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崩塌
（一）
“那是什么声音？”赵桓隐约听到有一阵阵潮水般的雷声传来，但这四月的天空怎么会有雷？
“是，是哭声。陛下。”身边的老太监小声回答。
赵桓嘴角抽动了一下，低声道：“不，是雷声。”
大宋皇帝赵桓走在玉石铺就的御街上，努力想保持自己最后的尊严。边上名叫斡离不的金国将领，一身大红的袍甲，器宇轩昂威风凛凛。就是这个人，在数月间就夺走了大宋的锦绣河山。
一旁有金兵好奇地用兵器敲打着地面，他们弄不明白这么光洁华美的地面到底是什么。还有些金兵看着皇帝身后的深宫美眷垂涎欲滴。
赵桓将头微微扬起，避开对方隔老远就传来的羊骚味。从大殿到金人规定的集结地并不很远，他却走了很久，天空仿佛知道他的心境，已多日不见日光。他尽力拖延了很多天，但勤王军并无踪影。
老九……你到底来不来？赵桓又矛盾地并不期待赵构的军队。大局已定，就凭那些临时拼凑的兵马，是不可能打得多金人的。若老九能平安活下来，赵宋就算留了点种子在吧。
前头已有大批的官吏大臣等在集结地，那如雷的哭声并非来自此地，似乎是来自更远的地方。有人远远看到皇帝的身影，忍不住嚎啕大哭。赵桓听到哭声眼眶一红，但他深吸口气忍住了泪水。我是大宋的皇帝，不可在金人面前落泪。他在心里默默又补了一句，虽然只坐了一年的皇位。
等候了片刻，御街上有另一队尊贵落寞的队伍缓缓靠近。大金的大王子粘罕在前开路，后面是大批宋室的贵族。赵桓默然看着队伍正中的老人，自己的父亲，大宋的太上皇赵佶。就是这个人把自己推上了万劫不复的位置，就是这个人把大宋推到了当前的境地。自己什么都没做，却落得和他一样的命运。凭什么？
赵佶淡然看了儿子一眼，仿佛非常了解对方的心境。你可不是什么都没做，那个玩六丁六甲守城的郭京，是你自己找的。老头子目光跳过赵桓，慢慢扫过周围已跪倒一片的大臣们。这里仍旧有许多熟悉的人，但是如果童贯、蔡京他们还在这里，那也许更有趣吧。
“皇上。金国人来问，是不是可以走了。”老太监小声道。
赵桓看了眼太上皇赵佶，冷冷道：“你去问太上皇。”
老太监望向赵佶的位置，那边的太监对他微微点了点头。他才道：“奴才去看看，大臣们是否到齐了。”老太监溜出去看了眼王公大臣。在这边聚集的都是金国点名要的人，大到王公贵族，小到像秦桧这样的御史。
秦桧也不明白金人为何点名要自己北上，他调任汴京不过是三年的样子，亲眼目睹了大宋的崩塌。一来感叹自己没有赶上好时候，心中多是气闷；二来，他由于多次在廷议的时候，主张抗金，拒绝割地，在朝廷里也赢得了不小的声誉。他曾有好几个机会，能够悄悄离开京城，但犹豫了几次终究没有鼓起勇气。再守一守，万一像上次那样赢了呢？留下就有极大地声誉，更高的职位等着他。而真要走了，之前的努力就都白费了！
如今再想走，是肯定走不掉了。前些时日，金人准备让奸相张邦昌取代赵宋进位为帝，做金国在中原的代理人。他们找到秦桧，让他在张邦昌的《劝进书》上署名。这一要求被秦桧断然拒绝，之后他就被金人严加看管，再没有逃离的机会。
不远处忽然传来惊呼声，前来勤王被委以重任的张叔夜，在一片叫骂声拔剑自刎！这个张叔夜之前同样拒绝了，在《劝进书》上署名。紧随张叔夜之后，一大批守城武将不堪受辱，同时拔剑自刎！要知道张老大人固然在守卫汴京的事情上建树不多，但这是因为皇帝根本不放权给守城的将领，致使他们能做到极为有限。张叔夜在汴京保卫战中多次负伤，而任用压倒王朝的最后一根稻草“郭京”，更不是守城武将做的决定。
一时间，哭声和叫声此起彼伏。秦桧看着满地的尸体，被血腥味刺激的恶心连连，忍不住跑到御河边，大口大口的呕吐起来。他的夫人王氏，一刻不敢离开他，死命抓住他的袍袖。
扑通扑通！忽然有不少女子跳河，秦桧抹去眼角泪水，聚拢模糊的目光，发现原来是皇城大队开始动了。那些平日里神圣不可侵犯的深宫粉黛，不知突然受了什么刺激，一个接一个的跳河自尽。但许多女人在靠近御河前，就被金兵截住，几乎在原地就被施加暴行。
“这时候才跳河，在宫里时就该决断了啊。”秦桧忽然毫无同情心的嘟囔了一句。
“老爷，老爷，你千万不能自寻短见。”王氏没听清他说什么，只听到决断两个字。
秦桧用力握住夫人的手，沉声道：“如今骑虎难下，但我绝不会寻短见。夫人，即便要去北国，我们也一定要绝处逢生！”他目光搜寻太上皇赵佶的龙辇，拉着夫人紧追几步跟上队伍。
赵佶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对周围的一切充耳不闻。大厦倾覆，覆巢之下无完卵。忽然路边出现熊熊的火光，那几个大火堆里赫然有不少宫内珍藏的奇珍字画。赵佶一贯冷漠的眼睛，少见的露出痛惜之色，低声骂了一句：“蛮夷。”他抬头望了望天空，心里道：“天若在看，就将这一切尽快结束，让朕回归天庭吧。数十年的荣华富贵，朕已享受够了！这繁华过后，就只剩下心酸而已。”
夏四月庚申朔，大风吹石折木。金人以帝及皇后、皇太子北归。凡法驾、卤簿，皇后以下车辂、卤簿，冠服、礼器、法物，大乐、教坊乐器，祭器、八宝、九鼎、圭璧，浑天仪、铜人、刻漏，古器、景灵宫供器，太清楼秘阁三馆书、天下州府图及官吏、内人、内侍、技艺、工匠、娼优，府库畜积，为之一空。辛酉，北风大起，苦寒。【《宋史》卷二十三本纪第二十三】
（二）
李固渡之役，岳飞以实际牺牲二十骑的代价，击破都烈布罗近五百人的队伍。但他并没有太多的喜悦。不仅仅是因为他带去李固渡的六个弟兄，死一人，残一人，重伤多人，还因为他实际要执行的任务并未完成。他们救出的赵鼎，并非赵九龄。这让参与此次任务的所有人都觉得很郁闷。
赵鼎对这些军士非常感激，也对岳飞的能力相当欣赏，但他明白自己留在队伍里并无助益。因此早早的告辞，在前军联络官的陪同下，前往东平府的大元帅府听用。
断指之后的徐庆尽管强颜欢笑，但谁都知道受了这样的伤，更难愈合的地方在心里。汤怀安慰他说，好在只是左手，他平日握刀的右手并没有事。这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否则所有武艺都要从头练起。徐庆用了几日时间来消化这句话，终于在第七日头上，重新出现在操练的队列里，和他一起归队的还有大个子迟永。迟永受伤达到十一处，恢复的速度则更让人乍舌。
几日来，越来越多的消息汇总到踏白军的手里，皇帝赵桓宣布投降，汴梁失守的消息被证实。
宗泽帅兵来到开封前线，和金兵多次交战，各有胜负。岳飞作为先锋踏白，活跃在战线最前方，因功升为从七品的“武翼郎”。在作战中，他继续打听赵九龄的消息，越来越多的线索显示，赵九龄是一个足智多谋的人，如今正是奔走于各地号召军队勤王，所以并不用为他的安全操心。
正当战局逐渐稳定之时，怪异的是，没过多久刘浩的前军被要求回归大元帅府，岳飞的踏白队一同被调离了宗泽的部队。
紧接着，金兵册封张邦昌为儿皇帝，建立大楚。张邦昌尽管贪生怕死，但并不敢觊觎皇位，他在应天府将皇位归还给了赵构。赵构宣布称帝，改元建炎，为南宋历史上的第一个皇帝宋高宗。
赵构登基让岳飞非常高兴，他认为赵构见事明白体恤部下，会是一个好皇帝。但出乎意料的是，赵构做了皇帝后，并不积极组织兵马抗金，而是带领本部禁军一路向南。岳飞一心想要抗击金兵，这种说好听是移驾南方，实际就是逃跑的行为，让他非常愤怒。这时，一个噩耗传来，刘韐大人在汴京被围期间，代表朝廷出使金营，被金人胁迫。老爷子忠毅不屈，在金营自尽而死。
从相州大营出身的军士个个悲痛欲绝，他们自发为刘韐办了个灵堂祭奠。在祭拜刘韐的时候，岳飞思前想后，觉得朝廷向南避战是不对的，而皇帝不该是这样的人，这一切都是汪伯彦、黄潜善、李纲等宰辅的责任。岳飞决定上书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