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生帝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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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第八十一章这一局如何走出个通天大道

清明时节,细雨绵绵,一下好些天就像一段哼不尽的小曲儿。烟雾氤氲,轻纱似地笼着斑驳的老红色城墙,和三五个正在翻砌长廊的太监、提着襦裙走过水洼的宫婢。

“这雨下得不紧不慢的,像要把这个春就这么给熬过去似的。”清河端着药从门外走进来,又轻轻地跺了跺脚下的雨水儿:“您说是吗?”

“呵。”甄浮嫣淡淡地笑了笑,从清河的手中接过药:“这宫里的雨下了总会停,停了又要下,没什么稀奇的。”

“那是。”清河紧随着甄浮嫣往内殿走过去,嘴上免不了絮絮叨叨:“说到底,这阴雨连天的折腾人出不了门,也怪可惜外头的春色了。换做往年,眼下正是踏春的好时候呢。”

“只有熬得住阴霾的人,才有资格看绚烂的春天,不是吗?”甄浮嫣一语双关,意味深长地望了望窗外如丝线般的飘雨,叠嶂的云雾里依稀可见红的樱桃、绿的芭蕉。

宫祈修穿一身棕褐色长布衫,衬得他佝偻的身材略微地挺拔些,近看,鬓如霜,眉眼浑浊无光,就一副垂死的模样罢了。

他的身边是甄荏,模样算不得俊俏,但底子里透着一股武人的骁勇。这二人原本年龄相仿,算来上下也差不了几岁,如今这么一站,倒像是叔侄的样子了。

二人盘腿坐在楚河汉界的两岸,面前是黑白分明的砗磲棋。

从棋盘走向看,这一局对峙得已有些时候了。

“少爷…”清河乍见甄荏,眼睛里又惊又喜,生怕被人察觉了似的,赶忙地低下了绯红的脸:“甄少爷,您来了。”

“嗯。”甄荏淡淡地应声,俨然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你何时来的,不和我说一声。”甄浮嫣心知肚明地瞧了瞧清河,又柔和地看了看甄荏:“也好让我提早备些东西给你带回去。”

“如今正是暮春,雨长,天寒,母亲总记挂你夜咳的老毛病,便遣我送些手作的枇杷露给你。”甄荏掂了掂手里的紫砂坛,颇为得意地说:“枇杷在秋冬时开花,春夏之际果子成熟,集四时之气,滋阴润肺,化痰止咳。”

“瞧你平日里咋咋呼呼,这会儿说起话来倒文绉绉的。”甄浮嫣打趣道:“这些话…决不是你说得出来的,倒像是有人教了你。”

“是元瞳。”甄荏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傻笑道:“姐,枇杷露是元瞳做的,道理也是元瞳说的。”

元瞳是甄荏上月底迎娶的正室,模样品行,一应俱全。

“……………”清河自然听起过元瞳的名字,也随着甄浮嫣见过那姑娘的丹青——眉眼细长,眼眸似水,确是温婉。

“元瞳元瞳,瞧你开口就离不了她,你该把她带进宫,让我们瞧瞧这元瞳到底是怎样个天仙的人儿。”

“我何尝不这样想,但她性子生,怕见人似的。”

“是吗?”

“咳咳咳…”宫祈修的干咳打断了姐弟俩的寒暄:“嫣儿,我与甄荏还有要事相谈。”

“哦。”甄浮嫣将紫砂坛交给清河,和声细语地嘱咐道:“加一些冰糖在里边,熬上半个时辰。”

“好。”此刻,在清河的脑海里,一个叫元瞳的影子挥之不去。

“多勺些枇杷露,给少爷和你自己也煮一碗。”甄浮嫣又吩咐。

“刚才说到哪儿了?”待清河退下了,宫祈修方才邀甄荏坐下来。

“前天夜里,花世权抱病死了,风声紧,逢人连吊唁也不准。”甄荏朝外张望了好几下,这才放心地压低了声:“我派仵作夜潜花府,查验尸身,证实是中毒身亡。”

“花家上下几百号家仆把关,如何连下毒都排查不出来?”宫祈修不解,这事情另有蹊跷。

“毒箭木原本乃是药用植物,其种子有解热,主痢疾之功效,用量尤为严格,一般很少使用。但箭毒木的汁液含有剧毒,一滴可使中毒者心脏麻痹,见血封喉。”

“有人在药里动手脚。”甄浮嫣不禁猜想道:“而且是至亲。”

“无论谁下的毒,总之人死了。”宫祈修拧着眉,若有所思:“赵泰山的孙女如今位在淑妃,花世权的长女贵为皇后,如此,花家和赵家都被他牢牢地捏在手里了。”

“我们想利用朝廷内部的斗争拖垮他,已经做不到了。”甄荏沉不住气地站起来,在殿中央走动着:“里头捣不烂,就得从外头开始整!”

“你坐下,别晃来晃去的。”甄浮嫣拉住甄荏:“我们从长计议。”

“墨秦此去大訾,游说得如何了?”半晌,宫祈修问。

即便花家、赵家与宫祈仪共进退,朝廷内部暂时地拧成一股绳,只要北大訾、南兮楚同时发兵,对大储形成围攻之势,长年累月,相持不下,外患必然激发内患,夹缝之下的宫祈仪迟早退位。

“无功而返。”甄荏摇了摇头:“墨秦昨日回的国,原本他同老汗王商洽得十有八九,随后来了带京城口音的两个人,蒙得严实,看不清脸,和十三王爷聊了好一阵。这两人前脚刚走,老汗王后边紧跟着改主意,说什么也不肯发兵了。”

“一直没探实那二人的身份吗?”宫祈修沉下脸。

甄荏又摇了摇头:“墨秦说,一男一女,女的肚大如斗,约摸临产的模样了。”

“……………”忽而间,像一根针扎进甄浮嫣的心头肉,尖锐,冷冰。她想起了什么似的,把目光投向他:“祈修,难道…是他们?”

“嗯,是他们,错不了。”

“…………”

霎时间,三人掉进了无端的沉默,在背后仿佛一双无形的手把他们的脖颈捏拿着。

宫祈佑,司徒蜓,这两个名字在众人的脑海中回旋,似有迭起的迷雾缭绕,又如明镜般一目了然。

“…………”宫祈修紧紧地盯着棋局,手指间拈着的黑棋久久不落下:“下一步,怎么走?”

“花家、赵家这两棵大树撼不动,大訾不肯发兵,兮楚上回吃了咱们的败仗,他们的几千骑兵恐怕难出了。”甄荏一边说一边摇头:“如今能为我们所用的,唯有墨家的旧部了,可墨秦又不是个善茬,用他,无异于饮鸩止渴。”

“墨秦游走大訾之时,是何人统帅的墨家旧部?”宫祈修缓缓地落下棋花,曲径通幽,柳暗花明。

“黑风。”甄荏想了半天,才蹦出这个名:“此人真名不详,因肤色黝黑,外号黑风。”

“甄荏,你且去打听他有何爱好?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嘿!”甄荏不以为然地摆了摆手:“这哪里用得着打听去?此人乃是出了名的好色之徒。”

“那就好办了。”宫祈修终于将黑棋走出了通天大道,他笑道:“明日,让墨秦跑一趟兮楚,力求李奎出兵。”

“剩下的,就交给我安排。”甄浮嫣淡淡地笑了笑,将柔和的目光迎向宫祈修。

此时,雨大如串珠,又似把把利剑,铿锵地冲往屋檐上、高墙上俯冲去了。

“我去看看枇杷露做得如何了。”甄浮嫣说罢,寻清河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