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生湖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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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以剑破道

半寸阳光在曦月指尖的白玉杯中打转,围观人群已散得零零落落。一阵肃肃秋风从题了榜文的绢布后方灌入,其上墨势酣畅的几个大字便鼓了起来。

据说那是知林堂堂主嵬名青阳亲自题写的。

以字观人,倒可能真有几分雄才、几分大略。曦月这样想着。

知林堂群英募的文试题目并不比她想象中简单,但比武的对手实在让人失望。后来一打听才知,原来武试并非较量武艺高下,不过确保各人均有些防身的技能罢了。不管是应募裁云阁、月章阁、仁心阁、云中阁还是鸣琴阁,都得比划两招。

曦月虽然对范紫心手下留情,但出剑时毕竟锋芒太露,以至于本想去做月章阁的文士,待放榜出来才知,自己被归到了激风阁。

好在据说六阁之间的职事划分并不绝对,裁云阁虽专司炼香制衣、按馆调弦等杂艺,但也不是不能像月章阁那样贡献智计。激风阁虽然多是看家护院的武人,但要有治伤救病的良方,自然也可去仁心阁搭把手。云中阁里的人善于占星观象,而鸣琴阁则多为因故致仕的中青年官僚——他们不必通过武试便可来做“资政”的食客。

曦月默默记下了榜上的人名。

裁云阁:范紫心、鲍空弦。

月章阁:谢稽留、谢亭山、段通歧。

激风阁:徒单鸣铎、路断尘、曦月、刘叠。

仁心阁:钟半夏、修慈昀。

云中阁:晏倾河。

鸣琴阁:李南阙、阎绍余。

除了刘叠和范紫心,谢稽留、谢亭山兄弟的名号她也曾听师弟师妹们提起过。谢氏兄弟出身江南大族,以书画双绝的才子之名显赫于世。莫说谢家之富有足可与王家争高下,便是谢氏兄弟随手挥就的一幅字画,其价值恐怕就抵得过知林堂一个月给予的薪俸了。所以这两人来知林堂,必是另有目的。

另有目的又如何,自己不也别有所图么?但若来者都各怀鬼胎,那曦月便更需加倍小心才是。毕竟六阁新人在正式受雇之前,还得去蓝桥营经过秋冬两季的苦训。未来一段时间内,大概就要跟榜上这些人朝夕相对了。

范紫心那双媚眼浮上心头,刘叠的面目却早已模糊。曦月紧了紧身上青灰色的外衣。

作为西域剑宗,知林堂向来以“以剑破道”的绝学著称。这蜃城四方均被一股剑气震慑,使得周遭道术罔效。秋风乍起,此刻没有道术护体的她,亦觉出了几分凉意。

波光浩淼的蜃湖位于蜃城北面,因湖水清澈无比,水中的荇草游鱼、树根虬枝和沉船断木都在金阳下一览无余。

蜃湖之上有纵横两道湖堤,纵向的称为蓝桥,一到这个时节,蓝桥上便蓝花开遍,湖堤也因此得名。蓝桥以东、被两山隔断的凹地中,建有蓝桥营。

横向的称为枫桥。站在蜃湖南岸,远看横堤上一线火红的枫树夹道,好似一匹蓝缎上镶着金边,橙黄橘绿,这一抹丽景最为游人所称道。

枫桥以北,便是悬明岛了。

四面临水,往渚还汀,知林堂依岛而建,既防盗,又绝火患。

秋高气爽,风轻云净,蜃湖南岸柳叶未凋,柔条点水,随风款摆,波平云静,真如一派江南风光。一个豫朝书生模样的男子踏上蓝桥,弯下腰,用半开的折扇捞起几瓣随水漂游的蓝花,对着身旁一人说:“兄长,你看这湖水,莫不是被花染成了青蓝色吧?”

被唤作兄长的男子摇摇头,道:“花开一季,而湖水常蓝。这水色虽妙,但想来也非因花之故。”

说话间,扇面上已漾开了蓝色的水印。持扇男子似乎并不介意湿漉漉的落花脏了扇面,只是将花抖落,从怀中掏出一支毛笔,用扇面上多余的水分化开笔尖干涸的余墨,而后疏疏落落地添上三两道,犹如纸落云烟,蓝色的水渍顿时被勾画成几朵悬在枝头的兰花。

旁观者无不拍手称奇,喝彩之声却惹得男子有些面红。他向诸人拱拱手道:“雕虫小技,诸位见笑了。”

“谢公子太谦了。”说话者穿着一身很难引人注意的灰褐布衫,头罩黑色襆头,看上去大约三十多岁,“久闻谢家兄弟风情雅润,唾地成文,一笔丹青更是妙绝时人,今日一见,果然盛名非虚。”

谢稽留抱拳施礼:“所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谢某樗栎庸材,寻行数墨,怎及段先生神州踏遍,通晓地理天文。”

谢亭山也很有兴致似地与眼前人攀谈:“段先生既熟知水文地理,可否一解这蜃湖水色的奥秘?”

其实段通歧还没到三十岁,但因常年在外游历,栉风沐雨,因而脸上比同龄人多了些沧桑。他笑了笑说:“也不算什么奥秘,不过此处地矿特异,影响了水色罢了。”

众人如有所悟,各各点头。

谢亭山又道:“小生还有一事想向段先生讨教。久闻知林堂有‘以剑破道’的绝学,以至于蜃城之内有剑无道,但不知这剑气何以镇得住道术?是否也跟此处沙中涌泉、水色幽蓝的奇特地理有关呢?”

“这……”段通歧面露难色,显然是答不上来。

这时一个彪形大汉上前接了话,道:“知林堂的绝密,外人如何得知?谢兄与其为难段先生,还不如问问旁边这位姑娘。”

在旁默默听了半天的曦月忽然被点名,心中微微一惊。但见这个名叫路断尘的男子在武试当中遇过,便想对方大概是从招式中认出了自己的师门。果然,路断尘补了一句:“玉浮弟子,应对剑术和道术之消长有所高见吧,哈哈。”

曦月露出谦虚的笑脸,答道:“路兄也说了,知林堂的绝密,外人又如何看得明白?小女子只能猜测一二。所谓以道御剑,剑亦有道,以剑破道,何尝不是得剑之道?传说知林堂老堂主郭秋怀的曾祖父郭凤曾挥剑成河,以金聚水,才缔造了这沙漠中的清凉泉眼。剑者,金也,或许知林堂那‘以剑破道’之术,乃是一种至强金力,镇服五行,也说不定。”

路断尘摆摆手,看向谢亭山,说:“谢公子,你可听明白了?我可是云里雾里,一个字都没懂。”

谢亭山忙向曦月作揖:“看来姑娘确是行家。”

曦月又笑了笑,心想这几人的言谈举止倒不惹人讨厌。

适才已有一条摆渡船搭载了范紫心、鲍空弦、徒单鸣铎、李南阙和阎绍余去到蓝桥营,如今站在自己身边的有谢氏兄弟、路断尘和段通歧。刘叠好像不认得她似的,跟钟半夏、修慈昀、晏倾河立在蓝桥另一头。

她原以为应募仁心阁的钟半夏和修慈昀都该是年过半百的老头儿,没想到前者乃是一位年仅十七八岁的小姑娘,修慈昀也是不到三十岁的女子,果然人不可貌相。而占算星象自有一套的晏倾河,则穿着一袭丁香紫色的长裙,远观柔静温婉,比谢亭山的画更赏心悦目。

眼看摆渡船已回来接下一波人了,钟半夏提着翠黄相间的裙裾向曦月等人跑过来,手上系着的银铃发出脆生生的响动,身上还带着一股淡淡药香。晏倾河、修慈昀和刘叠亦不紧不慢地跟在后头。

几人一番推辞和客套之后,终于定下了让谢稽留、路断尘、段通歧和刘叠先行一步。刘叠在踏上船后,才转头对蓝桥上的曦月说了一句:“穿黄衣服好看,穿灰衣服像个道姑。”

“道姑怎么了?!”曦月气得提起裙子踹了船头一脚。

刘叠:“差点忘了,你本就是道姑。不过这么漂亮,做道姑有点可惜。”

路断尘哈哈大笑,接话道:“道姑也有火居的道姑,刘兄若看得心动了,也不是全无希望。”

一句笑语如石投水,化开层层涟漪。愉悦的氛围像温暖的阳光在空气中荡漾,众人都觉得彼此的距离近了几分。

“得剑之道,岂非道邪?”

悬明岛上六阁簇拥的高阙内,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子临窗负手而立。

高台下瞰,使半城湖景如在指掌。被红横蓝纵的湖堤切成三块的方镜上,一只小舟仿佛悬浮在半空似地泛游而过。

他的近侍赫连芳阕已去蓝桥营迎接新员了。

群英募的制度由他开创,两年一试,今年是第四届。蓝桥营中罗衣从风,确保为营中人提供最好的馔食和居住条件。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其间不只锻炼新员的智识,更是要他们培养默契,形成聚力。

对于训练新员的具体过程,他向来不需太过操心。待众人通过最终的考核之后,他自然会在悬明岛上等候英才。

但今年似乎有些不同。

嵬名青阳眯起眼睛,目光直射向小舟上的人,口中喃喃:“该来的,总算是来了。”

传闻中笑比河清的年轻堂主此时嘴角微扬,犹如小舟划过的波纹,隐隐绰绰,清冽透明,似暖还寒,若柔还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