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彻辰这会儿看上去也真像个幽灵。他现在的这副模样儿，似乎能否活到明天都没有把握。

彻辰的面色蜡黄，一双无神的眼睛更加突出了他形容枯槁。

当然，这种病态的模样并非出于疾病——事实上，属于人的任何人的生老病死都和血族无缘。

他们即是上天的宠儿，也是上天的弃儿。

彻辰的这种憔悴是出自于内心的痛苦。

那天，他被赫麦尔从阳光的照射下强拉回来，从赫麦尔的呵斥中，他第一次知道了自己现在的身份——也既血族，是一个和阳光完全绝缘的种族。

血族惧怕阳光。给人以温暖的阳光是血族最忌惮的东西。被阳光照射，哪怕是原祖也会灰飞烟灭。

来到这个世界，彻辰和之前的纽带只剩下《烈阳神鉴》。可现在，阳光不仅不是他的助力，还成为了他的克星。连这最后的纽带都被割裂了，这怎能不让彻辰痛苦不堪。

当然，彻辰的这点痛苦是不足以对外人道的，哪怕说了恐怕也没有人能理解。

但他这副生不如死的样子落到别人的眼中，却被认为是耻于成为血族。这让赫麦尔手下的一众心中非常不满。

他们都是极为重视自己名誉的人，将身为血族作为自己的骄傲。

赫麦尔虽然没有说什么，还命令一名手下背着彻辰，但他不说，其实也代表了他的态度。

灰烬从天空落下。

自从大荒原被禁咒所笼罩，成了夜的乐园和日的禁地，这里的天便一直是昏暗的。从此，这里便有了暮色荒原的别称。而这里除了下雨外，还会落下黑灰色的灰烬。

这些灰烬落了一千年还在不停的落下，是那个威力巨大的禁咒的附属品。

赫麦尔抖了抖披风上的灰烬。

远处，出现了一座城市的轮廓。

黎黑斯，这座城市的名字。它的前身是某个古老的王国，国王的血脉可以追溯到创世神话时期。但在那场魔族入侵的战争中，这个国家不幸被攻陷，王室连同他的人们一切湮灭在了魔族大军的铁蹄下。

暮色荒原成为血族的领地后，这里的主人换成了陆沙德公爵。

战后，随着旧日同盟的解散和兰斯洛特帝国的建立，为了笼络血族，帝国皇帝赐予了所有血族以爵位。

其中，原祖被封为亲王，二代血族则被封为公爵。以此类推，公侯伯子男，赫麦尔的伯爵封号就是这么来的。

陆沙德公爵是原祖布鲁赫的血裔。

六位元祖的名字分别的：布鲁赫、冈格罗、末卡维、瑞摩尔、巴托里和采佩什。

在那场最后的决战中其中的四位原祖被魔神王杀死，只有巴托里和采佩什两人最后获得了亲王的爵位。

随着四位原祖的身死，他们的血裔身上来自上位者的血脉压制被解除了。

简言之，原本原祖对自己的血裔拥有绝对的控制权，来自血脉的压制让任何一名血裔都只能绝对的忠诚；而每代的血族对他们创造的血裔也拥有绝对的权力。

但现在，血脉压制没有了。不仅是四家原祖对其血裔的压制没有了，就连上位血族对下位血族的血脉压制也没有了。

四家的血族一下子成为了无拘无束“自由人”。

譬如赫麦尔，他的原祖同陆沙德一样是布鲁赫，并且把他变成血族的还是陆沙德的血裔，但身为二代血族的陆沙德却无法从血缘上压迫赫麦尔做任何事情。

同样，赫麦尔也无法从血缘上压迫彻辰做任何事情。

统治链的断裂是一件可怕的事情。这意味着每个血族都成了自己的主人。他们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行事。

譬如这位陆沙德公爵，他在漫长的千年里把自己变成了一个酒鬼，把黎黑斯变成了拉刹克大陆都小有名气的酒都。

这在原祖布鲁赫活着的时候，是根本无法想象。

仅存的两位原祖巴托里和采佩什试图改变这种情况，但他们的影响力只限于自己的血裔，并且兰斯洛特帝国也不希望血族用一个声音说话，于是这种尝试以失败而告终。

赫麦尔一行人进入了黎黑斯。这座城市看起来死气沉沉——当然，每座血族的城市都是死气沉沉的。

黎黑斯拥有一万人口。绝大多数都是陆沙德公爵的血裔和其他一些家族的酒鬼。

也有人类居民，他们是特许生活在此，为血族酿酒和打造其他物件。

这里大多数建筑物以石块建造，等级高的血族会以砖瓦砌屋顶，等级低的则只有简单、突起的木条屋顶。栋与栋之间的距离相当紧密，因此虽然每栋都有三层楼高，却仍显得矮扁。

城市的正中是座鹤立鸡群的堡垒，外型繁复，有着尖矛般的高塔或是高挑的圆弧拱门，那是陆沙德公爵的宅邸。

赫麦尔一路行来，看到人类仆役正在打扫街道。他很庆幸今天没有再下雨，因为灰烬往往落在建筑物的尖端，所以那里通常也是最黑的地方，而雨水会将污渍顺着屋檐冲下，染脏墙壁，像是染料顺着画布流下，黑暗似乎以不均匀的浓淡悄悄顺着建筑物的四周沟壑从高往低处流。

身为下位血族，来到上位血族的地盘不去拜访是不合适的。于是赫麦尔命令其他人找一家旅馆住下，自己则去拜见陆沙德公爵。

赫麦尔说的是旅馆，但手下们很自然的把旅馆的意思扩展成了“带酒的住的地方。”

一众人走进一家人类开的酒店消遣。张口就要了三十瓶红酒。

血族偏爱红酒，因为红酒有着和血一样的颜色。

赫麦尔还命令大伙儿要照顾好彻辰。但出于对彻辰的厌恶，一进酒店他们便将彻辰扔到了角落里。

这一大群人沿着几张橡木长桌坐在带靠背的长椅上高谈阔论，他们谈论的对象则是那只从赫麦尔手中逃脱的狼人尤里安。

彻辰浑浑噩噩的趴在桌上。他虽然两眼无光，但听力没有受到影响，并且因为血族的原因，听觉更加的敏锐。一众人的对话一字不差的被他听在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