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血袋
维克提姆住在月轮独立区的这段时间里,慢慢恢复了心情,虽然时常还会在半夜里被光怪陆离的噩梦惊醒,但是梦醒之后,看见院外篱笆上的小彩灯闪烁美轮美奂的色彩,驱逐无尽黑暗,令他找到安全的归属。
摆脱了黑暗的纠缠,维克提姆开始在空旷的世界里感到迷茫,他最近常在犹豫,到底该不该去触碰那些噩梦的本质,他的世界观悄然发生改变,但真相究竟是什么样子,混杂着鲜血与暴力,甚至是生命的拭去,他能否承受。
东方的天空泛起一点鱼肚白,维克提姆听见对面考木的房门打开的声音,反正他自己睡不着,索性也起床了。
“考木?”走廊空空荡荡,毫无生气,维克提姆正要下楼,忽然发现尽头的储物室开着门。他自来到这里就发现整座楼里的房间唯有储物室是锁着门的,起初囿于心结,再加上无法开口说话,他便毫不在意,后来无意间问及,大家也都心照不宣地避而不谈。维克提姆走到门后,想了想,打算转身离去,里面却传出一阵剧烈的咳嗽声,让他又折回来。
“考木?”阴沉沉的储物室里,摆放着乱糟糟的东西,但是那个大冰箱又干净又别致,显得与众不同,一下子吸引了维克提姆的注意。他绕过一堆发霉的马铃薯,一抬眼看到冰箱后面的身影,惊讶地瞪大眼睛。
“考木,你在做什么?”
灰发的少年呆滞地站在紧扣的窗帘前,暗灰的眸子此刻迸射出血红色的光泽,嘴角探出一枚尖牙,流下一道蜿蜒的血痕。在他的脚下,横七竖八地躺着几个空了的血袋,一地狼藉。
虽然眼睛可怕,但是在看见维克提姆的时候,考木的神情变得十分悲伤,他仿佛静止了一般,沉默片刻,才垂下头去,低声道:“是不是觉得我很恶心?”
维克提姆下意识地摇头,他想起来一些事情,表情由震惊转变为同样的悲伤。“你能告诉我,我……或者说,我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有人曾说,真相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在出人意料的时刻被揭穿。维克提姆自以为寄居于一方安宁祥和的净土,倔强地不愿承认,世界早已开启了潘多拉魔盒,终将会有面目全非的那一天。很多个夜晚,他才会感到未来如一片漆黑的海域,航行的船只怎么也找不到指引方向的明灯。这一次,是冲动也好,是寻求答案也罢,他发自肺腑地想要去知道,想要去了解,并且已经做好融入其中的准备。
“告诉我吧。”年少的声音带着轻颤的尾音,悲怆如漫天风沙席卷,覆盖这个阴暗的储物室。“唉。”似乎是一声来自灵魂的叹息,透露出深深的无奈,还隐藏着一丝痛苦。
“我是去年秋天来到独立区的,比你早来了一段时间,也可以说,我比你更早见识到了令人混乱的另一个世界,而我所了解到的,也仅仅只是皮毛。”
新界231年秋初,考木还是一个会在篮球场上挥洒汗水的正常少年,他喜欢运动,尤其是打篮球,常常会在大家都走了以后,他还在练习三分球的投篮技巧。中秋节后的那天晚上,风带上了一点凉意,考木便提早一些抱着篮球回家。经过桥下涵洞时,他看到了一双会发光的红色眼睛,在涵洞的中央时隐时现,狰狞地看向自己。
“那是一个同你我一样的变异人,只不过他更厉害一些,能同时伸出四条钛奥。”考木平静地讲述,好像在说别人的故事似的,从他沉静的脸上根本看不出当时的情形有多么恐怖。但是,维克提姆感同身受。
篮球滚落到路边的草丛里,考木眼睁睁看着一个类似章鱼一般挥舞四条触手的男人冲过来,一口咬住了自己僵硬的脖子。回流的血液狠狠撞击脆弱的心脏瓣膜,考木在瞬间反应过来,抬脚踢向奇怪的男人。男人大概没料到他会反抗,生生接下了这一脚,踉跄着后退了几步。考木趁机捡起一块石头,像防备一条发狂的野狗一样瞪着男人。男人舔舔染血的嘴唇,阴测测地笑道:“我今天没有吃人的欲望,你该感到庆幸。”说罢,他的身影又融入了涵洞的那片阴影里,消失不见。
考木摸摸脖子,惊诧地发觉毫无伤痕,他自然无法再追究,但心中的不安与疑虑并没有因此消除,反而日夜折磨着他。直到有一天,他突然疯狂地想要喝血,想要咬人,为了抑制这种丧心病狂的想法,他只好残忍地将自己沉入河水里,以窒息般的痛楚来消减可怕的欲望。
不知过了多久,他浮到水面上大口喘气,岸上站着一个人,就是后来带他进入独立区的桑格大叔。他那时正好到岐市卖菜,路上看到了反常的考木,便停下来一边吸烟,一边观望河里的动静。看到考木游上岸,他吐出一个烟圈,沉声道:“跟我走吧,你已经不适合这里了。”
考木湿漉漉的发梢滴下水珠,坠入草地里,湿润一点点土壤。夕阳拉长了他的影子,普通的稍微瘦一点的影子侧面,却是一条类似于尾巴一般的东西。
“不,我很脏。”骄傲的少年以如此卑微的姿态亲手击碎曾经的荣耀,但他的脸上看不出悲愤与伤心。
桑格又吐出一个烟圈,“你知道吗?那边有一条臭水沟。白天的时候,它没什么美感,但是在夜晚,月亮一照,臭水沟也会反射好看的波光,看起来就像一条清澈的溪流。既然,它的美丽只属于黑夜,又何必执着于太阳呢。”
听到这番言论,考木只回了一句话,“没想到你看起来像个猥琐大叔,有些事情的见解却很独到。”
桑格的嘴角抽了抽,差点掉了嘴里的烟。
寂寞的月色里,考木跟在桑格大叔身后,慢慢朝月轮独立区走去。经过那条臭水沟的时候,考木特意看了一眼,不去想它白天脏兮兮的样子,只看夜晚的这一刻,它的确别具美感。
迈过这条“溪流”的时候,这名灰发的少年便牢牢记住,从此以后,他只属于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