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生湖梦
上QQ阅读APP看本书,新人免费读10天
设备和账号都新为新人

第86章 香粉有毒

叶清之的任务并不轻松。

海棠诗有“醉到花残呼马去,聊将侠气压春风”,抄十遍。

芍药诗有“开时不解比色相,落后始知如幻身”,十遍。

茉莉诗“一卉能熏一室香,炎天犹觉玉肌凉”,十遍;“虽无艳态惊群目,幸有清香压九秋”,十遍。

蔷薇诗有“莺声渐老柳飞时,狂风吹落猩猩血”十遍,“水晶帘动微风起,满架蔷薇一院香”,十遍;“不摇香已乱,无风花自飞”,十遍。

荷花诗“风含翠篠娟娟净,雨裛红蕖冉冉香”,十遍;“逢郎欲语低头笑,碧玉搔头落水中”,十遍;“惟有绿荷红菡萏,卷舒开合任天真”,十遍。

沅芷是在让叶清之帮自己抄写家规时发现他的字很是好看的。自那之后,她就一直想发挥他这长处为己所用。

在她看来,叶清之这圆润秀逸的笔触,与“清夏流萤”的品名、青翠的粉盒、简朴素净的竹笼相映成趣,可一点不比金银珠玉贱价,更有点风雅的意味。

她已忙活了一整天,亲自把那白瓷瓶中的香粉压进了一百个翠色粉盒中。本来她打算明日再来问叶清之要纸笺,完成最后的装笼步骤,但又觉得干脆一气呵成,晚上也可睡个好觉,便趁着暮色下沉之前,去了一趟八当客栈。

此刻她正在回府的路上,怀中揣着百张纸笺,心里盘算着她的香粉究竟胜算几何:

首先是薄荷油和苦橙油的分量下得比较重,为的是与整体清凉沁爽的风格保持一致;

其次是她把香粉做成了淡紫色,因夏日里普通人多少会被日头晒得肤色发黄,而这种紫色调最能中和黄色;

最后就是包装上的巧思——开合随意的银扣,使其方便随身携带。这灵感来自于先前垂帘茶会中某位妇人提到的“若香脂太油了,压一层粉便可”。夏天人容易出汗,面部常有多余的油脂。若能随时随地补压一层冰凉冰凉的粉,自能吸汗去油,使人“炎天犹觉玉肌凉”。

至于这些纸笺到底会不会受欢迎,她就无从猜度了,反正她是很喜欢。

独行沉思间,忽然遇到一个熟人。

“王姐姐!”一个紫琅派装束的满面尘灰的小道士,拨开行人,一路冲到沅芷跟前,又猛地刹住,抹了一把脸,笑道,“姐姐可还记得我?我是杨金刀!”

“杨兄。”沅芷拱了拱手。她自然记得,去年她到扬州地界走商,听说城中林府上有位夫人昏迷不醒,粗略诊断应是失了生魂。她束手无策,又急着赶去漠北,就把林夫人的案子交托给了路上遇到的紫琅派道士杨金刀,以及跟随在杨金刀身边的小师弟许文章。

其实人一旦丢了生魂,就与死差不了多少了,虽知林夫人回天乏术,她还是问了一句:“林夫人的病情怎么样了?”

杨金刀满面羞愧,答道:“林夫人回魂无望,我亦查不出凶徒为何人……不过我前些日子遇见了王姐姐的两位同门,他们似对这事中蹊跷有所猜测。”

沅芷见杨金刀一副做错事的模样,安慰道:“我已听我的姐妹说了,这事你不必放在心上,他们自有打算。对了,杨兄此番进京,是探亲、游历还是有要务在身?可有个落脚处?”

杨金刀自是为探看沅芷而来,但又不敢说明,就只道是游历。至于宿处,京城周遭道观多的是,随便寻一处就可。

沅芷对这个小道士印象不差,想着自己既然曾经拜托他帮忙调查林夫人一事,这回人家远道而来,也该做东请吃个便饭才是,就说:“杨兄,有劳你为林夫人的事费心。我现在得先回趟家里,把我这怀中的物事搁下。你若不嫌弃,可否稍候片刻,一会儿我请你吃个饭?”

杨金刀自是喜出望外,鞠躬称谢。只是他一弯腰,凑近了沅芷,便皱起了眉头,沉下脸道:“王姐姐,你身上有股怪味。”

沅芷闻闻左边的胳膊,又闻闻右边的胳膊,没觉得有什么异样,便说:“杨兄忘了么?我师从青木长老,自小薰焚芳草,故而身怀药香。这几日又在制作香粉,大约是混入了一些薄荷和柑橘的气味。”

“不对。”杨金刀吸了吸鼻子,脸色越发严肃起来,在沅芷耳边说,“姐姐,你要小心。”

王元秀的香粉按时发售,沅芷却称自己准备不足,因而比她晚了三天。

不出沅芷所料,王元秀的香粉取材极尽豪奢,包装是翡翠螭龙玳瑁盒,配方完全弃用了米粉,而以海珠磨粉为主,用灵芝、党参、当归等名贵药液浸渍,掺入玫瑰和桃花花粉以调色,香味幽玄深妙,层层叠进,经久不褪。尽管售价高达二百两,但还是不到半日便销售一空。

好在沅芷也不遑多让,清新的外壳和轻巧的设计都颇受年轻小姐的喜爱。以结果看来,她与王元秀之间的这场较量,倒不像一场硬战,反而似互相补充,各自都有所收获。

只是过了两天,就有人闹上门来了。

来者是京城第一大酒庄的老板娘张夫人,她进了王府之后就要求王老爷、姨娘和两位小姐都先出来,她必当着所有人的面,才肯说明来意。

气鼓鼓地坐于堂中,见人到齐了,她才掏出怀中一个翠玉色的粉盒,重重地拍在茶案上,道:“这是你们王家小姐做出来的好东西!”

沅芷上前几步,验看之后,问道:“这确是我亲手做的,不知张夫人可有什么不满意?”

张玉凤冷笑了一声,答:“我是看在与王家多年的交情,没有与旁人说,但你们王家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实在也该知道些轻重。”

王老爷捋捋胡子,又咳了一声,方应对道:“张夫人息怒,若小女有什么疏忽错失之处,老朽先给你赔个不是。”

“疏忽?”张夫人又把桌上的粉盒一把抓起,离了座位,将之递到王老爷面前,道,“你的宝贝女儿做的事,可不只是疏忽这么简单!”

陆秋琳出来打圆场:“妹妹莫急。沅芷到底做错了什么,让你这般气愤?还请明示。”

“有毒!”张夫人把粉盒举到陆秋琳鼻尖,“你闻闻,这香。我闻不出来,但我们酒庄里来了个西域的行商,说这是迷情花粉的味道。用了虽能养肤,但却乱人性情!二小姐纵然求表现,也不该使这等歪门邪道!”

王老爷咳得更严重了,没有说话,只是用眼神示意让陆秋琳查验一番。

陆秋琳接过粉盒,嗅了嗅,道:“我亦闻不出有何特别之处。沅芷,你可真用了迷情花粉?”

沅芷坚定地否认:“沅芷绝不敢。这香粉是我亲手做的,必没有掺入什么毒粉。望张夫人不要听信陌生人的一面之词。”

“你的意思,是我含血喷人?”张夫人反问。

陆秋琳起身欲安抚张夫人,说:“要想知道这其中到底有没有迷情花粉,也不难。锦瑟,去把留阳医馆的徐大夫请来。”

张夫人满意地点点头,道:“徐大夫是京城名医,他若说没有毒粉,我便信了。”

几人在厅中大眼瞪小眼,等了半个时辰,徐大夫才到。

他早在路上听锦瑟说明了府中的情况,到了之后也没说别的,只是取过粉盒闻了闻,便说:“确是迷情花粉的香气。”

张夫人嘴角勾了勾,她这回是得理不饶人了。

王老爷喝了一口药,捋顺了气息,对沅芷道:“那一百盒,可都卖出去了?收回来吧。”

捅了这么大的篓子,老爹居然骂都不骂一句,沅芷忽然觉得有些鼻酸。

但此刻还没到她认输的时候。

“且慢。”沅芷走到徐大夫面前,问道,“徐大夫,你可确定?会不会只是气味相似而已?”

徐大夫先摇摇头,答道:“这分明就是迷情花粉的气味,我不会闻错的。若小姐不信,还可将碱水滴入其中。迷情花粉遇碱水发红,医书上有如此记载。”

“好。”沅芷转向锦瑟,“锦瑟,你去准备一杯碱水来。”

她没有让燕儿去,是怕陆秋琳信不过燕儿。见陆秋琳对自己点了点头,锦瑟才离了厅堂去取碱水。

厅中的气氛紧绷到沅芷手心微微冒汗。

碱水取来了,滴入粉盒中。

“这——!”徐大夫惊叫一声。

锦瑟又用一个小竹签搅了搅,让碱水与香粉充分混合,但即使已和得像一团面糊似的了,也还是没有发红!

张夫人脸色僵到发青,陆秋琳却把自己的惊异掩饰得很好。王元秀依然是有些漠然的样子,而王老爷则舒展了眉头。

沅芷笑了笑,说:“怪我不好,调出这等怪香,让张夫人误会了。”

王老爷不失时机地称赞道:“你调出的香,看来真是特别,连徐大夫都闻岔了。”

“没问题就好。”陆秋琳暗暗向张夫人使了个眼色,“张夫人虽搞错了,但遇事先来王府求证,未曾四处宣扬,这番情义王家人铭感于心。”

张夫人也只得软下了语气,道了歉。

一场风波平息,但沅芷却如何都平静不下来。如果没有杨金刀的提醒,她这回必得栽个大跟头吧?

是的,有人偷偷把迷情花粉倒进了她所调制的香粉中。好在杨金刀闻出了异常,她才能赶紧重制。

她故意把香粉的气味调得极似迷情花粉,就是想看看谁会以此为由头前来发难。

草熏炉的火光明明灭灭,其上出现的人影亦时隐时现。

“你这能不能行啊…!”影像虽模糊,声音倒还听得分明,“自你上了悬明岛,连传音诀都快用不了了。”

“没办法,我尽力了。”曦月耸耸肩,“蜃城周围道术效用减半,何况我现在正在这阵的中心。能偶尔跟你传个话,已是谢天谢地了。”

沅芷从面前的玉盘上拾起一颗光彩流动的宝珠,道:“你说这珠子每一颗都有独特的纹理,且颜色变化万端。单颗为蓝色,两三颗聚拢时为绿色,串起四五颗则变为黄色,若是有更多珠子摆在一起,还会变为红色和紫色?”

“正是。”曦月答道,“订货吧,我觉得我的主意不错。”

沅芷的心情有些沉重,叹了口气。

曦月劝道:“她若没有行动,你就只当是寻常的买卖一桩。”

沅芷房间中还残留些许迷情花粉的香气,其实她对于这些错杂纷乱的气味并不敏感,倒是被叶清之闻出了端倪。因叶清之问起,她才把有人在她的香粉中添加毒剂、逼得她三天三夜没睡觉重做了百盒香粉的事诉说了一遍。

其实叶清之并非觉得那香气有多么特别,他只是发现这味道似曾相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