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异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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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养树人

石壕镇与胡郭村之间就只隔着个叫乾壕的地方。

入镇以后,腰上挂葫芦的僧人在街边茶摊讨要了碗粗茶,也不好入坐占着个座儿,便就站在路边打算把这碗粗茶给喝了,赶巧一辆拉柴的老牛车驶过,木柴枝杈在干土地上惹起阵阵黄尘。

僧人用长袖挡着也无法幸免遇难,粗茶上终究还是沾上一些,舔舔干裂的嘴唇,仰起脖子咕噜咕噜饮了个干净。

照顾茶摊的是个肤色灰黑的小娘子,瞧着僧人这副模样,不由捂嘴咯咯直笑,直笑弯了腰,惹得茶摊上几个糙汉子眼神发直。

这小娘子虽肤色黑了些,但仔细瞧瞧脸容是真俊呐,身段也差不了,但他们也只是偷偷瞧几眼,她男人可是镇上的张屠夫,听闻十年前杀了四个谋财害命的山匪,在镇上颇有几分凶名。

肤黑的小娘子心地却是白净的,拉着僧人入座,给僧人重新倒了碗粗茶,僧人双手合十道谢一声,小娘子笑了一声道:“看你方才不好意思入座的模样才再给你倒上一碗的,以前倒也碰上几个讨茶的和尚,但那个不是偷偷斜着眼看老娘胸脯几眼的,我啊,就是瞧着你比那些死鬼和尚离着佛祖更近。”

“嘿,我看你就是瞧着和尚比我等这些糙汉子好看!”僧人旁桌的一位壮实汉子笑容狭隘道:“也不怕你家屠夫发起威风来,让你这小娘子明早下不了炕!”

茶摊上其余几位客人哄堂大笑,小娘子也不慌忙,将手上擦桌的布甩到那汉子脸上,讥笑道:“死赌鬼,我怎地还记得你欠我家男人几两银锭子,我明日就叫他上门催债!”

那说浑话的汉子骂咧了几句,就不敢吭声了,小娘子无声的动动嘴唇,大抵便是骂了几句没骨气的软骨头之类的粗鄙话。

小娘子坐到僧人对面又给倒上碗粗茶,自顾自的嘀咕道:“镇子西边有个张家村,村子外的山梁上住着原本一大家子的,心善的很,但不知怎地了,这日子过着过着就过烂了,先是着双老入了土,老大和老大媳妇儿让山匪给杀了,家里呀就剩了个老二孤单单的守着屋前那棵老树,我家男人从小便是没了娘,那一大家子带回家把屎把尿的照顾了一段日子,老大夫妇两人死那晚,他在酒馆里头喝了几大坛子,提着宰肉的刀上山找到那几个山匪给劈死了,也是那天夜里,那家老二捡了个男婴,但村里老人都瞧着古怪,都嘀咕着那心善的一大家子都被心恶的恶鬼盯上咯。”

小娘子黑脸上的一对亮晶晶的眼珠子盯着沉默的僧人,脸色正正的的道:“不知怎么地,我觉着你肯定是个高僧,是能帮帮那家老二的,法师你帮不帮?”

名位普惠的僧人端起桌上粗茶一口饮尽,却是像饮了一碗酒似的豪气道:“帮。”

“我给你十两银锭子。”

僧人面色肃然的摇摇脑袋,捧起空空的茶碗坚决道:“三碗粗茶。”

“三碗粗茶?”面黑的小娘子愣了愣,觉着僧人是爱喝这茶,狠下心来也是咬咬牙道:“给你一包茶叶!”倒显得这一包茶叶比着十两银锭子还珍贵一般。

僧人抓抓脑袋,他意思是说喝过这三碗粗茶便够了,但觉着这一包粗茶叶也不值什么银子,点点头算是同意了。

他起身问了张家村地界,便是熏着路上烟尘镇子西边去了。

小娘子瞧着僧人的背影,喃喃自语道:“真真跟庙里头吃香的佛祖似的...”

石壕镇西有个张家村,沿着婉转如长蛇般的人辟小道,踩过小河上几块平整大青石,河边几个张家村妇人停下捣衣杖指了指路,普惠道谢一声,又横跨繁闹的张家村,走了半刻钟,算是瞧见那座山梁。

山梁上头的一小块平整地上,筑有一座不大不小的茅草屋子,屋前用树杈子围出个小院来,小院外便是一颗十人合抱不及,枝叶茂如华盖的巨树,枝杈茂叶几乎盖过那间不大不小的茅草屋子。

树底下一个赤脚的黑汉子坐在自家坐的小板凳上,正用着麦秸耐心编制着草鞋粗样,不时与地上一双破了洞的小草鞋比量着尺寸,想着他长了个头,这鞋还得做大些,宁做大了宽敞些,也不能做小了挤着脚。

于是又将编了一半的草鞋给拆咯

“爹!”茅草屋子里出来个挑着小水桶的的小小少年,目光脸蛋皆是灵动顽皮,就是和树底下的黑汉子一般,都是生的黑,都是光着小脚丫子,黑汉子王养木,黑少年王梓。

黑汉子王养木转头瞧着自家儿子,咧嘴笑笑,将旁边自己草鞋丢给少年道:“下山挑水小心着点,山路上遭人小疙瘩多,别隔着脚咯。”

“得嘞。”黑少年穿着不合脚的大草鞋,抬脚瞧了瞧,小脸上很是羡慕道:“爹,我什么时候,才能有你这般的大脚丫子啊,每次下山都跑得比我快。”

“急个甚!”黑汉子笑骂,大手将少年的小脑袋摸得东倒西歪的,目光柔和道:“长慢些,长慢些,长慢些挺好的,挑水去吧。”

黑少年乖乖点点头,蹦跳着挑着两个小木桶便是下山去了,黑汉子王养木回头瞧瞧身后的参天大树,低下头重新编制草鞋。

这棵树自他出生便有,听爹娘说,他们生时也是这般大小,往上三代都是守着这颗树,往上三代之前,便是不知道了。

他也不知为何守着这颗树,只是守着守着,就习惯了,从十岁给它施肥开始,估摸着是有三十年多年了吧。

“这树真大。”埋头编草鞋的王养木听见声音,看向巨树旁的一名僧人,僧人一手抚上粗壮树干,双手合十带着惊叹之色问道:“施主,此树作何名?”

黑汉子憨厚的笑笑道:“我也不晓得,年前倒是有个读书人来看了看,说这老树结果要个六十年那么长,公公种树,孙儿得食,就给取了个公孙树的名号。”

“公种而孙得食?”普惠自语,双手合十赞道:“公孙树这名字,极好。”

“嘿”黑汉子也觉着好,放下草鞋,起身拍拍身上草泄笑道:“等着,我给你倒碗水喝。”

“这倒是不必。”普惠又抬眼瞧着叶如盖顶的参天巨树,抬手指了指巨树上一处枝杈的位置,道:“方才上山碰着个孩童,我也是看着古怪,如今看了这树才明白。”

“十年前,施主便是在那里捡到了那个孩童吧?”

巨树上的一片叶子落下,在将将要落到僧人光头上时,他伸手接住了。

黑汉子脸色有些僵着,看着树下那位面善的和尚,有着些警惕的意味,普惠不想他误会,连忙道:“小僧是受人之托。”

“谁?”

“镇子里的卖茶娘。”

黑汉子好似就想到了,无奈的叹口气道:“说了我没中邪,张屠夫那婆娘偏是不信,你别听她瞎话。”

“不听不听,小僧相信自己看到的。”普惠摇摇头,清澈目光直视黑汉子,缓缓道:“所以,施主你...知道吗?”

黑汉子王养木抿着双唇,伸手抚上粗糙的树干,细细的抚摸着,像是爱抚自己的珍宝,脸上是普惠看不懂的神色,他嗓音低沉:“我六岁那年爬这树不慎落下摔断条腿,家人都以为我成了残废,整整哭了一夜,但第二日清晨我就活蹦乱跳的,不知怎么地,我觉着与这颗树是有关的,在十岁那年因件小事与老大打架,输了,就对着这棵树发了脾气,那时候,听到了哭声,我就晓得了,这棵树,是活的。”

“石壕镇外有个张家村,张家村外有座小山梁,小山梁上有位黑汉子,黑汉子名叫王养木,王养木啊王养木,养树养了三十年,克死了爹娘克兄嫂。”黑汉子对着僧人咧嘴笑着,有着几分傻气道:“不晓得哪个浑人教的,镇上姑娘都晓得不能嫁个叫王养木的傻货,都养了三十年咯,还养个十年二十年一辈子又怕个甚?”

巨树上的叶子落得更急了,毕竟已是初秋,又有片叶子落到僧人光头上,僧人毫无察觉,只是静静的瞧着憨笑的黑汉子,久久无言,摸摸脑袋却是摸到片叶子,也不由笑道:“是和尚傻,是和尚傻。”

“嘿,来碗水?”

“诶,小僧讨碗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