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深爱
一
夜市上，路的两旁摆放着各式各样的衣服和儿童玩具。卖者都是自己准备了电灯，照亮自己所卖的物品，长长的两串灯似长龙一样，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点缀着，路上车来车往，这样的夜景，不逊于日间的繁华。
偶有一处僻静的地方，便可见对对情侣在坐着相偎相依小声私语着。此时，一男一女向这边走来，女的推着自行车，男的和她并排走着。两个人默默地，谁也不说话。从表情上看，两人脸上都流露出一种不悦的神色。
男的叫郭京，女的叫高玲。郭京人高马大，相貌堂堂；高玲相貌一般，没有女孩那种活泼的风采。这样的情侣能相爱吗？
“玲，咱们还是分手吧。”郭京重复着这句话。“为什么？难道说我们不是一个地区的就不能在一起吗？你不是说你真心喜欢我吗？现在怎么又……”高玲一脸虔诚地望着自己心爱的人，等待着他的回答。
“不，你不能和我生活在一起。你跟了我，命会苦的，我不能连累你。我喜欢你，但不会娶你的。”郭京一字一句地说，表情显得沉着，稳定。
高玲知道他的性格，说出了话是必定做到的，她失望地流出了泪水，哭声哽咽：“好，我走，你从今……从今不要再找我。”高玲骑上车悲痛地走了。
郭京望着她的背影，眼里早已淌出了泪水，这一次和她分手是真的，本来是自己约她出来的，可让她失望而去，怎不让她痛心呢？
高玲住在女朋友江珍的家里。郭京往江珍家里打了一个电话问高玲回去了没有，江珍说你们到底怎么了，她回来后哭得像个泪人儿。郭京听后，又一次泪如泉涌，往日的事情又一幕幕从脑中展现出来。
二
郭京和高玲都是学医的，只不过郭京学放射学，高玲学护士学而已。在学校，他们虽然互相认识，但没有过多的交往。
大概是他们注定要有缘分吧，实习的时候，他俩被安排在同一个医院里实习，于是他们接触的机会就多了起来。一次，高玲对郭京说：“我妈常说她吃饭困难，消化不良，我怕她得了不治之症，你能通过X光帮她检查一下吗？”郭京是一个对病人极其负责的男孩，点头同意了。
经检查，她的母亲只是有点胃下垂，无大的毛病。郭京细心地给高玲和她的母亲讲解怎样预防和治疗此病。从郭京的言谈举止上，高玲已对他有了爱慕之情。为了感谢郭京给母亲看病，高玲提出请他吃一次夜餐。可到了餐馆吃罢饭后，郭京却一马当先把钱付了，高玲见了只是无可奈何地笑了。
以后的日子里，他们经常在一起讨论问题，聊天，谈理想谈人生和将来的生活。他们觉得谁也离不开谁，但谁也不曾这样说过。高玲爱慕他诚实，事业心极强，而郭京喜欢她稳重、可爱。从谈话中，郭京并且知道她还有一个弟弟叫高珑。
他们也曾经想过，他们不是一个地区的，而将来分配不可能分到一个地方，如果那样，自己所爱的人不是远离自己了吗？那样谁都不希望，他们希望他们永远生活在一起，可现实和憧憬并不能完美地划一个等号。这就意味着，他们在不久的某一天还是要分手的，到了那时该多痛心呀。
想到这现实的问题，高玲就说：“将来我随你回你的老家，到那里找份工作。或者咱们都舍弃工作，远走到一个僻静的地方，过那自给自足的生活。”郭京摇了摇头，他知道，这只是一种幻想的生活，并不能实现。
三
实习结束了，郭京经朋友推荐到了一家医院搞放疗工作，高玲没有工作，也不愿远离郭京，就在市里找了一份卖衣服的临时工作。虽然两人相距不远，但也不能天天见面了。临别时，高玲嘱咐郭京说：“放射治疗是一个对人体不利的工作，你不要多接受放射线，免得身体受到损害。”郭京听了，谨慎地点了点头。
高玲不在身旁了，郭京一心扑在工作上，医院里癌症患者较多，接受放疗的病人也多。郭京工作认真负责，受到院领导的好评和病人们的称赞，他不骄不躁，谦虚谨慎，继续干着自己的事业。
直到有一天高玲突然给他打电话，他才发觉自己已有好长时间没见高玲了。
“喂，你现在干什么呢？”高玲问他。
“我每天除了工作就是学习。”郭京说。
“你想过我吗？为什么这么长时间不来找我？”高玲感到很委屈很伤心。
“我也想……想你，不过……”郭京断断续续地说，他心中感到内疚。“假话！想我肯定会找我。我知道你事业心极强，不会怪你的。明天中午你有空吗？我想和你见一面……”
第二天中午，两人在约定的地点见了面。分别时，高玲掏出一份信给了郭京：“你回去看一看吧。”说完，她就恋恋不舍地走了。
望着她那苗条的背影，他不知自己是如何打开了信纸，只见上面写着她那娟丽的字迹：
京：我深深地爱着你，你到底爱不爱我？你是一个坚强的人，我羡慕你这种性格和志向，你能接受我吗？爱你的玲
读完信，郭京的心情很重，在事业和爱情之间，他以为优先考虑事业，虽然二者并不矛盾。在感情方面，他觉得欠高玲太多了。他能接受她对他的爱，可凭什么呢？就凭自己对她在感情上近似无动于衷？自己怎样才能在感情交流上和她划个等号，他久久地问着自己。
四
郭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近一段时间他胃部隐痛，吃饭呕吐，经医生检查确诊为胃癌。这太不可能了，他还年轻，朝气蓬勃，决心干出一番事业，为社会为人民为父母。可现在，这可怕的癌魔又是现实。一听到癌症这两个字，就犹如死神向他招手，让他不寒而栗。
他想起了高玲，这个使他恋恋不舍的姑娘。关于这件事，不能告诉她；假如告诉了她，等于伤害了她。不告诉她，再和她相好下去，她肯定会发现的。我不能让她痛苦伤心，我欠她的感情太多了，为了她以后的幸福，我现在应该和她断然分手。郭京最后做出了这样的抉择。
终于在一天黄昏，他约高玲来找他，向她提出要分手，原因很简单，两个人不是一个地区的，将来不可能生活在一起。高玲听后，伤心地走了。她哪里知道，更伤心痛苦的人是郭京。他身患癌症，痛失佳人，岂不是伤口上抹盐，火上加了油？
分手后的日子，高玲曾几次打电话给郭京，想挽回失去的爱情，郭京每次都婉言谢绝了。高玲最后气狠狠地说：“我终于看透了你，原来你也是个狼心狗肺的人！”
最痛苦的莫过于自己最爱的人在自己最需要帮助的时候不理解自己，郭京陷入了深深地痛苦之中，感情受到重创，工作劲头一落千丈。他不愿意失去高玲，他也知道，高玲此时正遭受着巨大的感情打击，这场不该拒绝的爱情再不挽回，将来会遗憾一生，对自己，更对于高玲。
“我想看一看高玲，这么长时间没看见她了，她现在怎么样了？”郭京自言自语地说。他不会忘记高玲，每时每刻都在挂念。这一次，他主动给高玲打了一个电话，约她出来。
他们又见面了，双方都觉得有说不完的话要向对方倾诉，可始终默默无语。两个人推着自行车，一直往前走着。
“你约我出来，难道没有话说吗？”还是高玲先打破了寂寞。
过了好长时间，郭京才缓缓地说：“是的，我有话说。……其实，我见到你现在过得挺好的，心里很高兴，我只是想见一见你，别的没什么。”
高玲停下了脚步，盯着他：“见我一面干什么？你说，你说！”高玲想让他说出见她一面，是因为想她。郭京始终没说。
高玲伤心地哭了起来：“京，既然你想见我，为什么不重归于好呢。我要随你一辈子，穷也好，富也好，我已注定了。”
“不！”郭京难过地说：“我不会连累你，是的，我爱你，可我……”郭京内心矛盾重重。“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去了。”郭京把话题转了。
高玲见他如此不给情面，流着眼泪说：“好，你走吧，你走了，永远不要再见我。”郭京说：“我是该走了，不管你怎样看我；但在我走之前，我要把你送回去。”
“不用你送我，我自己能回去。”高玲愤怒地说。
这一夜，郭京失眠了，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地睡不着，一直到天亮。
五
这一天，郭京刚下班，就听见有人在喊他：“郭京！”他回头一看，原来是高玲的好朋友江珍。
郭京一阵惊喜，问：“你怎么来了？”江珍没有正面回答他，反而问：“你和高玲的关系现在怎么弄得这么僵了？”
郭京“咳”一声叹气，再也不出声息。他打算治一下自己的病，如果能治好，还可以和高玲重温旧梦，如果治不好撒手西去，让高玲知道不是对她雪上加霜吗？
江珍见他不作声，继续说：“你知道吗？自那天晚上你约她出来，她一个人骑着车子在僻静的地方哭了许久，她想家，想父母，想她孩提时代的天真活泼和无忧无虑。她没想到你如此绝情，伤心至极，骑车不留神掉进沟里，摔伤了脸和胳膊，车子也坏了。这一切她都不让我告诉你，只是一个人在夜间呆滞滞地以泪洗面。我不忍心，才把这些告诉你。你和她相好一场，总应该去看看她。”
郭京的心被她的话语震惊了，去见高玲只能给她更大的精神创伤，自己不能这样做。
“我不会再去看她的，希望她自己保重！”郭京强作镇静地说。
江珍心灰意冷地走了。回到家里跟高玲这么一说，高玲也对他绝望了。
六
高玲受的伤的确不轻，脸颊和左臂都被擦破，好几天不能上班。她不再胡思乱想了，她和郭京分了手，有时候她会感到精神上还轻松一些，于是心情好的时候就和江珍出去转悠着玩会儿，和别人说笑聊天打发着日子。
就在高玲受伤和不愉快的日子里，她单位里一个叫宋有林的同事经常来看她。来的时候给她送些水果营养品之类的东西，并且耐心地劝导她并安慰她。起初她对宋有林没什么好感，认为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后来，她思前想后，终于经不住宋有林的软磨硬泡，陶醉地投入了他的怀抱。
她爱上了宋有林，是一种无可奈何的选择，也是一种恨的选择。她觉得生活就是这么一回事，什么也不要看得太重了，只有看得平淡一点，生活起来才能坦然和宽心。以前她爱慕郭京，感情至深，别说投入他的怀抱，就连拉手都没有过。而对宋有林却大不一样，她对宋有林只有爱没有敬，放松了一点，因此宋有林短期内就得到了高玲。
高玲也有她自己的想法，她爱上了宋有林，一是因为人家经济条件比郭京优越，不像郭京一样成天忙于工作而很少陪她；宋有林能陪伴着她，使她不寂寞，给予她欢乐，这些都是郭京所不及的。再是女人报复心理强，她要带着宋有林在郭京面前显示一番，以证明自己没有他郭京的存在，照样有人来疼她，爱她。她也觉得以前单纯地只爱郭京一人可笑，是宋有林使她开阔了思想，世界大得很，不能在一棵树上把自己吊死。
当然，宋有林也知道高玲过去的事情，当高玲说出要他和她一块站在郭京面前时，宋有林欣然答应了。高玲很高兴，她哪里知道，她这种做法太残忍了，可也不能全怪她，她是个执迷不悟的人。
又是一天下班的时间，郭京拖着疲惫的身子出了医院的门口。这几天他身在医院，白天想到的只是病人的疾苦，自己的病情一概不想。当晚上下班回家时，他才发觉自己累自己苦，自己的病若再不根治，恐怕就要恶化了。他告诫自己，写信给父母，告诉他们这件事，马上治病，不能再拖了。
他推着车子无精打采地走着，突然听到一阵银铃般的笑声，抬头一看，见高玲和一个男人并肩走着，样子甚是亲密。
宋有林看了他一眼，那种神情含有挑战性，然后和高玲说话。高玲一阵笑声，向他瞟了一眼，表情富有敌意，没有理他，只是挽了宋有林的臂，妩媚地说：“说嘛，今晚陪我到什么地方玩？”
郭京的脑袋几乎要炸了，这种情景比他身患癌症的疼痛还要强几十倍。他立即骑车逃离了这种场面，心中纵然几度起伏澎湃，此时也只是觉得天也昏地也暗。末日就要来了吗？他不断地问自己。回到了单身宿舍，重新掏出高玲旧日写给他的情书，眼泪扑扑落下，提起笔来，在信纸上写了几个字：玲啊玲，不管你怎样对待我，我依然深深地爱着你。
七
第二天一上班，院长就告诉郭京，一个患肺癌的病人来医院住院，需要放射治疗，希望他细心治疗。郭京感到责任重大，关系到病人的生死存亡，他必须持谨慎小心的态度，但当他看到病人的名字时，他惊呆了，这个名字他很熟悉，虽然一直没有见过这个人。
在给病人接受治疗时，他试着问站在一旁的小伙子：“你是他的儿子？”小伙子点了点头，并自我介绍：“对，我叫高珑。”病人果然是高玲的父亲，郭京又说：“你有一个姐姐，是吗？”高珑说：“是的，父亲得了病，她还不知道呢，我得把她叫到医院，您认识她吗？”郭京马上摇了摇头：“她不应该来医院，……不，她应该，应该……”
高玲来医院了，陪她的是宋有林，他们看的是患病的父亲，这对别人看来似乎是合情合理的，然而这次，高玲又没和郭京搭腔，使郭京颇受被动。郭京此时心想，我要全力以赴想尽一切办法治好你父亲的病来报答你对我的爱情。
高玲走后，郭京和高珑精心伺候着她的父亲，有时高珑有事外出，郭京就像亲生儿子一样照顾着他。在放疗期间，由于病人不能独立在治疗间，郭京果断地和病人同在治疗间里，同时接受放射线对身体的袭击。有一次钴机坏了，钴矿石暴露在外面，郭京并不知道，在治疗间呆的时间竟达半小时！专家把钴机修好后问郭京：“当时钴机坏时，谁在现场？”郭京说他和病人。专家说，其中有一个人必定离钴矿石很近，因此这个人会受到放射线的直接损害。
受损害的是高玲的父亲呢，还会是他？他都不情愿。一个月后，高玲父亲的病情大有好转，而他的左腿从下至上开始出现皮肤溃烂，有水泡，一大片一大片的。后来，下肢骨也发生疼痛，不能自主走路了。医院的人员听到这个消息，都为他的身体感到惋惜。院长痛心地说，实在不行，只有截肢了。院长哪里知道，郭京是忍着巨大的疼痛给病人治好了病，每个病人包括高玲的父亲都很感激他，然而他的癌细胞已明显扩散了，这情况知道的估计只有自己和父母。
高玲的父亲该出院了，父亲和儿子怀着万分感激去看郭京。那是一天清晨，温和的阳光照进了病房，郭京躺在床上，见他父子进来，心情激荡，急着要起来，却用力稍猛，左下肢发生了病理性骨折。高珑痛声喊道：“郭大夫，您——”郭京闭着眼睛，脸色苍白：“高玲，你在哪里——”
八
郭京身患癌症，肢体伤残，精神又受到巨大打击，如此般地折磨，使他彻底垮了。高珑和他父亲后来才知道郭京和高玲是同学，并且以前感情很好。高珑安慰着郭京让他放心，他能让姐姐高玲回到郭京的身边。
事不宜迟，高珑马上找到了姐姐，把父亲得病时郭京如何精心照顾和治疗，使父亲病情好转及郭京落了个伤残的经过详细地说了一遍，最后要求姐姐无论如何去看一看郭京。
高玲听后，泪流满面，她对弟弟说：“我不能见他，代我转告他，谢谢他救了父亲的命，我感谢他，今生今世我……我不想再见他。”
高珑火了：“你怎么这么自私？你们毕竟好过一场，更何况他又救了父亲的生命，难道他见你一面这一小小的要求也达不到吗？”
高玲痛哭失声：“他不喜欢我，何必要见我？他当初说和我分手，我难道不痛苦？现在我和宋有林相好了，我再去见他，这样对宋有林，对他都有什么意义？我不明白，我只知道这样做只能增加我无休止的痛苦。”
高珑也深知姐姐有不尽苦楚，没有再说什么，回到医院，见到可怜的郭京，心里更加难过。他安慰郭京，姐姐这几天忙，过几天肯定会来看他的，会永远守候在他的身边。
郭京听了，呆滞的脸上掠过一丝笑容：“她真的要来吗？我想是不可能的。”
九
又过了一段时间，高玲发现自己怀孕了，就去找宋有林，想尽快结婚，免得以后麻烦。宋有林劝她去打胎，原因是现在结婚太早。高玲不想打胎，和宋有林经过一番舌战，终于看出他是一个人面兽心的伪君子。她不再理他，神思恍惚地向旷野走着。
同一时间里，郭京正奄奄一息地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他的父母来看他了，知道儿子已经不行了，眼里满是泪水。高珑此时才知道郭京不是单一的肢体伤残，还有可怕的绝症。一切都晚了，望着郭京深情地望着父母，开导他们不要悲伤时，高珑痛心极了：“郭大夫，您是一位真正的医德高尚的大夫，我敬佩您。”
“不要这样说，”郭京缓缓地，“你的姐姐会来这儿吗？”高珑急说：“会的，会的。”郭京从枕头下面摸出高玲写给他的那封信说：“这是你姐姐给我写的，我知道她喜欢我；告诉她，告诉她我深深地……”郭京没说完，便轻轻合上了眼，表情安然。高珑拾起那封信，手在颤抖着。
就在这天的黄昏，旷野上，高珑与高玲对面而立：“姐姐，这是郭大夫给您的信。”高玲接过信，见是自己写给郭京的，但最后有郭京的字迹：“玲啊玲，不管你怎样对待我，我依然深深地爱着你。”高玲读完后，全身像被电触了一下，往日的感情似激流从内心升起，她有点站立不住：”他，他现在病好了吗？“
高珑惨笑一声：“他身患癌症，始终没告诉任何一个人，现在他，——他已故去了。“
高玲听了，犹如晴天响惊雷，刹那间一切都明白了；“天哪，天哪，上天为何对你如此不公平？”身体摔倒在地。高珑扶起了姐姐，她模糊地喊着：“郭京，郭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