顾学院与中国教区的财务专员,负责管理国王的年金和其他人的捐赠。

关于这一行政关系的调整以及它所产生的深刻影响,1597年来华的龙华民(Longobardo, Diego)神父曾在1598年11月4日于韶州写给阿耳瓦烈兹神父的信中说:

……巡视员在赴日本前,曾给澳门院长李玛诺神父(P. Emmanuele Diaz Senior)指示,在年青神父中挑选合适的一位到中国传教,虽然原派定去日本的也不例外,以便完成那位修养不凡的神父(圣沙勿略·方济各)的理想。如想完善建立日本教会,必须先把中国教会建立好。如今福音已引进了中国的大门;说这话,我无意贬黜日本教会的不重要,只是言目前的最大需要,中国应有 ‘工人’来此工作,靠天主的恩佑,使它很快地接受天主的教会;基于中国不知大日本多少倍,其民族也团结合一,品行良好,假使能归化他们的帝王信仰上主,那全体中国人都会‘风吹草偃’地自然地信教了。《利玛窦书信集》,第517~518页。需要补充的是,龙华民是与范礼安一起从印度来到澳门的,他原来预定前往日本传教,但后来被改派到中国教区。对此,他在写给阿耳瓦烈兹神父的信中说:“在这里原等待第三次航海,与其他同人一块赴日本。但天主的另一安排,由于服从而改换了方向与港口。结果被派来中国传教区服务。……对于更换传教之所,我不但不感觉扫兴,而确万分感谢天主,因为一切无不出自他圣手的安排,尤其这个传教异常的特殊,凡知道它的无不对它钦佩羡慕至极,胜过东方其他地方。”《利玛窦书信集》,第516页。

单纯从字面上看,龙华民此信所言或许并无特别之处,但如果考虑到此前中日两国教会的不同地位,尤其是中国教区多年来附属于耶稣会日本教区的事实,那么“无意贬黜日本教会的不重要”就太意味深长了,而“如想完善建立日本教会,必须先把中国教会建立好”的结论,则更是颠倒了早已被人习惯了的传教顺序。在中国教会史中,龙华民是个颇具争议的人物,被视为引起“礼仪之争”第一人。与他的前任与同胞相比,这个出身于西西里岛的新人似乎更有传教的激情与冲动。当利玛窦等人纷纷换上儒服,努力与中国官员与士大夫打成一片时,刚刚进入中国的龙华民却背道而驰,试图在韶州实践街头传教的古老传统。他在1598年11月4日于韶州写给罗马阿耳瓦烈兹神父的信中说:“至论需要我少神父,我一时也讲不出来,我只觉得我们会讲流利的中国话,可到大街小巷去宣讲福音,从高官大员开始而乡下的愚夫愚妇,都该劝他们信教。”在1598年11月30日于韶州致交趾德·布才里伊斯神父的信中,龙华民神父再次声称:“我对这里的气候、饮食、读书、习惯等,都很满意。这里的土地真肥沃,物产又丰富,人民优秀而富政治能力,尤其特别的,是他们深深爱好道德伦理,因此,他们是足可接受福音真道了。当与他们交往时,不仅于任何事上无有反感,而且他们都喜欢听讲天主的道理,并证明我们给他们讲说的都是真实的,还多次,对我们不亲自出外讲道而表示遗憾,目前我们的神父已可以不需要翻译就能讲中国话。我们还没有将我们的道理翻成中文。这就明显地看出来,若是我们在语言上说得好的话,那么今天就可到广场上去宣讲了,不仅可在韶州和南昌两地宣讲,而且还可以到其他地方去宣讲。”《利玛窦书信集》,下,第521、524页。

与之相映成趣的,利玛窦也在其回忆录中意味深长地宣称:“李玛诺神父这时正在澳门,他曾几度任印度传教团的监察。他具有管理本会的必需品质,对中国特别有兴趣,所以巡视员神父任命他为澳门神学院院长。”《利玛窦中国札记》,第314~315页。与龙华民相同的是,利玛窦也没有说明新任神学院院长“对中国特别有兴趣”指的是什么,却在他的回忆录中一再提及,当他准备前往北京时,李玛诺一再为他筹措经费,以致缺乏经验而受到商人的欺骗。利玛窦在《札记》中说:“澳门神学院院长李玛诺神父为这次旅行(利玛窦的北京之行)寄来了很多钱,但唯恐他们在北京需用更多的钱,所以又给了他们一张汇票,这是从澳门一个商人那里买来的,他们用这张汇票可以在北京换取同等的金额。原来这是一张假票,他们在北京找不到一个认可签这个姓名的人。”《利玛窦中国札记》,第335页。利玛窦还说:“但是,在澳门的欢乐气氛中,也可以听到一种低沉的伤心情调。已经离开日本来澳门的一艘船,早已过了期。大家知道副省区司库埃吉迪奥·迪·马塔(Egidio di Matta)神父是乘这艘船的;刚刚有消息说,这艘船沉没了,全船遇难。整个澳门市都是依靠这艘船所提供的贸易和货物的。三个传教基地也依靠它,而且偿付在南京购置的住所以及去北京的旅费也都依赖于它。在这种窘迫情况下,澳门神学院院长李玛诺神父就挺身而出,大发善心,也可以说是对支持中国传教会显示了他慷慨仁慈的精神。他处处筹措钱财,最后凑足了款项,使人人得以渡过难关。……他送来了另一座时钟,加入到献给皇帝的礼品之中,这座钟比他们原先的那座小一些,但由于饰有丰富的装饰,所以看起来很大。他还给他们一幅圣母像,那是他从罗马收到的,是一幅据说是圣路加(Saint Luke)所画原物的逼真的复制本。此外他还加上几个玻璃三棱镜、镜子、一些华丽的衣服、亚麻布、小沙漏时钟和许多玻璃器皿,这些东西都是社交所需,就像是给社会进步的齿轮里注润滑油那样。最后,他还不辞辛劳订制了几架风琴,但拖了很久风琴才做好,未能来得及给南京传教团使用。”《利玛窦中国札记》,第377~378页。关于李玛诺对于中国教区的经费支持,龙华民神父也有类似记载。他在1598年11月4日于韶州写给阿耳瓦烈兹神父的信中说:“‘凡属于外面的一切,为天主常是一种赞誉;对所有的人我们有充足的一切’(Quod attinet ad ea quae extrinseca sunt, Deo simper laus; in omnibus omnem sufficientiam habemus),我们澳门亲爱的神长们以很大的努力,筹募基金或我们的生活费,趁广州商展会期,让葡国商人给我们带来,这的确是上主的特殊照顾,维持这里耶稣会士的生活。本来中国人不太喜欢外国人入境,对入境者规律十分严厉,尤其目前大明正和日本在高丽作战为甚,但对葡国人都特别的客气,欢迎他们参与广州的商展,与中国多多贸易。”《利玛窦书信集》,下,第519页。

可能是担心因为对于中国教务的过度热心会影响到神学院的工作,当时还在日本的范礼安神父在1601年3月再次调整了澳门方面的人事安排,任命卡瓦略(Carvalho, Valentim)神父为澳门神学院的第三任院长。但出人意料的是,这一新的人事安排不但没有给李玛诺带来尴尬与困惑,反而使他觉得获得了更大空间。关于此事,利玛窦也有明确的记载,其曰:

当戈麦兹神父在日本逝世时,该岛和中国传教团组成耶稣会的一个单独的副省区。在首批参加中国教团的人中,戈麦兹神父出任主教,后来又由巴范济神父接任。他长期献身于这个教团,对它的进展极感兴趣。当耶稣会的巡视员任命卡尔瓦罗(按:卡瓦略)神父为澳门神学院院长时,前院长李玛诺神父就脱出手来。……苏如望神父在南昌病倒,病势逐渐觉重,因此李玛诺神父奉命巡视南方的三个教堂。这次巡视是在教团监督利玛窦神父的管辖下进行的,没有他的同意就不能做出决定。视察结束后,李玛诺神父和苏如望神父一起等待下一步的指示。这次受命视察传教中心,是以李玛诺神父为主角,幕正在为他揭起,等待上演好戏。他一直期望参加中国教团,作为澳门神学院院长,他很偏爱它。其余的神父们对他到来的消息感到高兴,他们向巡视员神父共致一函,请求他把李玛诺神父留在他们中间,不要使教团失去这样一位热情的工作人员。《利玛窦中国札记》,第470~471页。文中的戈麦兹神父应为戈麦斯(Gomez, Pedro),但他当时并未出任主教,而是在科埃略(Coelho, Gaspar)神父去世之后担任耶稣会日本准管区的管区长。任职时期从1590年到1600年。参见戚印平《耶稣会的教阶职务及相关术语》,《远东耶稣会史研究》,中华书局,2005。

利玛窦还告诉我们说:

在他巡访各个中心点的期间,李玛诺神父发现一些问题,要不先和利玛窦神父商量,他就不能满意地解决。他把郭居静神父找来商量,记下了要上报给利玛窦神父的一切事项,在视察完所有的教堂后,他被召往北京;这是利玛窦神父方面采取的行动,证明对教团各支部的内部事务极有益处。他走的是水路,没有发生事故,……李玛诺神父在北京呆了两月,其间他和利玛窦神父为整个教团拟定了详细的计划。他从那里又返回到南方的各个驻地。《利玛窦中国札记》,第471页。

由于缺乏更多的材料,我们不清楚李玛诺的职务异动是由于他“一直期望参加中国教团”而主动申请,还是因为“作为澳门神学院院长,他很偏爱它”的处事不公而被撤销职务,但可以肯定的是,离开显赫高位的李玛诺不仅没有沮丧和失落,反而显得如释重负。他还不惜移驾屈尊,在巡视南方的三个教堂后,立即前往北京,与他昔日的部下商讨巡视中发现的问题。或许正因为如此,苏如望和郭居静等人才会致函范礼安神父,要求将这位“热情的工作人员”留在他们中间。

可能是由于这些耶稣会士的请求,当范礼安在1603年2月从日本返回澳门后,他再次果断调整了中国教区的行政体制,使它脱离了澳门神学院的管辖,“成为利玛窦神父主持下的独立传教区”。《利玛窦中国札记》第五卷第一章之小标题。《利玛窦中国札记》,第477页。对此,利玛窦有清晰的记载:

基督教对中国的远征现在已有四个居留点了,它们的位置正好分配在这个国家从北到南的全部长度上,但还没有从东到西地深入进去。由于在首都定居的影响,传教团的地位在短短几年之内就已十分稳定。……巡视员神父对于教会达到的规模十分感动,就从日本返回澳门,在澳门他可以从一个更近的基地调整在中国的行动,并且更容易供应教会的所需。……巡视员神父到达后的第一个步骤就是请李玛诺神父来磋商。他也急于会见利玛窦神父,如果这位忙碌的传教士可以从北京脱身的话。李玛诺神父和郭居静神父听说巡视员神父到达,就匆忙赶赴澳门。他们所告诉他的情况超过了他所预料要听到的,他立即就决定尽一切可能的办法推进教会的事业,……他首先批准了对李玛诺神父的任命,然后又指定正住在澳门而他认为条件适宜的八个人作为中国传教团的成员。此外,他还答应等船到时再给以更多的帮助,他们有几位兄弟正乘那条船从印度到这里来。……计算过各个教堂所需的费用之后就决定,由于市场物价低廉,每年三十金锭就足够每个团体的衣食之需了。巡视员神父还决定,当时住在澳门的日本传教团财政负责人或教团司库也经管中国传教团的财务。同时还批准了几个在澳门读书的中国学生加入耶稣会。……最后,为了保证中国教会在行政管理方面有更大的行动自由,公认对中国事务最有经验的利玛窦神父被置于负责的位置,作为不受澳门神学院院长管辖的一个传教团。《利玛窦中国札记》,第477~479页。

在1605年5月10日写给高斯塔(Girolamo Costa)神父的信中,利玛窦亦颇为自许地谈到他领导下的这一新教区的情况:

目前在中国耶稣会士计有十七位,四位为修士,其余全为神父。中国省已脱离澳门会院管辖而自立,我已被委为本省会长,不能离开北京,因为中国皇帝愿我们留在这里,巡视员神父范礼安不愿解除我省会长的职务,而委李玛诺神父担任另三位会院的院长,以分担我的责任,即南京、南昌与韶州,这样对他们我不必再操心,这样安排十分妥善。

去年正如我所说的,巡视员神父安排我们四个会院的神父,一方面负责传教,一方面让新来的神父学习中文和语言,否则他们什么也不能做了。

在我们四所会院中,除我们的会士外,尚有一些学生,皆为中国人,为本会收容的。这样每座会院伴同佣人,形同公学模样,例如本院计有人数一十六位。……《利玛窦书信集》,上,第289页。

按照利玛窦神父的记述,范礼安返回澳门后的迅速行动与果断决定使得中国教区的形势与行政属性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动:虽然它还是附属于日本教区的建构之下,但它已不再受澳门神学院的领导,而是一个独立的新传教区了;按照范礼安的重新调整,新的中国教区分为两个部分,北京的修院由会长利玛窦主持,南方的三所会院,即南京、南昌和韶州的会院由原澳门神学院院长李玛诺神父负责。与此同时,各地会所的规模也已相当可观,以利玛窦主持的北京会院为例,已达到16人之众;在会院的这些人员中,除了来自外国的耶稣会士,还有被教会收容的中国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