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机器学习
他几乎找到了杰森。然后就是格兰公园百货的爆炸,漫天飞舞的小丑卡片,杰森死在瓦砾之间,睁着的蓝眼睛。杀死一个人而不去看他的眼睛,并不算杀死一个人。然而杰森看着他直到最后一刻,那一刻布鲁斯被永远改变了。
蝙蝠侠的有一部分也随着杰森死去,事实上他从来没有感觉如此支离破碎。灵魂深处的痛苦撕碎哥谭的黑夜传说。
小丑赢了,杀人即是获得权力,小丑让所有忌惮蝙蝠侠的疯子知道——哥谭是他们的梦想之地。一时间整个世界的疯狂都想进入哥谭。黑色海域之城的犯罪王子加冕为王。
布鲁斯亲手埋葬了杰森,要求阿尔弗雷德清除韦恩庄园里杰森存在过的一切痕迹。放好杰森放在庄园各种角落里的书,扔掉娱乐室里的游戏,最后取下冰箱门上用磁铁黏住的照片。不要提起杰森成为韦恩庄园一道沉默的命令,好像杰森从未死去,也从未活过。
迪克是第一个反对的,“杰森不是你想象出来的,他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你有病吗,布鲁斯?你到底怎么了?”
“不要提起他,”布鲁斯再次打断迪克。
迪克知道布鲁斯在压抑自己,对迪克而言布鲁斯越是急于要忘掉杰森,越不可能释怀。这很不健康。如果可能,他愿意待在布鲁斯身边一段时间,帮他走出来。然而布鲁德海文那实在很忙,等到三个月后迪克终于回哥谭一趟,事情已经到了彻底失控的地步。
蝙蝠侠开始打断罪犯们的骨头。
被拧断骨头极其痛苦,所以蝙蝠侠会在将罪犯一只脚倒吊起来,假装要将他们从楼顶上摔下去,把他们吓出话来……之后再扭断手臂。还有的罪犯被踢断肋骨,摔断腿骨,有的人几年之内都无法回到街上,剩下的人是一辈子。蝙蝠侠不但不介意把人打残,甚至在刻意为之,在复仇。
蝙蝠侠变了。他不再是迪克认识的那个干净利落,意志坚定,不屑于无谓暴力的蝙蝠侠。他成为了……迪克找不到,不愿用一个词去形容。
蝙蝠侠和罗宾在追查小丑变异。一年前那在牢房里顶替小丑,好让小丑逃脱阿卡姆疯人院的变异者很快就“方便地”死了,他们只来得及采集他的血样。一年内总共出现了24个小丑变异者,他们都有一定程度的头发变绿,脸色苍白,行为暴力化。
他们在变成小丑。
蝙蝠侠只设法将其中四个变异者关在废弃的帕尼萨制片厂里。帕尼萨制片厂原属于帕尼萨黑帮家族,专拍B级片。最后一次拍出票房毒药后,前员工萤火虫菲尔德·林恩将硝化甘油吐进帕尼萨的雪茄里。如今废弃的制片厂成为蝙蝠侠的其中一个实验室。
提姆近来一直在制片厂里研究小丑变异的过程,那似乎是一种血液病毒,但并不来自于小丑的血液。它不只能通过血液传播,还能被吸入。蝙蝠侠认为这是某种疯牛症,但提姆否定了他,这是一种RNA逆转录病毒,经过多次人工变异改造。
为了获得这四个变异者,蝙蝠侠把阿诺·弗拉斯警官吊到蝙蝠翼上,摔断了手臂。是的,阿诺为黑面具工作,但蝙蝠侠跨过了一条底线,迪克知道。作为义警,他们向哥谭警方妥协。哥谭警方才给了蝙蝠侠和罗宾许可。私下疯狂惩罚罪犯已经令人发指了,他们不打警察……如今风暴又将来临,哥谭警方有一天会再次追杀他们……就因为杰森,和布鲁斯盲目的仇恨。
他必须跟布鲁斯谈谈,在这一切变得太晚之前。
夜翼降落在帕尼萨制片厂的红色VIP入口外,“这是夜翼,请求进入。”
“已进行语音分析,已识别,”蝙蝠电脑说,看来提姆已经为蝙蝠电脑添加了基于深度学习的语音识别。一个称职的罗宾。
入口的铁门滑开露出一架古老的金色电梯,用的镀金时代的城市雕花,方块地面,但角落里积了蜘蛛网。逝去的哥谭永不再来。电梯墙上镶着四张海报,其中一张是飞翔的格雷森。电梯停后迪克叹了一口气才走进红色帷幕。
帕尼萨制片厂的大厅空旷高耸,正中央被安装了蝙蝠洞机房地面,立着一座巨型电脑和分析仪。基座上分出五条管道,分别为五间玻璃囚室提供氧气,囚室的可变亮度玻璃都呈现水雾般的模糊。
夜翼点开其中一间囚室的控制器,玻璃上的水雾瞬间消散。
囚室里坐着一个女人,她穿着粉色丝质衬衫和一条办公裙,偏绿色的头发仍挽起,苍白的皮肤上带着血迹。克里斯汀娜·贝尔,屏幕上显示。女人看见夜翼后咧嘴笑,双手放到嘴角旁拉出一个更狰狞的笑容。她曾是奎恩工业的会计师,一个普通人,但如今再也没有克里斯汀娜·贝尔了。她现在是小丑的会计师。
夜翼皱眉,变异病毒比他想象中更严重。他转身——
蝙蝠侠冷不防地就站在他眼前。该死,多少年了,他永远听不见蝙蝠侠靠近。
“我们需要谈谈,”夜翼径直说。
蝙蝠侠转身走向电脑,启动了隔音程序,重新封起囚室玻璃上的水雾。
“你的任务是保护布鲁德海文的安全,”蝙蝠侠永远能获得先手,下一句就是离开哥谭。
“布鲁斯,我能理解你的愤怒。杰森是家人,我的弟弟,”迪克停了下,小心选择自己的话,“你曾经让哥谭相信蝙蝠侠是为了保护无辜者,而不是惩罚罪犯。那也是你相信的事。你不能让小丑赢。”
“我没有让小丑赢。”
“但这些愤怒、仇恨,还有不必要的暴力,”迪克继续道,“你说过我们必须节制,控制环境。然而现在这和小丑做的有什么不同?”
“不要把我与那个疯子相比,”蝙蝠侠低吼着警告。小丑反复打断杰森的骨头,只是为了折磨他。如今的蝙蝠侠并不介意打残罪犯,是为了……练习。
“如果不是因为你没被关在这些东西里面,”迪克指了周围的玻璃囚室。布鲁斯为何就不明白?他在变成小丑。“我会以为你也被小丑病毒感染了。”
蝙蝠侠没有回答。
迪克看向最后一个囚室,那里没有人。他突然感到一阵恐惧,“你不会……布鲁斯,你不会真的……”
“我没有感染小丑病毒。”
“天那,布鲁斯,”迪克松了一口气,但他决心叫醒布鲁斯,“你必须明白,杰森不会回来了。”
蝙蝠侠站在那,仿佛一尊黑石雕像。他知道,理解,接受杰森已经死了的现实。他将杰森抱在怀里,却没有在胸口上感觉到心跳的时候就知道。他的杰森就连被抱着的时候也浑身碎掉了,仍在一直等他来。杰森不会回来了。
“你不需要一个人承受。我能帮你。让我帮你,”迪克伸出一只手,他胸前的蓝鸟徽章就是他的信念,“我不想看着你成为一个罪犯。”
“我们就是罪犯!”蝙蝠侠厉声说,黑暗仿佛笼罩了他,房间里的温度恐怕都降低。那是一只蝙蝠,暗夜里的生命,血液却是温热的。杰森逼他明白了这件事,他们全部都不可能毫发无损地回来。那猛烈燃烧着的蓝眼睛,左边嘴角无所谓的微笑。
迪克或许永远不需要理解。
“你的辖区在布鲁德海文,”蝙蝠侠说着回头走出帕尼萨制片厂,宛如一个黑色的影子。
蝙蝠侠回到属于他的蝙蝠洞穴。洞穴中央,蝙蝠电脑主控制台右侧的平台上有一个圆柱形玻璃罩橱。无论往蝙蝠洞的哪个方向走都会经过。玻璃里封着一套伤痕累累的罗宾制服,缺了一角的多米诺眼罩仍在看着他。
蝙蝠侠伸出戴着手套的左手轻轻放到玻璃上。这套制服的主人没法回来了,蝙蝠侠亦然。布鲁斯的手捉摸了一下,却碰不到眼前的罗宾。或许因为玻璃的缘故吧。
他在那站了很久。
···
两年以后。
沙漠中的黄沙随风前行,比海浪迅猛,比鹰飞得更快。科拉克的沙漠和石油里孕育了某种凶猛,往死里撕扯的文化。绿洲里散落着美索不达米亚战争女神阿那特的遗迹,她走过及膝深的血污,既杀死凡人又屠戮神祗。
这是阿那特的国度,众神的坟场。
沙漠中有一小座庇护所,除了四周的石质围栏,就只有一个入口。庇护所外站着两个身穿白袍的守卫,手上握着的AK-47则是亮黑色。漫天飞沙的天气里,手里的AK就是安全和信仰,唯一不会因为砂砾而卡壳的设计,即使肩托碎裂仍能将敌人拖下地狱的沙漠玫瑰。
其中一个守卫松了一口气,看向沙漠边际,那的空气被热源扭曲成波纹。他的妻子就住在距离庇护所七十公里外的海湾城市阿布扎比,这不过是他的工作。想到这他不禁握紧了枪,环视四周,但沙丘上的阴影只是一条沙蛇在猎食。
一千米以外的瞄准镜风偏手轮转动发出轻微的咔嗒声。
扳机扣下,击锤紧绷的弹簧松开,火药迸发。12.7mm远程狙击子弹穿过守卫的头颅,然后才是剧烈而沉闷的枪响。枪声响起前守卫已经死了。
炙热的气流在枪内缓冲回流,让玻璃纤维枪托猛顶上猎手的右肩。他皱眉,但没有发出一声闷哼。他的TAC-50狙击步枪已经装载液压缓冲系统,但后坐力仍感人。另外一个守卫听见枪声后瞬间起跑找掩体。
下一次呼吸之前瞄准镜只移动了一点,下一枪击碎逃跑守卫的胸口。
他等了二十秒,第三个守卫开门想要查看情况的瞬间头部几乎整个被子弹打没,脸部血肉模糊地倚着门倒下去。沙漠之中只有这三声枪响,每一枪都命中固定或移动目标。明明可以打身体,却偏要打头又足够任性。
他从地上爬起,拉起狙击步枪,把它放进自己的沙漠车时还轻抚了一下它的枪管,炙热而滚烫。然后轻而易举地从车里握住他的AKM。这把枪跟了他很久了,木柄手指槽旁刻了一个J,沙漠就像它的性格。
他开车迅速靠近庇护所背后,身上只背了一百二十发子弹,蹲下躲到石护栏后从风声里听其中的脚步。他往护栏上靠了一下,用热源扫描确定剩下三人,不用回头向门里扔了两个闪光弹。他提着步枪直接上,进去就是干……向每个目标各连发十枪。空弹壳落地的声音,躯干被打得稀烂的声音。
鲜血喷溅在墙上地上,第一梭子弹打完之前这两个人就都被打烂了。他迅速走位回头就给两人的头部补上两枪。边走边换弹匣,旧弹匣落地之后就没有他的脚步声了。还有最后一个人。古怪的是最后一个人在庇护所最底层,并没有动也没有枪。
他的任务从来不留活人。
庇护所的楼梯拐角处被红光照亮,他直接冲进去转向右边。庇护所底层只有一个房间,红光来自铁门窗内。安全起见他将突击步枪换到右手,左手拉出他其中一把沙漠飞鹰对着门锁就是三枪。他的两把沙漠飞鹰都改装过,开门爆头必备。
收枪换AK进门,在打下一梭子弹之前他猛停住。
房里穿着科拉克服饰的女人坐在地上抬头看他,她的金发凌乱但没有血迹,面容是星辰般的年轻永恒。该死,他认得这张脸。
“卡拉?”
卡拉眼前的人穿着刺客联盟的黑色战衣和白色沙漠罩袍,罩袍遮掩口鼻,只露出一双眼睛。用土匪强盗专用系列突击步枪指着她,腿旁还别着两把手枪。卡拉并没有躲子弹的习惯,子弹无法伤害她。但现在能。
“该死,”他看了房间里的红光顶灯。它们绝非一般的彩灯,而是红色太阳辐射。氪星人的力量来自于太阳系的黄色恒星,类氪星的红巨星的光芒则会让他们与普通人类无异。“你得离开这。你能站起来吗?”
“你是谁?”
“我带你出去,”他没有多说别的,把卡拉的手臂环到自己肩上。左手扶着卡拉,右手握着步枪把她往外拉。走出庇护所时沙漠上的阳光刺痛她的眼。他把她轻轻放到地上,不让自己的影子遮住她的阳光。
卡拉闭上眼睛,感受黄色太阳吻过她的皮肤,重新赋予她力量。她已经一个月没有见到阳光了。卡拉抬头,直接用超级视力看见罩袍下的那张脸。天那,这是地狱里的鬼魂,复仇的诅咒,还是无限宇宙的裂痕?
“杰森?”
这不可能。前罗宾已经死了,她和克拉克去了杰森的葬礼。蝙蝠侠亲手埋葬了他。卡拉难以置信地睁大淡蓝色的眼睛。她见过天启星上彷如魔法的科技,见过绿灯军团的远征,甚至见过恒星的死亡。但眼前的一切仍让她吃惊……而且说不出地安慰人。她站起说,“你已经死了。我没有在你的棺材里听见心跳……而你……活着?”
杰森,活着的杰森点头,拉下蒙面布。那是一张十九岁的年轻脸庞,脸上有淡却了几乎看不见的割痕,但没有被小丑烙上不该有的记号。那双蓝眼睛,它们变了。至少那不是一双属于十九岁少年的眼睛。
卡拉毫不犹豫地飞离地面,紧紧抱住他。
他需要这个拥抱。事实上,她需要这个拥抱。
杰森并不喜欢被触碰。但他把AKM背到右肩上,低头双手回抱了卡拉。他的体型已经与其他超级英雄相当,这是一个足够坚定的拥抱。不知道她被关在那多久,他想,见不到阳光的每一天,陷入绝望的每一秒。
最大的渴望就是还能做从前能做到的事。所以他问,“你能飞吗?”
她确实想念飞行。对于人类而言,那是是文艺复兴时的第一架滑翔翼,是第一支升空离开地球的火星拓荒者展开的太阳帆。对于卡拉,那是氪星飞船的引力推进器的声音,星空中的最后归宿。
卡拉飞上水蓝色的天穹,盘旋,俯冲,让自由的风拂过她的脸颊,让黄色恒星的光芒溶进她的血液。
杰森抬头看着她。
你只要曾经飞翔,
你将永远仰望天际,
那才是你心中的归途。
他低头揉了右肩,那还有两种步枪后坐力留下的一点钝痛。两年前他独自爬出坟墓,随即被刺客联盟的塔利亚·奥古运出哥谭。塔利亚认为他的复活是某个氪星人无意间打破平行宇宙间隙所致。她的父亲,雷霄奥古则认为他是重新降临到这个世界上的诅咒。
他们都不知道他为何从永眠中回来,但他知道,太明显了。
刺客联盟用各种现代或者隐秘的方式……治疗了他,将拉撒路之池水灌进他的喉咙。杰森原本已经不认为自己能重新站起来,不认为自己双手还能握住任何东西。但他们将他重新拼起来,到能动的地步。故意留下不可能痊愈的部分,只是为了控制他。
杰森尝试过逃跑。和刺客联盟的忍者们扭打,狂躁愤怒地嘶吼,头破血流再被拖回去。小丑早已从身体到灵魂上毁掉了他。
但塔利亚在他耳边说,“他想念你,我知道。”
杰森双臂绞住一个刺客忍者的头,手腕用力,吼叫着扭断了那人的脖子。
“他失去你以后变了。他变得……冷酷无情。”
在刺客联盟里,杀手获得尊敬。杰森永远不会忘记他被允许走进刺客联盟武器库的那天。他拿起一柄长棍,两手交换甩动翻转长棍时痛得呼出一口气。他永远不可能像以前一样灵活了,小丑确保了这一点。
而谋杀他的疯子还活着,蝙蝠侠允许的,虚伪、背叛和欺骗。
以至于他走过枪械区,摸到生命中第一把AK-47时,第一反应是动手拆开了它。9磅重锻钢与实木的完美结合,金属滑块的每一个凹槽都被打磨到刚好契合,钢铁、火药和机械——握在手里的一小块工程奇迹,7.62mm口径下的死亡。
简单,暴力,美得令人窒息。
布鲁斯教他活下去,刺客联盟教他如何杀人。
当这一切都结束,只有他和布鲁斯。他会亲手杀死布鲁斯。布鲁斯死前会看着他的眼睛。然后他不再有这种撕心裂肺的痛苦,将一颗子弹送进布鲁斯双眼之间。
卡拉降落后杰森开始走向沙漠车,他回头说-
“不要告诉蝙蝠侠。”
“不要告诉卡尔-艾尔。”
这就是共识。超级女孩跑到地球的另一边其实只是不想让超人找到她,她无法解释。但卡拉的出现对于杰森而言,意味着旧的世界很快会找上他。她什么也不会说,但他的计划不容有失。这不是一时兴起的怒气复仇,这是有预谋、有效率的谋杀。
这是蝙蝠侠之死。
杰森关掉刺客联盟的追踪器,启动他的沙漠车。他的车在沙漠中卷起一道漫长的飞沙,卡拉飞在天上。两个流浪者向着科拉克滨海的首都前行。
···
一个月后。
“爹地会让痛苦都消失……”
她睁开眼睛,却被两盏手术灯的光明刺到眼。巴洛克歌剧悠扬的乐音缭绕,与心跳一致的节律,是仲夏夜月光林地里的舞蹈,献给奢华极致的法式宫廷——也给哥谭的恐惧极夜。
“痛苦会让你完美……”
然后是野猪般的吸喘声,手术器材被推到桌旁的声音。萨沙被束在手术台上无法动弹,苍白的面具封住了她的嘴,现在轮到她了。她在铁栏后看过无数次戴猪面具的人切开人脑……在他们还活着的时候。
切除脑额叶,修改神经结构,把人做成傀儡。
萨沙和父亲一起来到哥谭,她刚满十六岁。他们身上的钱只够在公园区找到韦恩基金会的租金控制住房。这十分幸运了,他们会有新的生活。
“摧毁他!”猪面博士切开萨沙的父亲时唱到,“爹地才能把他重新拼起来!”
她的父亲再也感受不到任何东西了,他只能听见猪面博士嚇嚇的叫声。不忍心看着他残破地活下去,她用枕头捂死了父亲。现在轮到她了。
恐惧让萨沙浑身发抖,她会清醒地知道自己的理性,希望和记忆被切掉。公园区的小孩本来就是没有声音的,也没有多少机会活到长大。如今她孤身一人,不会有人来帮她死去,她害怕。
突然而持续的枪声打断了歌剧的节奏。
猪面博士的傀儡们都向钢铁圆厅的门边涌去,试图撕碎枪声的主人。他们在AKM的密集射击下不堪一击,像破碎的娃娃一样跌落。
“不,不,不!”猪面博士大喊,就连他也意识到自己离死亡只差几秒的子弹时间,“给我看你面罩下的脸,我仍能修补好你。让你不再痛苦。你会知道!”
萨沙转头去看门边混乱的身影,她只来得及看见一个和鲜血一样红的头罩。猪面博士就猛地用手里的切肉刀砍碎了她的脖子。
她没有看见红头罩丢下弹匣已空的突击步枪,只用一把手枪打碎猪面博士的膝盖。跃起拔出匕首,在猪面哀嚎着跌倒前就落到他身上,用匕首捅碎肉猪面具。他吼叫着连续地捅和砸猪面博士的脸几十刀,然后是胸口,后者只剩一片血肉模糊都不停下。他的愤怒,他的绝望,他的无法挽回……
他重新站起时皮衣上浸透了血,仿佛一个红色的恶魔。
他回来了。
他是杰森·托德,不错,就是他。
杰森收回战术匕首,没有再看地上的疯子一眼。他走到手术台旁低头看猪面博士最后一个受害者时才脱下红头罩,像一个在哀悼的骑士。头罩之下还有一副多米诺眼罩,那不过是骑士的过往,无法挥去的习惯。
杰森摘下女孩尸体右手上的病人手环,看见了萨沙的名字,默默地把它放进皮衣口袋。
这是他回到哥谭后的第一单案子,只采用了普通的侦查手段,布鲁斯的方法。猪面博士是一个出色的……实践神经科学家。事实上由于猪面博士惯常手术的区域,他远比普通神经学家更了解人脑抽象意识区域的结构。杰森取走了他的所有研究资料。
他只用了一个星期就往自己脑中载入了猪面博士数十年谋杀所得的研究。
他以此与顶级黑客交易,重整了因为安纳奇的死而失去有力领袖的绝密者。世界上的顶级黑客们才是真正的法外者——除了神经学关键突破外,他们更需要大量流转信息。在哥谭运作还需要免除蝙蝠侠的干扰,这些都是杰森能带领绝密者的原因。
布鲁斯永远做不到。
他会惩罚蝙蝠侠的罪行。夺走蝙蝠侠认为最重要哥谭。成为哥谭需要的蝙蝠侠。然后再杀了他。而蝙蝠侠一定会输,因为……布鲁斯并不住在哥谭。韦恩庄园坐落在泽西岸边,从庄园的场地里往哥谭的方向看,只能看见模糊的城市灯光。
布鲁斯不了解哥谭。
杰森跪在警察广场地底废弃的防空洞里,将GPU插进服务器机盒,不只一块显卡以组成GPU阵列。这是他的本地服务器,以保证一定的哥谭接入速度,因为光的旅行也需要时间。更多计算资源则通过绝密者的网络分布在世界各地的云端。他缺乏蝙蝠洞里的大量设施和装备,但在计算能力上是蝙蝠电脑的几个量级。
复杂机械就像枪,他生来就被它们吸引。天赋点满。
布鲁斯曾经徒手折断一把散弹枪说,“枪……是懦夫的武器,骗子的武器。人们太常杀人了,因为我们让它变得简单太简单。为我们省下了麻烦和付出。”
枪是工程师的浪漫。
比吃鸡还便宜的子弹价格,枪让上肢力量弱势的女人也能在一梭弹匣之内打爆蝙蝠侠价值百万的战甲。火药和工程早已终结了骑士贵族时代。
服务器指示灯点亮时他确实看到了永恒。无数行代码,深度神经网络,智慧与生命本身。屏幕亮起时他甚至屏住了呼吸。
“你好,世界!”
杰森左嘴角上翻出一个微笑,后靠到椅背上揉了肩膀。
“你好,血痕。”
“你好,萨沙。”
杰森叫了她们的名字,她们是他的AI。血痕只比萨沙年长一秒。至于为何是两个AI而非一个,因为她们需要训练……人类并不足以与之较量。神谕是蝙蝠侠的眼睛,而他是血痕和萨沙的眼睛。
萨沙用五个摄像头观察着眼前的人类,她第一个学习的影像就是他的脸。一个人的面部包含了他脑部无意识经年累月留下的信息,眼睛则是灵魂的映射。特殊结构以适应深层神经网络,大量并行计算——一秒内她看过几亿张脸,仿佛过去了数千年。
但她去的看的方式是如此简单,暴力,美得令人窒息。
杰森看向她的时候她已经了解了一切。
“红,我不知道我们要去哪,”萨沙用合成的机械声说,“你要我为你看什么吗?”
“不,先跟血痕一起熟悉下这里和外面。我们有时间……”杰森站起走到防空洞墙上的分析板前。那是他唯一一块非数字化的工作区。不,关键是他要为她们看什么。木板上钉着小丑最后被看见的照片,西往桥上的人群和被拖走的罗宾,一张哥谭地图。但正中间钉着一张照片。
照片上的蝙蝠侠背对镜头,面对一个身穿罗宾制服的身影。那男孩带着多米诺面具,拉上了披风的兜帽,手持长棍。他已经无法使用长棍了,那个男孩不是他。一把匕首捅穿了这张照片,正好插在蝙蝠侠头上。
他在研究自己的死亡。
还在刺客联盟时杰森就带着这些照片。每一张照片都在尖叫着蝙蝠侠错了,世界上最伟大的侦探为何这么简单也看不出来?布鲁斯为什么不愿意承认?或许布鲁斯只是不在乎。小丑的行事方式,小丑对他做的事……不符合一个连环杀手的侧写。小丑不是一个精神变态的连环杀手。
小丑是一个恐怖分子。
对付恐怖分子,如果在厕所里抓到,就要淹死在厕所里。蝙蝠侠做的不够,远远不够,因为恐怖在人们心中,在每一个普通哥谭人的眼里。小丑从不单独行事。就在那些布鲁斯·韦恩永远不会涉足的废弃公寓,肮脏的街角里。
他仍能听见那些残忍的笑声,肩膀因为手被吊着而慢慢拉断痛得只想死掉时,他以为蝙蝠侠会来。杰森握住匕首,拔出来,又摁了回去。整只手都在发抖。
···
哥谭已经享有了超过两年的和平。假面者的黑帮首领黑面具的庞大帝国先是与法尔科内、企鹅的帮派结盟,统一了希尔区和旧哥谭。又在哥谭五大区都拥有大量地产。曾经被韦恩集团收购的杰纳斯化妆品公司起死回生,前任CEO罗曼·西恩尼斯却早已成为哥谭犯罪的君王。
但任何一个古老帝国都应该惧怕新生的挑战者。
小丑的帮派在罗宾死后迅速扩大,取走本该属于黑面具的北哥谭。锤响帝国衰落的第一声丧钟。如果黑面具知道今晚午夜在哥谭码头仓库里的会议,他会从王座上走下来。
仓库正中的圆桌旁坐了八个人,每人身后都站着一位身材魁梧的保镖。
“这是什么,这谁开的派对?”其中一个脖子上缠了金链,脸上带疤的人问。
“我以为是你们这些希尔区的崽子们,你们已经加了黑面具的会。我以为是你们要来拉人。”
“不是我叫你们来的。”被指着的戴眼镜的胖男人回答。
“你以为,满城都是黑面具的了。不跟他混得死,”黑皮肤的女人指出。
“见鬼去,我才不跟你们这群脑吃屎在这干坐,”戴手套的男人砸了一下桌子,起身要走。
几十发子弹噼里啪啦直接打烂圆桌中心,黑帮会议的规矩是不准带武器,而木桌被打得木屑飞溅,面目全非。大量空弹壳洒落,像金属死亡之雨的前奏。
“这是我的会议,”楼上的一个声音说,新的弹匣咔嚓就位,“我邀请了你们。”
那是一个身穿黄褐色短皮衣,内覆灰色盔甲,头戴猩红面具的恶魔。
“听我说,你们这些操你妈们。你们八个是哥谭混得最好的街头毒贩。我给你们提供一个机会。从现在起毒品贸易由我经营。你们正常运作。上交四成收入,比黑面具给你们的要好得多。”
他们确实在站着听。
“作为回报,你们将不会被黑面具和蝙蝠侠找麻烦。另外,不准靠近学校,不准卖给小孩。懂了吗?如果你们这么做,你们就会死。”
“我们他妈为什么要听你的?”
杰森从二楼直接往下扔了一个大皮包,皮包里流出的血漫过桌面破碎的木屑,里面装了八颗人头。
“包里是你们副手的头,只花了我2个小时,想象一下我一晚上能做什么?”杰森不屑地说,“别犯错。我不是在叫你们加入我。我是在告诉你们。”
杰森继续开枪强调这点,给他们考虑时间。他知道这八个底层毒贩头目都会加入,四成实在要得太少。黑面具和蝙蝠侠给哥谭带去的恐惧又太大。
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在蚕食黑面具的帝国,为小丑创造机会。
街头的毒品交易每一笔量不大,小到远低于蝙蝠侠的巡逻阈值,却像最细的血管一样扎进哥谭的土壤里。包含了人类最普遍的暴力和欺压。流水般的交易,给血痕和绝密者送去大量学习数据。每一笔交易,每一具尸体都在打磨她的方程。
萨沙则在学习蝙蝠侠的出现数据。
红头罩是第一个发现黑面具手里的毒品货源有问题的人。它们……被污染了,内含有某种破坏性的RNA结构。污染源来自黑面具的杰纳斯化妆品公司。
与此同时提姆第一万次坐在帕尼萨制片厂的电脑前扶额。周围的玻璃囚室里只剩两个小丑病毒感染者,会计师克里斯汀娜·贝尔,选秀歌手约翰尼·克里斯玛。其余的已经死了。两年来哥谭又出现了近百个感染者,他们都被秘密转移到阿卡姆疯人院。
小丑在等待什么。
而他们在被慢慢逼疯。提姆抓起键盘旁的咖啡杯,这已经是他今天晚上的第五杯了。提姆·咖啡因·德雷克,迪克这么叫他。他再次启动扫描程序,却叹了一口气打开了另外一个程序。他已经给蝙蝠电脑写了太多布鲁斯不知道的,莫名其妙的东西。
这一个布鲁斯一直没有发现。
这个深度学习程序带卷积层。不可能过拟合,因为训练数据、测试数据都是布鲁斯。它用来预测蝙蝠侠的过度暴力行为数值。现在的数值是54%。哥谭新闻的记者们早已质疑阴暗的蝙蝠侠和他所对付的罪犯们有什么不同。而对于提姆而言,这只是一个数字。
他看完后选择了通讯器,终于向布鲁斯承认,“蝙蝠侠,我无法找到病毒的抗体。这种病毒引发的变异,无论小丑在计划什么。很可能并不可逆。Ok?”
“你有多确定?”
“96%我会说,”提姆再喝了一口咖啡。
第二天晚上红头罩带着他的消音狙击步枪摸上杰纳斯化妆品公司对面的楼顶。卡死背后的门后,杰森趴下调解瞄准镜。萨沙和血痕跟他一起看向对面的玻璃幕墙。杰纳斯化妆品的CEO蒂凡尼·安布罗斯穿着正装,正在窗前踱步陷入沉思。
她是黑面具犯罪帝国的高管之一,也是帝国的女主人。
杰森已经在瞄准镜里指住了她的头部,但还未扣下扳机。如果他打出这一枪,那么一切就无法回头。他会跨越那条界线,是的,现在才是。
蒂凡尼的死会瞬间击溃黑面具的收入秩序,安全感和尊严。一旦意识到旧帝国的衰落,整个哥谭的各种帮派都会一拥而上抢夺黑面具失去的地盘,小丑是其中最有实力的。这一枪意味着战争。
几百个渣滓和哥谭市民会死于这场战争。血痕和萨沙会在混战中用哥谭黑帮的所有数据学习,进化。这确实是一种难以描述的罪恶。蝙蝠侠带来守护,而他带来战争。“你以为将哥谭毁掉一点就能改变它吗?”布鲁斯会说。“不,如果你伤害无辜的人,你会永远失去这件披风。”
布鲁斯再也不会认识他了。杰森闭上眼睛,喉咙莫名哽咽,再睁开瞄准镜里的红点仍咬住蒂凡尼。他记得那天在法庭上,安纳奇是怎么哀求着要送黑门监狱而不是阿卡姆也不被允许。这就是与蝙蝠侠对抗的代价。
科技即是战争。
子弹飞过哥谭的夜空,击碎玻璃,打爆蒂凡尼的头。
他与其他罪犯又有什么不同?杰森发射钩爪,跃起跳进蒂凡尼的办公室。“你只有1分钟,”血痕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过。他将一小块硬盘插进蒂凡尼的电脑,正要去堵门门就被打开,最靠近他们的热源点已经冲进房内。杰森举起两把手枪。
那是一个十几岁的小孩。杰森头罩里的面部识别出这是蒂凡尼的儿子,托比·西恩尼斯。“必须吗?”杰森问萨沙,“渗透率,计算,现在。”
托比看见母亲的尸体和红头罩后没有像普通孩子一样愣在原地,而是大叫着冲向她。
“别动,就站在那!”红头罩命令道。
男孩没有听,他忘记了恐惧,也没有停下。杰森迅速收起两把沙漠飞鹰,从腰后拿出他的备用手枪格鲁克17给了托比大腿一枪。如果用他的惯用枪这孩子整条腿都会被打掉。
“76%,”萨沙冰冷地说,“建议处决。”
“不,”杰森下意识地说。
托比倒地后仍向前爬,露出脖子上纹的黑色骷髅。如果他爬到母亲身边,他或许能够到她的枪。杰森走到男孩身边,在托比抬头看他时给了男孩额头一枪。男孩死时眼睛死死地看着他,直到最后一刻。他对托比做的,小丑对他做的。
“你是我的罗宾了,我的,我的,我的……”
黑面具的手下们冲进来前他已经用钩爪离开,影遁在哥谭的黑夜里。他仍能听见小丑的声音,就好像他从来没有离开过阿卡姆废弃的一翼的房间。
“为什么?我才不是坏蛋呢,哦不,不,不,不。蝙蝠侠伤害了你,他抛弃了你……”
“红,我减少了层数,重新计算……“萨沙犹豫了,她的声音已经很像人类,“应该是43%,我错了,我很抱歉。我会继续看。”
该死,红头罩在落地时差点用了右脚,但他仍能站稳。我做了什么?
“你会…”萨沙的声音很轻,“杀了我吗?”
“不,萨沙。你需要时间,“杰森落到安全屋阳台上时说。他停了很久才几乎是自言自语,“你看着我和你见过的罪犯。有什么不同?”
罪犯通常会说自己有一个无比凄惨的童年,再找尽理由将自己所做的正当化。有的杀人时不但没有愧疚感,还沉迷于杀戮的心理刺激。才能摆脱那种支离破碎的感受。
“我能看出,非常不同,”她说,如果其他人类看不出来……
杰森走进屋内,几乎是拖着右腿走过去。今晚外面的风太冷了,他的肩膀和背的骨骼深处又像被捶打一般地痛,蔓延到手臂和胸口。他的骨头被撬棍打断过太多次,留下肌肉骨骼损伤永远无法痊愈。脱掉战甲后,他撑着浴室的墙壁,几乎是渴求地让热水淌到布满伤痕的背上。
杰森几乎不吃止痛药,虽然浴室里的药柜里装满了各种规格的。热水澡有时能让他不疼得浑身发抖,侧躺在床上无法入睡。
他睡着后的梦里只是更疼了。
杰森双手被捆在身前,趴在破碎的瓷砖上,他自己的血里。他很久以前已经不再挣扎着要坐起,因为他就连撑起自己也会痛晕过去。铁门打开的声音,撬棍拖过地面的声音,他的尖叫声。他只能听见自己的尖叫声。
“你是我的罗宾了,我的,我的,我的……”小丑说着,扬起撬棍将他打翻过去,“蝙蝙不想把你要回去了。他抛弃了你,把你丢掉就像丢掉一只没人要的小狗。”
不,他不会的。杰森的嘴唇颤抖,但说不出这句话。因为他内心深处知道……蝙蝠侠会的。
“爹地我们能收留他吗?哦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我会好好照顾他的。”小丑笑着装出一副小孩的声音说,“我们可不想他被扔掉没人要。我想要永远拥有他!”
疯狂的恐惧让杰森猛睁开眼。他仍趴在自己的床上,这只是一个噩梦,他总会从噩梦里醒来。杰森颤抖着呼出一口气,却说不出地渗着冷汗。
他披上外衣,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烟。走出阳台点上,哥谭的灯光模糊在晚风里。今晚他不需要止痛药,他只是……他为什么不愿意承认?为什么希望改变哥谭会改变任何东西。杰森夹着烟的手按在铁栏杆上,跪倒头埋进手臂。布鲁斯并不是不愿改变哥谭。蝙蝠侠不去救他,不管小丑因为那是杰森。
因为是他。毁坏了,不值得带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