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池州府（二）

柳如凤和郑小芸走进贵池县城时还没到中午，但是两人早上就没有吃好饭，柳如凤刚刚经历了一番打斗，早就又渴又饿了。进城后正好看到一个卖面的饭铺，两人就过去了，找了个角落坐下，先跟伙计要了两碗凉水，一口气喝光了，然后每人要了一大碗面。

郑小芸看柳如凤的衣服和发髻都有些乱，赶紧帮柳如凤简单地整理了一下。

这时面馆里客人还不多，面很快就煮好送上来了。

柳如凤拿筷子挑起面条放进嘴里，既是自嘲也是打趣地小声说：“罗老英雄家的大小姐开始吃面了。”

“还说笑呢。凤姐，今天可真是太危险了。”郑小芸也放低声音说道。

柳如凤平时虽然天不怕地不怕，可是今天的事还是让她有几分后怕，不过嘴上却不服软。“危险什么？你知道吗？今天摔那个铁头的感觉可真是太棒了。”

“是太棒了，你可是过了一回当女侠的瘾了，不知道别人在旁边有多担心。”

“担什么心，就那几个家伙，如果不是有事要办，我一定给他们更大的苦头，看他们还敢欺负人。”

“还说大话，这是比谁更厉害的事吗。今天也是，怎么就碰上那三个死缠烂打混不要命的东西。要不是那位陈公子编了个罗老英雄的假话出来圆场，还不知道后面该怎么办呢？”

“怎么办？跑掉就是了。”柳如凤仍然嘴硬。

“说的轻松。我们跑了，那两个姐弟可跑不了，他们还不得把气撒在他们头上。你这不是帮忙，反而是害了他们。”

这句话说到问题的要害了，柳如凤没法再嘴硬了。

“说真的，刚才那个叫什么彭老虎的家伙用菜刀逼住女孩时，我还真是懵了，一点儿办法也想不出来。”

“我的凤大小姐，成天想着要当女侠，怎么样，现在看来行侠仗义好像也不是很容易吧？”

郑小芸的话里带有几分嘲笑，但是柳如凤却十分赞同。“你说的也是。女侠的故事我听人说过不少，可轮到自己才知道不容易。看来这女侠也不是谁都能当的。嘻嘻。”

“还笑呢。凤姐，以后可一定要小心些了，如果真出了什么事，我可怎么跟老夫人交代？刚才这一路上你也看到了，到处都有穷人，你管得完吗？”

这次出门，郑小芸承担着看管柳如凤的重任，所以她的压力很大。

“你说的都对，可我就是见不得这些坏人欺负女孩子。好了，以后我不管闲事就是了。”

郑小芸叹息了一声说：“唉，说也白说。凤姐你跟老爷的性情一样，看到不平的事就想管。还好年底你就嫁人了，以后有婆婆管着你，看你还能出来疯。”

柳如凤马上回敬她一句：“操心太多，小心变成老太婆。”

郑小芸笑了一下，没有反驳。

柳如凤停了一下说：“好了，回去以后我就练绣花了，你就放心吧。”

郑小芸睁大眼睛看柳如凤，想像着男孩般性格的柳如凤拿绣花针的滑稽样子，一下笑了出来，差点把嘴里的面条都吐出来，急忙把嘴捂住了。

柳如凤看郑小芸滑稽的样子，知道她一定没想自己的好事，急忙问：“你笑啥？”

郑小芸说不出话，用手比划了一下绣花的样子，柳如凤明白了，也跟着笑起来。两人越笑越觉得可笑，结果越笑越厉害，把眼泪都笑出来了，引得饭铺里的两个客人都往她俩这边看，两人赶快伏在桌子上使劲把笑憋住。

因为两人都是头一次来这里，不知道小姨家所在的街道怎么走，结帐时柳如凤跟饭店老板打听了一下，然后就按饭铺老板的指点找过去了。

两个人一路找过去，感觉越走越热闹。街道两边尽是各种店铺，有些店铺的名字她俩听都没听所过，根本就不知道是卖什么东西的。

街上还有沿街叫卖的小贩，喊着不同的号子穿街而过，两个来自大山里的姑娘感觉眼睛不够用了。

两人正走着，郑小芸轻轻碰了柳如凤一下，低声说：“凤姐，快看前面。”

柳如凤向前面看去，看见几个穿着红红绿绿长衫的人迎面走来，再仔细一看，原来是头戴书生巾的公子，正在大街上闲逛，让柳如凤和郑小芸彻底看傻了眼。

等几个书生走过去，郑小芸发出一声惊叹：“哎呀，凤姐，这几个公子怎么打扮的比女人还要花哨？”

柳如凤看周围的人，大家都在正常做自己的事，根本就没人把这件事当回事，知道是她俩少见多怪，就故作镇定的回答：“人家这是城里人的打扮，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郑小芸偷偷伸了一下舌头。

不一会儿，又有几个相同衣着的书生走过，有的还摇着折扇，一幅逍遥自在的神态，引得郑小芸又是一阵惊叹。

两人在路边问了路，拐过一个街口再往前走，看街两边楼房一个挨着一个，一个比一个气派，名字起得也好听，尽是“春风楼”、“怡红楼”之类的，还都有年轻女子在门前招呼客人。她们的鬓发上插着鲜花，脸上都涂抹着厚厚的胭脂，很远就能闻到一股香气。不知道是不是天热的缘故，女子的前襟都开的很大，露出半截酥胸，让柳如凤和郑小芸看着有些脸红。

看见男子打扮的柳如凤和郑小芸走过来，一个女子非常亲热地迎上前来拉住柳如凤，像是见到了多日不见的老熟人，热情地打招呼：“哎呦，公子，多日不见都把我们忘了吧？快进屋喝杯酒休息一下吧。”

柳如凤给闹了个大红脸，一边躲一边说：“哎，看清楚了再拉人。”

柳如凤的声音女子听出来了。“呦，原来也是雏呀，干嘛打扮的这么英俊，让姐姐都看差眼了，哈哈哈哈......”

两人几乎是小跑着走过去了。

等走过这片街区，郑小芸伸了下舌头说：“妈呀，吓死我了，这些人拉咱俩干啥？”

等两人看着各自的男子装扮后都乐了，难怪让人看错了。两人赶快找了个僻静的街角，把外面的衣服换了，重新梳理了一下发髻，变回女人的样子，这才继续走路。

再往前走，远远听见前面楼房里传出阵阵女子弹唱的声音，旋律婉转动听，可惜唱词两个人听不懂。看牌匾上写的是“宴英楼”，知道这是一间酒楼。再看酒楼边上凉棚下停着的各式小轿，就知道在里面吃饭的不是普通人。

等来到最繁华的商业街区，这里的人就更多了。尤其是女人们都穿的很艳丽，脸上都化了淡妆，让两个一身朴素打扮的山里姑娘显得很特别。

这里店铺前的匾额都很大，而且都很漂亮，一看就知道是大店。人们进进出出的非常热闹。街道两侧还有一些小贩搭着货摊卖货，货摊上摆着的尽是些小百货和孩子们喜欢的东西，吸引了很多孩子和小姑娘们围着看，显得更加热闹。

郑小芸非常兴奋地跟柳如凤说：“凤姐，幸亏这次跟你来了。这城里可真热闹，我算是开了眼了。”

柳如凤回答：“这算什么，苏州城可比这里热闹多了。”

“比这里还热闹？你是咋知道的？”郑小芸很小就来到柳家寨，一直跟柳如凤在一起，从没见她出去过，所以有些奇怪。

“她是听七婶说的。”

柳如凤的九叔常年在柳家寨设在苏州的商行做事，郑小芸是知道的，所以他伸了下舌头。“我还以为你去过呢？以后她们再说啥新鲜事我也跟着听听。”

“你就爱凑热闹。”

再往前走，远远看到前面有好几家绸布店，柳如凤和郑小芸急忙走过去打听，很快她们就被告知她俩要找的陈老板已经把绸布店转给别人，全家都搬走了，已经不在贵池县城了。

再问他们陈家搬走的原因，大家都说不知道，也不知道搬去了哪里了。

柳如凤和郑小芸又问了几家店铺，得到的回答都差不多，柳如凤感到非常茫然。

就在两人商量着下面该怎么办时，有人在她俩身后说：“姑娘，你们是找以前开店的陈掌柜吧？”

柳如凤扭身一看，是刚才一个绸布店里的老伙计，就点了下头说：“是啊，大叔。”

“姑娘，陈掌柜的店原先就在前面，经营情况也不错，可是不知道他家得罪了什么人，被一伙混混隔三差五过来捣乱，店就开不下去了，年前把店折价兑了，全家也都搬走了。”

他停顿了一下又说：“我过去得到过陈掌柜的关照，这才来告诉你们一声。你们就不用再找了。”

“知道他家搬去那里了”

“这我还真不知道。”

“他家得罪什么人了？是十三太保那些混混来捣乱的吧？”

“这些我也不清楚，能说的我都跟你们说了，我回去了。”说完他就往回走了。

柳如凤知道他不愿意多说，但心里很感激，在后面说了声：“大叔，谢谢你啦。”

那人连头都没回。

柳如凤心想，怪不得一年多没消息了，原来已经不在这里了。那伙混混肯定就是池州十三太保这帮家伙，以后再碰上一定要狠狠地教训他们一下。

“凤姐，咱俩怎么办？”郑小芸问。

“怎么办？先找个客店住下再说吧。回家的船要七天后才回来哪。”

两个人在街上找了一会儿，看一个挂着“悦来客栈”招牌的客栈比较顺眼，就进去要了一个房间。客店老板见是两个姑娘住，特意给找了间二楼靠后面比较安静的房间。

客店伙计领两人去了房间，还给打了一盆清水。两人洗了脸，换了衣裳，然后坐下说话。

“小芸，你说小姨家会不会出什么事了，否则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怎么也应该写封信说一下啊。”

“凤姐你就别瞎想了，也许是事情太急，他们没来得及写吧。或许过些日子家里就会收到信了。”

“唉，母亲知道小姨家的情况后一定会更担心了。”

柳如凤本来不是个心事很重的女孩，但是此时她的心情十分沉重。

郑小芸劝她说：“咱们回去只跟老夫人说小姨家搬走了，其他的事别让她知道就行了。”

“也只能这样了。”

“凤姐，我看你变了。”

“哪里变了？”

“你变得心事重了。啊！是不是快要嫁人了，所以就开始担心父母了？”

“瞎说，我以前是个没心没肺的人吗？”

“你说呢？嘻嘻！”

柳如凤低头想了一下，然后说：“小芸，要不咱们回去撒个谎吧，就说小姨一家都挺好的，生意也不错，就是因为过年时生意太忙，所以才没有回去。”

“能瞒过老妇人吗？”

“让我想一下，”柳如凤想了一下，然后说，“你看这样行不行，一会儿咱俩出去，把小姨家过去开店的位置问清楚，然后记住相邻的店面，回去就不会说露了。对了，咱们再买一些东西带回去，比如布料什么的，就说是小姨给买的，应该就能糊弄过去了。”

“就算能糊弄过去，明年怎么办？”

“先把今年糊弄过去再说吧。回去后我把这里的情况跟我爹说了，让他派人过来调查这件事，应该很快就能弄清楚了。”

“那也只能这样了。凤姐，九华山咱们还去不去了？”

“一会儿出去时先跟客栈老板打听一下，去九华山一趟来回要几天，来得及就去，来不及就算了。”

想好了办法，两人马上起身来到楼下，先跟客栈老板询问了一下去九华山的情况，然后去打听小姨家以前开店的位置。他们找到刚才告诉他们情况的那个老伙计，把柳如凤小姨家以前开店的位置弄清楚了，把附近的店铺都弄清楚了，这个问题就算解决了。

接下来就是买一些带回去的东西了。因为还有足够的时间，两人决定先在街里逛一下，再决定买什么。

对女孩子来说，逛街是最让享受的事了，何况还是来自大山里的女孩子，所以逛了一会儿后，两个姑娘都把心里的不快暂时抛开了。东瞅瞅西看看，越看越有意思。

走过一个街口时，看见路边有一个老汉跪在地上向路人磕头，嘴里念叨着什么，旁边还跪着一个五六岁的小姑娘，头上插着根干草。柳如凤知道这是在卖孩子，就凑近看了一下。

老汉看上去不到五十岁，但满脸皱纹显得很老，两只手的手指也是黑黑的，一身衣服也是破破烂烂。再看老汉身边的小姑娘，头发乱乱的，脸上有两道哭过的痕迹，让人看着就心酸。老汉见面前有人停下了，马上又絮絮叨叨地述说起来，听了一下柳如凤大致听明白了。老汉是小姑娘的爷爷，小姑娘的父母都病死了，老汉养活不了她，要找个好心的人家把她卖了。

柳如凤动了恻隐之心，不禁为这个女孩的命运担心起来，就在她稍一犹豫的时候，老汉旁边一个大一点儿的小男孩走过来，扯着柳如凤的衣衫跪在地下，一边抹眼泪一边向柳如凤哀求：“大姐姐，行行好给点儿钱吧，别让爷爷把妹妹卖了。”

郑小芸见柳如凤要掏钱袋，急忙在旁边说：“凤姐，咱们快走吧，别再管闲事了。”

柳如凤跟郑小芸走开了，可是听见小男孩的哭声更大了，人的秉性是很难改的，柳如凤没办法就这样走开，她走回来从怀里拿出钱袋，从里面拿出几个铜钱放到老人手里。

老汉非常感动，拉着小姑娘鸡叨米一般地给柳如凤磕头。旁边不远处还有几个讨饭的小乞丐，见柳如凤给老汉拿钱都围了过来，纷纷伸手讨要。郑小芸见情况不好，急忙拉着柳如凤跑开了。

“唉，凤姐，你这爱管闲事的毛病是改不了啦。”郑小芸叹了口气说道。

“我就是见不得女孩子受苦。”

“这世道就是这样，你哪能管得过来。”

“你说的道理我都知道，可我就是心里放不下。”

又走了一段路后柳如凤心情才好起来。

前面街口转过一个弯后来到另一条街上。这里街道两边的店面都不大，但是却有众多小商贩当街摆摊卖货，连店铺门前都摆上了，让这里显得更为热闹。

这些小商贩有的用可以推着走的小车做摊床，有的就是两个木凳上撘上几块木板，卖的东西也是应有尽有。有女孩子喜欢的头饰和胭脂香粉，有小孩子喜欢的玩具，还有妇人喜欢的针头线脑，种类非常齐全，远远看上去琳琅满目，吸引了很多人在这里逛街。各种叫卖声和讨价还价的声音混在一起，一派热热闹闹的场面。

柳如凤和郑小芸两个人的眼睛又不够用了，这里看看那里瞧瞧，看到好多喜欢的东西。

柳如凤看中了一种头花，感觉买几个回去送给姐妹挺不错，就想让郑小芸帮着挑一下，就在她转身寻找郑小芸时，把旁边的一个小男孩撞倒了，赶紧伸手把他拉起来。就在这时一个男人在后面撞了小男孩一下，把小男孩撞到柳如凤的怀里。男人说声“抱歉”走开了，还没等柳如凤弄清情况，小男孩也一溜烟的钻进人群里不见了。

柳如凤感觉很奇怪。街道上虽然人很多，但是并不拥挤，这个男人怎么就撞到小男孩身上了？还有，这个小男孩干嘛跑这么快？她警觉起来，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儿，可是一时想不起来是什么。

正在旁边摊位上看东西的郑小芸见柳如凤正在发呆，就过来问：“凤姐，怎么啦？”

“没什么。哎，你看这个头花怎么样？”

“好看，我喜欢红色的和粉色的。”

柳如凤决定买几个，就伸手从怀里拿钱袋，可是摸了两下没有摸到，这才猛然发现钱袋不见了。“哎呀不好！我的钱袋不见了。”

现在柳如凤知道什么地方不对了，是钱袋放在身上的沉重感不对了。不用说，钱袋一定是被刚才的小男孩偷走了。

郑小芸一听也急了，急忙问：“啥时候不见的？”

“就刚才，被一个小男孩偷走了。”

柳如凤急忙向刚才小男孩跑掉的方向看去，可哪还有他的影子，她这才醒悟过来，刚才小男孩就是想偷自己的钱袋才被撞倒的。可他是什么时候下手的哪？对，一定是被那个男人撞到自己怀里的时候。这样一想那个撞了小男孩的男人也很可疑。柳如凤四处查看，那个男人也不知道去哪里了。

柳如凤心里一动，返身往刚才走来过的方向走去，郑小芸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急忙跟在后面。

柳如凤来到刚才老汉卖小姑娘的地方，发现人已经没了。

“凤姐，怎么回事？”

柳如凤把刚才钱袋被偷之事说了一下。

郑小芸一听就明白了。“看来刚才的老汉和偷钱的孩子是一伙的。”

柳如凤苦笑了一下。

丢了钱袋，两人逛街的兴致一下没了，悻悻的回到客栈。

进了房间后柳如凤问郑小芸：“小芸，家里给带的银子呢？”

郑小芸拍了一下大腿说：“坏了，银子都放在德叔的包袱里。”

柳如凤也想起来了。“哎呀，下船时忘了银子的事了。”

“唉，这下可麻烦了。”

“小芸，你身上还有多少钱？”

郑小芸把自己钱袋里的碎银子和铜钱全都倒在桌子上，算了一下也就是两百个铜钱。

在柳家寨只有跟货郎买东西时才会花钱，平时几乎没有用钱的地方，所以两个姑娘都没有带钱的习惯。

郑小芸自责了一番，可是说什么也晚了。

柳如凤没说什么，却感觉很受挫折。本来想像女侠一样到外面闯荡一下，没想到第一天就遇上了各种麻烦，真是让她泄气。柳如凤不禁为自己的无能生起气来。

两人简单地盘算了一下，剩下的这点钱可能刚够两人这些天的房钱和饭钱，去九华山游玩和买东西就不够了。两人想了半天也想不出办法，只能决定到城里各处转一下，看看能不能找到这伙偷钱的人。

柳如凤和郑小芸在城里转了起来，几乎把全部街道都走遍了，有些人多的地方还走了好几遍，一直走到天黑也没看到他们要找的人。两人都知道没有希望了，只好垂头丧气地往回走。

两人走的又累又饿，可是谁都没有心情提吃饭的事。回到客栈时柳如凤的脑子还在想事，走路的速度又快了一点儿，结果跟一个正往外走的人撞在一起。

柳如凤心里恼火，张口就说：“你是怎么走路也不......”话没说完她看清了对面的人，马上就乐了。

“修文兄，怎么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