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山风雨话沧桑:1937~1947年河北省定(北)县党的建设及革命斗争追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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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少年失学闯社会

1932年我高小毕业。因为家乡是低洼盐碱地,那几年连年闹水灾,粮食颗粒无收,父亲被逼无奈卖地还债,所以就不让我继续上学了,准备把我送到清风店镇当店员学买卖。我死也不肯,而是一心想要上学,就托人给父亲说情,最后父亲勉强答应我去考乡师(该校学费最少,但教学水平也低),我却跟其他同学相约到保定去考二师(那里是有名的共产党组织活动较多的学校,学费也较低)。可是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那时学习写字都用毛笔,我在考场上由于心情紧张把考卷弄脏了,这是绝对不能被录取的,因而失学了。

回家后我拼命练干农活,力求缓解家庭的困境。但骨子里还是不甘于此,一心想的是离家出走闯社会,有一番作为。家中劳动力少,在父亲的严格要求下,经过一年多时间的苦练,腰酸腿痛消失了,两手上的血泡逐渐变成了厚茧,胳膊、脊背脱了皮,变黑了,镰刀砍在脚上的口子至今还留有伤疤。各种农活虽说不上精,也都会做了。可是这并没有使我安心在家,而老是想到社会上去干点什么,却没有门路。当兵吗?年岁小,又是军阀混战的年月,“好男不当兵”是当时群众的口头语,当兵也没有多大意义。那么到社会上去能干点什么呢?自己也不知道,于是就产生了冒险闯社会的想法,心想,先走出去,能找到什么事就干什么,反正不怕吃苦,总会有办法的。此时我想到了一个线索,村里有一个在天津卫当老妈子(佣人)的老奶奶,能不能先到她那里去找个落脚点,然后再想办法找事做?可是她在谁家干活,住在什么街,门牌几号,都不知道,这些又不敢去问别人,因为怕叫家里人知道了就走不了了。于是我就在一个初夏的夜晚,悄悄换上原来的校服,拿了父亲的四块银洋偷着离家出走了。

家里的老人们常说“近怕鬼远怕水”,我摸黑在夜蒙蒙的路上紧步往前走,不料道旁有一口水井,慌乱中一脚踏到井沿上,如果再走半步,必掉进井中淹死无疑,惊得我出了一身冷汗。走到保定城关已是第二天下午四五点钟了,在河岸的小摊上吃了点饭就决然上了去天津的小客船(第二天开船)。当夜大雨滂沱、河水猛涨,在人们的睡梦中,小船被冲走了很远,一直随洪水漂到安新县十二连桥才被撑住,幸而没被水浪打翻,惊醒了乘客,船主也吓坏了。第二天船到霸县站时被当地驻军拦截检查,检查的看我穿着校服又不是和别的大人同行,就硬说我是逃兵,要带我到兵营去。我就坚持说我家在天津,是从农村老家回天津的,直到快要开船了才把我放了。第三天下午到了天津,下船走到大街一看,天津卫的大洋楼一幢接一幢,街上来往的人群是挤挤撞撞,汽车、洋车(人力车)来回穿梭,真是令人眼花缭乱。我盲目地看着、走着、想着,心说如果找不到老乡只好在大街上待一宿了。这时我又想起了好像有人说过,那个老乡在什么大马路、二马路,好吧,就打听这个地方,到那儿去碰碰运气。当从大马路拐进二马路不远时,啊呀!奶奶!我惊叫了一声,这不正是我要找的那个老乡奶奶。她正端着土簸箕出来倒土,她一抬头惊叫道:“呀!这不是小山子吗!你怎么到这里来啦?是跑出来的吧?不要走啦,到我这儿来。”我说:“可看见您啦,不然我就到东北去了。”她热情地把我带到屋里,简单地问了问情况,马上拿了条棉被把我送到附近一个小客店里住下了,还说要帮我找点事做。这小店里能坐不能立的二阁楼大通道屋子价钱最便宜,我就住下了,只是太脏,臭虫又多,住的都是无业贫民,晚上根本睡不好觉。但我觉着还算幸运,毕竟到了天津,很顺利地就见到了想找的人。在等着找事做的日子里,我又见到了另一位老乡,也是当女佣人的,叫黄毛奶奶(她老伴名黄毛),也很热情。当时她正为主人做饭,还偷着给我主人家的包子吃。在这闲住的日子里,我既没事干,又不敢花身上带的那几块钱,每天到一个小吃摊上喝两碗杂面汤,很难吃饱,真是心急火燎。走到大街上看到的是灯红酒绿,到偏僻处既有病饿而死的人,也有一些吸毒扎吗啡的人蜷缩在一个肮脏的角落里,奄奄待毙,也碰见过流氓恶棍拿着明晃晃的刀棍械斗仇杀。一个乡下的孩子看到这些,真难以说清心里是什么滋味。

等了约半个月的时间,同乡大娘终于给我找了个糊口的地方,介绍我到一个姓邱的赋闲军人家里当佣人。他家人不多,加上老婆孩子本来是4口人,但有时只他一人。我的工作是打水、擦地、买菜、做饭及其他零活,什么都干,就是光吃饭没工钱。时间长了,他看我老实肯干,高兴时也给我几角钱赏钱,闲的时候也随便和我聊聊天。他说他是山东人,弟兄十个,他本人排行第十,人称十爷,原是某军阀部队的一个军长,后来失势不干了,现在以给报社写文章维持生活。到阴历年底,他搬家了,搬到一个饭馆楼上的一个房间,让我睡在地下,他在楼下包饭吃,也不管我怎么办。虽然他还没和我说明,但我看出来他是不想用我了,我只好在大年初一那天主动辞工了。失业后,我搬回到原来住过的那个小客店,后来由第二个老乡托人介绍到一个小地毯厂当徒工。数九寒天,我们两个小徒工在一个阴冷而潮湿的小屋里纺毛线。因为我小时候跟妈妈学过纺棉线,所以比那小徒工纺得好些,老板还夸奖了我。可是那个小徒工倒霉了,光挨骂。我俩干的第二种活儿是用辘轳打水,供厂子里各种用水。大冬天井台上早已结了厚厚的冰,很滑,有一次我挑起两桶水没站稳给滑倒了,差点被摔到井里去,水也洒了一地,被老板大骂了一顿。我害怕了,又托人介绍到一个杂货铺里学买卖(当店员),但不是站柜台而是站门边(不得靠门框)迎客人,一站就是半天。到中午就去学做饭,有时也拉小车到外边送货。每天早上4点起床,先给老板做饭、倒尿壶,而后拉小车跟大师兄到大菜市场去买货,晚上十二点以后才能关门,先把老板侍候完了才能睡觉。他让我们三个人睡在他屋里小阁楼上,我们一动也不敢动,一翻身他就吼。在这里最难的是扛大米,老板叫我们扛起200斤重的大麻袋登梯子往上摞,我哪能扛得上去呢?好在大师兄比我大几岁,有力气,照顾我不让我扛麻袋上梯子,但老板看到了还是骂,只得受气过日子。总之,在两年的时间里,不管到哪里都是只管饭没工钱。家里知道我在天津以后,父亲来找过我一趟,说要我回家结婚,我以老板不答应为托词,没跟他走,但后来他还是几次写信要我回去,我这才辞掉小店员的差事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