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生湖梦
上QQ阅读APP看本书,新人免费读10天
设备和账号都新为新人

第48章 大婚之夜

鲁元朴用笔蘸取散溢奇香的莣枝作墨,凌空细细描绘了一番,那匍匐其下的无形活物便直起身来迎面向上,摇身一变,成了一个崆峒派弟子的模样。

“智世为阳,灵世为阴,原本相依而生。”长髯浓眉的鲁守拙看着被咒法禁锢着的活物们,感慨道,“两世断裂之后,阴阳失衡,导致此世阴魅昼出,却不知彼世光景几何?”

鲁春生年纪较轻,五官清秀。他笑着对鲁守拙说:“你自从得了这张长胡子脸后,说话也文绉绉起来了。阴间黑漆漆冷飕飕,回不去便回不去吧,没什么可惜的。咱们只要用倾崖荡剩余的灵力吸取各派弟子激战时散发的阳气,不就可以使阴魅聚阳成人,留在阳间么?”

“留驻阳世,确实比在阴间做鬼强。来到灵世,也比困在夜生渊底有趣得多。只是玉浮派的那人……哼。”假掌门鲁遏云嗤笑了一声,“某些人想独善其身,却不知同类作恶,哪怕只是少数,也难免牵连自己被世人口诛笔伐,何况我们还是多数?”

鲁元朴停下笔来,回道:“作恶?我们不过就是借人色相在世间立足罢了,算是作恶吗?”

鲁春生伸手揽住鲁元朴的肩膀,反驳道:“元朴老弟此言差矣,我们要是只求立足,抓那么多阴魅作什么?难道给我们端茶送水不成?”

面相稍显忠厚的鲁元朴闻此言,自然不会不懂鲁春生的意思,只得唯唯。

“总之,玉浮需要一点警告。”鲁遏云作出结论,“挑个良辰吉日,再去会会他们。”

鲁春生两眼放光,道:“好极好极,若能打得他们伤亡惨重,还怕不跟我们同流合污?”

鲁遏云摸了一把长须,说:“我等悟性过人,本当主宰一切。有强者治世,何尝不是苍生之幸?”

鲁元朴甩了甩袖子以驱散面前的香气,道:“不过这新成人的阴魅气味甚重,且灵识未开。要使莣枝的气味散去,并赋予常人的智力,还需一段时间。我看,不妨过些日子再……”

鲁遏云:“老弟有所不知,这新生的魅人还未及与阳间五行融合,因而术法不侵,还不知痛苦,用来打仙山,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鲁春生:“从前我们偷袭紫琅、天山时,需在暗中行动。让败死的弟子由面貌相同的魅人替代,潜伏其中,自然不能用气味太重的,以免被人发觉。这回是明攻,就不需要讲究太多。”

鲁守拙:“何以不偷袭个别玉浮弟子、让魅人取而代之呢?有内线在其中,知根知底,才更有胜算。”

鲁春生:“哈哈,还不是因为那玉浮山有双修的传统,以致门下弟子凡心最重,爱恨情长?有情人之间,自然易辨真伪,何有魅人容身之地?而且……”

鲁遏云厉声道:“夜生渊是我等所来之处,必取之不可!”

玉浮派为筹备此次首席弟子陵越的婚事可谓用尽心力,毕竟此人将来或许还要接任掌门。云汐对婚礼的各项细节亦很有要求,无论是凤冠霞帔还是锦帐绣被,都选了最上乘的货色。五重丘内张灯结彩,光是看那迎风招扬的红绸布,都让人觉得这初冬的物候一点也没有肃杀萧条之感,反倒满溢着过年似的喜庆。

对比之下,江蓠先前与陵越在珉王府中的假婚礼,真只能用“寒酸”二字来形容。

“哎,这才叫真的结婚。”江蓠如此感慨道。

她也收到了喜帖。不过有句俗话说得好,“别把别人的客气当福气”,所以江蓠只是托云漪把贺礼送去,自己则志愿加入了新婚之夜玉浮中丘的守卫之列,此刻正倚着半山腰的一棵藤树瞭望远方。

杜蘅、曦月早已离山,没有来赶这次的热闹。

江蓠不知陵越是否已将无脸人的事报知微明掌门。虽然她跟微明不太熟悉,但陵越毕竟是微明亲授的徒弟。假若真微明已死,眼下在太虚阁中的“掌门”是某个无脸人假扮的,陵越应能看出些许端倪吧?

还好,重责大任,都由陵越扛着。

江蓠望着天,思绪好像云絮一样随风游移。

唉,自己竟在为前夫的婚礼站岗,真算是古今难得一见的痴情女子了吧?

这番自嘲之中并没有悲伤,只是纯粹觉得眼下的情境有些可笑罢了。

她又想走了,想回昆仑。

“小江蓠。”萧道凌的声音从身后跳出来,江蓠因正出神地想事而微微受惊。

“萧师兄,上头正大摆筵席,吃香喝辣,你怎跑来了这里?”江蓠差点以为萧道凌是喝多了来此处小解的。

“哈哈哈——吃香喝辣的时候,不敢忘了你。”萧道凌亮出一个果盘,“琼州无极岛送来的荔枝,念你守卫辛苦,给你带了几个。”

“这!——你……”江蓠先是惊喜,然而忽地又想到身边之人均有可能是戴着假面皮的无脸人。自己负责守卫,若吃了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岂不是又遭殃又失职?可是……怎样才能判断眼前人是真是假呢?

江蓠脑中飞速转动,想到萧道凌来玉浮已将近一年,其间找陵越找得很勤快,亲兄弟之间,断无错认之理;从他在参与答题游戏时的反应看来,似乎……是冒牌货的可能性不大。

萧道凌哪知道江蓠在想什么,见她盯着自己半天不说话,还以为是她因陵越与人成婚而伤心过度,便只是把果盘塞给江蓠,又脱下自己的披风盖在她身上,嘱咐道:“夜中湿冷,小心着凉。”

江蓠双颊一热,又把无脸人的事抛到了脑后,觉得自己实在是多心了。她向眼前人盈盈颔首,道了一句:“谢谢师兄。”

这温柔羞赧的模样使萧道凌有几分心动,也有几分心疼。他柔声抚慰道:“人都有脆弱的权利,你也不必总是这样……若有需要,随时找我。”

江蓠原本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触,但听萧道凌如此关怀,竟毫无预兆地鼻酸起来,也不知自己在委屈什么。也许在那诸多难以厘清的情绪之中,最重要的,是对眼前人的感激。她倒是没真觉得萧道凌对她有意,那种被喜欢的感觉,对她来说太陌生、太遥远了。

她不敢自作多情,但想回报这份寒风中及时送达人心的温暖,便用行动剥了一颗荔枝,笑着举到萧道凌面前,说:“师兄请吃。”

萧道凌品尝着沾染佳人气息的甜蜜,感到暖和的空气在周遭流动,比花香更沁人心脾的芬芳充盈鼻间,玉浮的春天似乎提早到来了。

中丘广庭上,陵越正穿着新郎服饰,迎受诸人的祝贺。

在今日出门之前,他将几件从前片刻不离身的东西锁进了书桌的暗屉中。

一条青绿色的丝帕,穿过碧玉指环,将其与一支金簪系在一起。旁边还多了个破烂的锦囊。

他没有办法伪装出半分喜色,心里空得就好像前夜那被月光照得发白的竹片。

怎么会变成这样?

派中好事弟子一度将他和云汐视作一对,他不曾回应。后来传闻的主角换作了江

蓠,他也不置可否。如今这桩三人牵扯不清的公案终于有了定论……他这个负心薄幸的大师兄在招惹了小师妹后终于迷途知返,休掉了仅有虚名的妻子,娶回了美若天仙的竹马青梅。

这样才对。每个人都这么说。

可谁知道,他心里自始至终都只有那个人?也许最初他对自己的心还看不分明,中期又刻意回避,接着他执意说服自己那是短暂的悸动,片刻的幻影,直到他发现情网缠附实为无休无止,自己的真心终究是避无可避。

面无表情地连灌数杯酒,一阵晕眩感暂时麻痹了疼痛的神经。

向座中看去,唯独陵川神情淡然,似是知晓他这个做新郎的并不快乐,这场婚宴也是勉强为之。

往事历历在目……他知道他没法埋怨任何人。眼下的局面,都是出自他自己的选择。

不就是娶妻吗?

他一度认为,所谓“妻子”,不过是俗人所需的一种陪伴而已。君子遗世独立且恬然无闷,何须太在意身旁的女子是谁?

是的,他何须在意?他不必在意!江蓠不就不在意么?她多么潇洒,多么无情,他也可以做到!他不是非她不可的,就让她从自己生命中彻底消失,如此他正可以心无旁骛,他求之不得!

“那是什么?!”云漪指向天边一片浓厚的乌云问。

身边的濯月、濯柳两姐妹抬头一望,异口同声道:“邪物!”

“咳咳——”刚入吼的美酒呛得谢亭山咳了两声,他掏出锦帕抹了一把嘴道,“满天彤云之中竟出现这样一团邪气,看来这婚是结不成了。”

坐在高堂座上的微明掌门微微皱了一下眉头,起身对众人说:“玉浮今日再遇不速之客,使友派同道不得尽兴而返,微明在此赔罪。还请诸位暂且离去,以免受到牵连。”

陵越亦向众人拱手示意,接着拔剑号令道:“玉浮弟子,列阵,迎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