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生帝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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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第四十四章:若朕不废他,与昏君有何不同

因恶意隐蔽,互相包庇。太子在兮楚边境处被劫了粮草的恶讯与宫祈修首战捷报的好消息几乎同时传回宫中。

萧皇后闻讯坐不住了,急忙忙地往赏心殿而去———这桩事追究起来,头个便是太子宫祈亿的过失,景帝那边虽还没有大动作,但山雨欲来风满楼,暴风雨前的宁静方才最可怕。

粮草失守,本为原罪,但是那个不经事的太子爷竟弃车保帅,不仅粮草被洗劫,连李相辅之子,李奎都被搭了进去——宫祈亿虽灰溜溜地回了宫,但所犯弥天大罪却是个填不满,堵不住的窟窿。

果不其然,景帝盛怒地立在窗前,他伟岸的背影有七分震慑,又带着三分的沧桑。

“皇上,您的病还没好全,不宜过度操劳呀。”萧皇后委了委身子,轻声说道:“还是让妾身扶您回去歇息可好……”

景帝徐徐地回过身,他的双眼布满了红血丝,浑浊而沉默,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似的。这使得萧皇后不敢直视这个内心在咆哮的男人,一时之间,她有些惶恐极了!

“朕的江山危在旦夕,朕的太子将颜面都丢到边塞去了,你说——还用得着你来教朕休养生息吗?”

“皇上……这件事情确是亿儿处理的草率了些……”

“何止草率?!简直就是愚蠢!”景帝未等萧皇后言毕,便直接打断她的辩解:“朕以为他只不过是有勇无谋些罢了,竟想不到他连匹夫之勇都没有……荒唐!荒唐啊!!!”

萧皇后自知景帝正在气头,无论自己多费口舌也无法将失守的粮草和被俘虏的将领收回,但为人母的心境又让她不得不为自己的孩子说说情来开脱。

她深知宫祈亿并非众望所归,但倘若做母亲的也不能够为之努力的话,那他的太子之位才是真的形同虚设了。

正如没有不爱惜羽翼的鸟儿,这世间从没有不疼爱孩儿的母亲。

“皇上,亿儿他五岁那年来过一场天花……皇上您可还记得?”萧皇后幽幽地叹息,昨日如同历历在目:“他差些便撑不住……但皇上您以天子之威,封其太子之位,如此隆恩,亿儿才得以存活下来!如今,他也是一时糊涂,行差错池,还恳请皇上您宽恕亿儿,他始终是您的血肉呀!是大储的储君啊!”

“他是朕的骨肉,朕为人父,全然可以原谅他;他是大储的太子,但朕为天子,却是绝不能姑息他!从今往后,他仍是朕的儿子,但永不再是大储的太子了!朕——非要废了他不可!”

景帝冷若冰霜,甚至都不曾转身端详箫皇后——他贵为人君,总是斩钉截铁、冷血而无情的。

萧皇后的脸色极其难看,头皮上如同爬满了黑黑细细的虫子,无数的触角紧紧地抓着头皮,脑袋里嗡嗡的挤满了人似的,连思考的余地都没有。

废除太子之位?不……

萧皇后抬起头,极其错愕的望着景帝。

她的思绪就如同紧巴巴的弦,敲不出悦耳的声音来,不,她俨然就是哑然失色的枝头鸟,垂头丧气地盼着主子的流连,恩舍。

“朕若不废了他,与昏君又有何不同?”景帝道:“朕意已决,绝不再更。”

这句话硬生生地扎进了萧皇后的血液当中最这使得她有些恨,恨景帝的决绝。

“皇上若执意如此,是将臣妾置于何地,让亿儿今后在朝中如何抬得起头来?”

“他若然是颗知耻的头颅,那么在兮楚就不应当回来!”景帝怒气冲天,几近低吼道:“行军打仗,粮草如同于车辕,没有轮子的犟,再骏的马也跑不远!而他?!他竟然弃之如敝?视一己之性命于上,还害得李奎轮落兮楚之手,这一笔一笔,朕不与他清算,又如何给百臣交代?!”

景帝语气踹急,竟促促地猛咳起来。他老了,不仅是以父亲对子女的操心老去的,更多是为天下苍生而心力交瘁。

他灰白的鬓发早已向岁月低头,但一代君王的心性却依旧如熊熊烈火,嫉恶如仇,淋漓至尽。

萧皇后心底里的火光熄灭了,连丁点声响也没有,就像是从没有亮过一般。她的心如同一个窟窿,漆黑而巨大,空洞无一物。

“您息怒罢,气着龙体可不值当。”她敷衍地看着他,心不在焉地说:“臣妾不说了,什么都不说了,再也不说了。”

“朕知道你心有不甘,可你何尝又知朕的举步维艰?”景帝不再多看她转身道:“罢了,不说了。”

这万人之巅,虽风光无限,有他人穷极毕生都不敢想的权望,但也如同高楼玉宇,天上人间,高处不胜寒。世人只道是艳羡,却不曾体会其中的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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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府。

花般若面若缟素地卧在床榻上,连梳妆也没有打点,整日都这样待在屋里头。

宫婢端着苦汤药走进来,随口说了句院子里的夕颜花又开放了。

“又是一日过去了。”花般若轻轻地咳了咳。她虽不出门,屋子里头又阴凉,甚至于一天到头也难辨时辰。但夕颜是一种昼出夜归的花儿,它若开放便是暮分了。

“您将药汤喝了,让奴婢陪您走走看看。”宫婢说:“太医都说,旧躺不利病,须得多走动才是。”

“我乏力的很,走会儿便觉得头昏,腿脚也不由得要发抖——我还是待屋里的好。”

花般若有气无力地说着,正逢宫祈亿冷着脸走进来,他没好脸色瞥了她一眼,便径自坐在了八仙桌前喝闷酒。

宫婢们不敢出声,一律默默地出去大殿外侯着了。这本是坐落在东北角的厢院,常年里除了早晨见些日光便大多是阴凉的,眼下,这空荡荡的殿堂愈发地死寂。

“整日里都赖在这里头——你也不嫌屋子里闷得慌,我一走进来就闻到一股子霉味儿!”他厌恶地瞪了她眼,如同鸡蛋里挑骨头似的,不满地嘲讽:“你也不闻闻自个儿,浑身都有阵酸臭味!”

“………………”自从她嫁给他,便没少被数落,有时候哪怕只不过青袄子搭了支金步摇,也免不得被按着没品味的由头说一顿。

这一回,花般若仍旧很识趣地不作声,只是幽幽地将头别到一边不去看他。

如同水路与陆路,各走各的,互不相干,多少亦是他们的默契。

“你哑巴了?你真真地连这屋里的摆设都不如——我恼了,它们好歹还能够由着我踹两脚,你呢,倒像是一尊苦菩萨,反过来给我脸色看!”

“你若觉着这屋里的味儿不好闻,改明儿我吩咐人将物件都搬出去晒晒便是。你……又何必说这些话来激我?”

“以你的意思——我还得将你求爹告娘地供着?”他将手中的杯用力地摔落,随着沉闷的声音滚到了她脚下。

花般若低了低眼帘,羸弱地走到殿门口,晚风里带着夕颜的红艳艳的香味儿,霎时间,她觉得的确比屋子里的气氛好得多。

“你去哪儿?!”宫祈亿胸口仍堵着一股气,它们暴戾得有千斤顶那样重。

“我出去走走。”花般若头也不回,只轻轻地回答道:“我与你在同一个屋檐下,的确是十分压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