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渔夫
又值雨季阴天，就算已近辰时，依旧像天未亮一般。
普惠早早便从客栈撑伞出门了，明日便是七月十五，一些阴邪暗晦之物已经迫不及待的闯入洛阳城中，僧侣和尚混杂在街道撑伞出行的人群中，若从上空看，撑开的油纸伞似一朵朵枯萎的灰褐荷花开在石板街道上。
他头微仰，空中一只红艳的剪纸蝴蝶冒着细雨踉跄飞行，有种摇摇欲坠之感，于是脚步不由加快。
普惠撑伞穿过街道，拐入小巷，在巷弄中七绕八弯后，前方豁然开朗，已然至洛水河畔。
引路的蝴蝶终承不得雨水重量，直直的一头扎入洛河怒水中。
河畔立一红木碧瓦的亭榭，亭中是一渔夫打扮的人，上身蓑衣，头戴着棕丝编织的斗笠坐于亭间，青竹鱼竿靠桌而放。
普惠恭敬的行了一个晚辈礼，坐到渔夫对面，两人一齐看向汹涌的洛河水。
时不时的有几道幽影挣扎着要爬出河水，但哪里抵得过洛河水的冲击，一次一次被水浪拍下，许些幽影怨毒的盯着亭中的两人，面色可恐。
渔夫悠悠叹道：“今晚这雨便该停了，而这洛河水到明日也会平静许多。”
普惠心下一沉，看着那些攀爬的河中幽魂，只觉明日将会过得异常艰难，到时鬼门关开，他无法想象会是怎样一番景象。
“你这葫芦看着金贵，容易遭人惦记。”渔夫咧嘴笑，伸手指了指城南方向道：“南市开市时，城脚下有个买稀奇物件儿的地儿，找店家给你葫芦磨层粉，城内的一些大门大户的人家，有贵重物件儿都送去那，浸水而不失色。”
普惠点头，暗自记在心上，而后一时两人无言，渔夫在皱眉想着让他带什么话，普惠和尚则静默等着。
“啾啾...”叫声微弱，混杂着雨声极不清晰，但亭间两人依旧听到了，抬头望去。
只见右侧亭子内檐柱头辅作的位置，一个燕子泥巢筑于其上，三只还未长毛的雏燕张大嘴巴朝外鸣叫。
亭外一只灰燕正穿梭于洛河上空，尖嘴中叼着蚯蚓，飞得极低。
河中十数余幽影紧紧盯着，一道幽影猛然越出河面，将灰燕拖入河中！
其余幽影纷纷潜入水，河水波涛更凶，水面下襂人的惨嚎声交织在一起，片刻便安静。
灰燕钻出水面，向河畔小亭飞去，目光怨毒阴冷，化为灰影坠向渔夫！
“啪”渔夫随意伸出手掌逮住，掐住它的脖颈，灰燕用尖嘴猛啄渔夫虎口，瞬时他的手背鲜血淋漓，眉头皱更紧，他道：“会钓鱼吗？”
普惠从未钓过鱼，但他还是小心的拿起桌边的青竹鱼竿，站于亭边用力甩下杆头，始终不见鱼线的鱼竿一条白线若隐若现，垂于河面下越拉越长，直至延伸到河中心，向河底钻去。
几息时间，杆头受力下垂，普惠双手握杆缓缓提起，额头冒出汗迹，鱼线拉着一小团灰影出水，他才松了口气，收线用一手捧住灰影。
“啊！”渔夫手中的灰燕竟发出人一般的嚎叫，并冒出白汽，声绝后，灰燕小小的脑袋无力的搭在他的虎口，接过普惠递来的燕魂，拍入灰燕身体。
把灰燕放于石桌，死白的瞳孔慢慢恢复光泽，翅膀颤动，见到渔夫慌忙的扇动翅膀，扑通扑通的归入燕巢，缩在巢中不肯露面。
渔夫见此，洒然一笑，提起鱼竿屁股离开石凳。
见渔夫起身便要离去，普惠连忙道：“总该与他说句话吧。”
“他性子与我年轻时一个样，见他也说不上几句，我也不喜欢唠叨。”渔夫提起斗笠帽檐，露出与徐良有几分相似的脸，只是眼角几尾皱纹让他显得苍老些，腮下胡渣参差不齐，他道：“你帮我带句话，来年清明时回观里给你师公上三根香，至少他在时是疼你的。虽可能性不大，但如他问起我去向，就说我去莫州隐龙潭钓蛟了。”
渔夫戴笠披蓑进入雨中，钻入巷弄不见人影。
客栈内，徐良无聊的喝着闷酒，对普惠的话一耳朵进一耳朵出，只当做没听见，普惠无奈道：“徐施主，你到底有没有听小僧在说话？”
“听见啦，叫我来年回那鬼地方一趟。”徐良随意应付一句，眼睛盯着外面走过的撑伞女子，着淡紫襦裙，身形凹凸有致，那女子察觉到，停步回身望，见徐良还放肆看着，芳容羞恼骂道：“登浪子！”
徐良不在意的笑笑，双眼微微眯起，静静的看那女子气恼的跺跺脚，而后快步离开。
普惠知这并非徐良的性子，而能引起他如此观望的事物不多，他犹豫着问道：“那位女施主有问题吗？”
“有，问题大了呢。”徐良喝下最后杯中的酒，对普惠嬉笑着道：“走吧大和尚，斩妖除魔匡扶正道可是僧人的职责所在。”
“你这半个道人同样有职责。”普惠认真的强调道。
“呵！”徐良拿上墙边的油纸伞，表情异常嫌弃的哂笑一声道：“我可不是什么狗屁道人。”
两人撑伞跟随在那女子身后，拉开几十步的距离，也刻意的不把目光在她身上停留太久，隔五息不经意的看一眼，一直跟到了南市。
正值开市，雨天同样有不少人，好几次被人群阻隔那女子消失在眼前，但徐良拉着普惠和尚往个衣行店铺蹲着，那女子果然又出来了。
“你如何知道的？”普惠一路上不止一次问这个问题，徐良不耐烦的道：“那些魑魅魍魉想有一副人皮囊的目的为二，一是借此害人，二是贪恋俗世不愿离去，但两者之间为第一紧要的是，需要先学会隐藏自己，这时要将它们当人看，因为它们会做出与常人无二的行为。”
将它们当人看....普惠若有所悟，倒是与佛经中某些真言相映照，但常人谁又会如此设身处地的思考?
也许，对于那些精怪来说，徐施主更像是一个…一个…
普惠偏头看了一眼徐良，目光幽深，心中犹有些惊疑。
更像是一个，同类?
女子渐渐深入南市，越走行人越发少，最终进入临近城墙脚下的一家铺子，屋门紧闭，根本不知售卖什么行当。
徐良皱眉思索着，这店铺看着也不像是买卖衣饰的。
正思索着，木门便被重新打开，女子抬步踏了出来，让得两人连躲藏的时间都没有，就此面对面的站着。
女子美丽的眼眸发生变化，目光阴嗖嗖的盯着两人，原本还带着几分肉色的皮肤渐渐发白发皱，片刻后便皱巴巴的就像被水浸泡过数日，空气中充斥着逼人的阴气。
“别在我老人家门口站着”店铺内老人杵着龙头拐，渡步而来，先看向女子，龙头拐捶地粗声骂道：“真以为你能耐了！那两人随便一人都不是你能应付的！给我滚！”
女子唯唯诺诺低头不敢多言，快步绕过徐良两人。
徐良脸色很不好看，不敢有丝毫动作，一直盯着老人道：“看来你也非人呐。”
“懂不懂一点礼数！你那爹都比你懂礼！”老人毫不客气的骂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