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它们藏于盛世
小斋内，徐良鬼鬼祟祟的在一排排红木货架间低头转悠，一抬头时便停了下来。
他身前架子上摆放着一尊玉龙雕，龙鳞密布的躯体盘缩成一团，重重叠叠有三层，龙身晶莹剔透，可清晰看到内里充斥着一条条鲜红血丝，飘逸的鬓毛前，是一张状若人形的狰狞脸庞，目极凶，似要张嘴噬人。
雷泽中有雷神，龙身人头，鼓其腹，在吴西。
徐良小心翼翼的伸手探向那尊雕，龙身内血丝不易察觉的流动，人脸上怒目微红，恍如活物。
“别给我老人家碰坏咯，金贵的很，卖了你也抵不上。”
徐良讪讪的收回手，一脸怒像：“你怎这般小气，我又不会偷着走！”
“哼！那可未必。”老人冷哼道：“我可不信你追随那女子，仅是因为她体内所寄非人，你那眼睛更多是盯着她腰上的铜钱荷包吧。”
被戳穿的徐良笑，不答，老人捏紧龙头拐，面色一冷道：“别去打那女子的主意了，那具躯体是从一口古井中找得的，躯体早已浸泡的浮肿，她并未害人。”
“我信。”徐良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白马寺大和尚盯着你这老鬼，量你也不敢肆意妄为。”
老人盯着徐良看了片刻，转身掀开门帘布步入后堂小院，徐良对那玉龙雕有些恋恋不舍，但也不好厚着脸皮下手，也步入后院。
青瓦木檐下，粗制的土胚炭炉正烧着，普惠和尚蹲在地上给炭炉添加柴火，都是上好的桃木，蒲扇轻摇，火星飞溅间，橘黄火焰跳动愈烈，映照的他腰上玉葫芦剔透通明，内中隐隐可见一女子卧睡的形状。
徐良撇撇嘴，心道这光头和尚一看就没少干过劈柴烧饭的活。
普惠和尚探手试了试炉火热度，连忙回身喊道：“老人家！炉火已经炙手了，你看看可还够？”
“够了。”老人从靠墙而放的木架上取下个白瓷瓶，这只是众多瓷器中的一个。
徐良大略扫了一眼，架子上至少密密麻麻摆放着上百个，釉色圆润通亮，犹如美玉。
长安洛阳乃至整个北方一带，大多盛行白瓷，南方青瓷除了官家和一些行商人家外，平常百姓家有少许几个，便被供起来当宝贝，但白瓷对百姓人家也是半个稀罕物件，他摸着下巴思量着。
老人矮下身子，将白瓷瓶塞入燃烧的炭火中，普惠对此不解，但也未曾多问。
“啊——！”叫声凄厉，盖过了淅沥的雨声，普惠惊骇的看向面无表情的老人，老人淡淡的道：“有不少商贩来这打听过，那能盖住珠宝金银光华的灰粉是如何制成的，我每次都不答，就算有材料放于他们面前，他们也看不见，摸不着，更得不到，这几天这种材料在洛河边上能找到许多，我让那女子每日给我抓一些回来。”
“阿弥陀佛...”普惠显得有些不适应，双手合十，闭眼诵读经文，强迫让自己不去听那始终不息的惨叫。
正伸手想要捞上几个瓷瓶的徐良脸色一僵，又咬咬牙狠下心来，拿上四个塞进袖口，老人感受到身后的动作，脸色黑黑的。
几十余息时辰后，惨叫渐息，老人用火钳夹出烧得乌黑的瓷瓶，拔开塞子，倾倒在早已备好的小碗中，灰粉足足装满半个碗，他伸手道：“拿来。”
普惠犹豫，摘下葫芦放到他手中，老人托住葫芦底，抓上一把灰粉抹在葫芦上，灰粉一丝不落粘附其上，片刻便让莹润的白玉葫芦再看不到一点玉质光泽，通体灰黑，就像掉落到淤泥中滚了一圈，灰粉也所剩殆尽。
离去时，普惠向徐良借来些铜钱，老人摇头表示无需，他眯眼看了看阴云，已然变得稀薄许多，明日是个晴天，他问道：“你上那北邙山时可曾遇到过异物。”
“瞧见个性情豁达的老人。”普惠答，对死亡看得如此之淡，当算得上豁达之人。
“呵呵，那便是了。”老人又将普惠上下打量了一遍，点点头道：“他在元和九年曾任水陆运从事，居于这城内立德坊，生前是个好官，在上任路上暴疾囚于阌乡县，当时任上的河南府伊亲抬棺椁，将他葬于北邙山上，成了那北邙山山灵，要是明日那些僧侣道人扛不住，就上那北邙，可避灾祸。”
普惠双手合十弯腰躬谢，撑开油伞追上前方早已等得不耐烦的徐良。
老人遥望愈行愈远的两人，想不通性情差异两个如此巨大之人，会毫不违和的并肩而行。
转身盯着货架上的玉龙雕，它怒目已经变的猩红，老人骂道：“急个甚！到明日我老人家便不用再喂养你了！”
玉龙雕眼中猩红消退，恢复了玉色。
直到徐良觉得那老怪物再无法找自己麻烦了，方才松口气。
他从袖口掏出个瓷瓶，细心观察后，啧啧有声赞叹道：“釉面光滑，色泽如雪，器内满釉，器外釉不到足，看方才烧那么久也未见裂纹，这胎质也是坚实，我可断定，这定是有“天下无贵贱而通之”美誉的刑州白瓷，这可是官家贡窑，也不知那老怪物如何搞到手的。”
旁边半天未曾回应，扭头便见普惠双手合十一脸罪过的表情，徐良顿时气恼用瓷瓶敲在他秃头上道：“这些日子房钱饭钱都是我替你付的！我回去就给你退了房！”
普惠一本正经的道：“徐施主眼光自然是错不了的。”
算你个和尚识趣，他道：“到客栈后，你给我诵经度化它们见佛祖，给我留个干净瓷瓶。”
盂兰中元节将近，东市自午时时便开始热闹起来，一眼望去，尽是一片片撑开的伞叶，纸行，灯行等拥挤不堪，采办纸钱是为祭天祭祖，灯笼更是家家必需，到明日，定又是家家户户的碧瓦飞檐上悬挂灯笼的盛景，人群中还参杂着几个和尚，明日佛寺中也是免不了要悬挂灯笼。
一派盛世之像啊，徐良目光似有嘲讽，真是一片魑魅魍魉盛行之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