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 生成论的价值向度
儒家对宇宙的探讨,从其肇始就指向人类社会,一方面,展现了一个有机整体的自然界为人类和自然界的统一关系建立了理论前提;另一方面,说明人和自然界作为主客体处于一个同一的系统中,两者是合而不是分的关系。正是这种“天人合一”的圆融思维决定了儒家的生成论思想不是一个纯粹的自然哲学问题,因此,“它一开始就具有 ‘人学’特点”。
一 人类道德社会的形成
黄道周谈论宇宙的生成,不止着眼于一种客观的、自然的形成过程,而且也加入了道德和价值判断,但是道德和价值意涵的加入则是局限在人类社会中。从宇宙自然界向人类社会的开纵过程中,黄道周一方面肯定宇宙秩序即是人类社会的秩序,他称:“阴骘相协皆本于天,书曰‘协和万邦’,诗曰‘克定厥家’,虽人事亦天道也。”另一方面,在这个开纵中,他引进圣人作为中介者。圣人之所以出来,是因为“天能为雨旸寒燠,而不能使雨旸寒燠之皆时,故时者,天所以应圣人,亦圣人所以用天地也。五行之吏各司其官,使五行常自为政,则五行必交胜于天地,五行交胜于天地,则雨旸寒燠必有不得其平者矣。故貌言视听让权以与思,雨旸寒燠让权以与风,五者交让也而奉权以与圣”。可见圣人的作用是帮助天之雨旸寒燠能够适宜、时宜而不危害天下百姓。
黄道周在《洪范明义·五行章第三》中充分描述了宇宙自然社会向人类人伦社会的转化过程。
五行分化,序其生者,所谓初也;阴阳之精,见于水火,刚柔之义,着于金木,土载其下,以通地天,有是五者,以别男女,以正性命,阴阳相交,刚柔相推,变化错综,或当或爽,而治乱出焉。帝王之生皆木,五德以长天下,而其说奥渺不可复稽。但以数而言,则一六二七三八四九五十,为主成之次,以象而言,则一北二南三左四右五中,为分布之等,故人生而有体魄、气候、荣卫、经络,推于四海、日月,出入无不同者,干支所配日用所资,皆是物也。圣人观形以知理,观性以知命,观其生胜配合以知阴骘相协之意,故生者以协父子,胜者以协君臣,并者以协兄弟,因君臣以协夫妇,因兄弟以协朋友,智由此出,礼由此作,仁由此奋,义由此制,信由此立,腑脏官骸由此以理,道化政刑由此以设,于以制器利用则大备矣。圣人虽不明着其事而福殛之所由生,灿然可见。要以原本太极,修道明教,纳民于至善之域,则非圣人不足以语此也。
从上段引文来看,黄道周认为五行分化,水火金木土五者各其一性,其阴阳相交、刚柔相推而形成男女,而各正性命,但是由于变化错综复杂,有或当或爽的可能,所以“当”则社会治,“爽”则社会乱。圣人出而根据自然界中“生、胜、协”的原则来规定人类社会的伦叙规则。以“生”来规定父子之伦,以“胜”来安排君臣之序,以“并”来拟规兄弟之理,此三大伦理关系确立后,再从君臣之序引申出夫妇之序,由兄弟之理延伸出朋友之理,从而确立了人类社会的纲纪。纲常既立,则纲常所体现的仁义礼智信亦形成,五常形成,则个体、社会、教化、刑政、礼仪各有确立和依附,从而人类社会洋洋而成。
黄道周借助圣人把一个自然运行的宇宙秩序投射到人类社会之中,既然宇宙秩序即是人类社会的秩序,因而人类社会的秩序也具有天道根据。值得提出的一点是,黄道周并不认为宇宙秩序具有道德性质,他肯定宇宙间存在秩序,但是这种秩序是自然的、客观的,如他的“生、胜、并”的原则是自然界客观存在的原则,只有这种宇宙秩序在进入到人类社会之后,在人类社会中发用而产生关系即“纲纪”后,才被“圣人”赋予了价值和道德色彩,而不是先天就具有道德属性。这也是黄道周和两汉时期儒家在天人关系上不同的一点。
二 圣人在人类道德社会形成中的作用
有价值和目的的自然界以及人类社会成为一个道德为底蕴的社会是由圣人来赋予的。黄道周称:“圣人者,天地之心手也。圣人出而草木以为蓂箑,鸟兽以为龟龙;圣人不出而紫蓍以为污草,麟角以为疴虫。”圣人赋予了自然界事物以价值和意义。同时,黄道周认为,圣人观自然界而知五行之规律,本于五行而协合人类社会和自然社会的统一,他称:“万物之生,各有从始,五行既具,阴骘始着,其理以为五德五性,其质以为五体五色,其气以为五声五味。圣人本于太初以立命,始以得五行精一之致,以辨德性气质之类,以进其不及,裁其太过,是为相协之始事。”“古之圣人观物之质,而知其性,观物之气,而知其命,观其所作,而知造物者之性之命。体之察之,服习既久,则彛伦毕见,仁义礼智皆根于心,而后发为事业,犹五脏之达于面目,云雨之发于山川,色声臭味之发于物则也,若是而后可通于五行之用者矣。”
虽然黄道周认为圣人在人类社会人伦关系的形成上起了关键作用,但是,圣人所作的转换不是无目的和无原则的变换,而是根据二气阴阳、五行之间的关系来制定人间伦理秩序,他称:
天下之道未有不于二五焉取者也。不取其数而取其义,不取其物而取其意,故君子之于制胜皆用之矣。堂皇之间,悬象布和。正直之德取于稼穑,过此以往,金木水火互为治也。非礼犯顺,强御不共,金火治之;委随虚疏,从习若流,水木治之;顽冥钝迟,处錞善疑,金火治之;阳骄爽中,趾视俱高,水木治之。夫是所谓不德者也。圣人所治则其德也,而犹以从革治弗友,曲直治燮友,炎上治沈潜,润下治高明,故五行之用,圣人无日不以自治也。治己以及于卿士、师尹,而后以及于百姓。金之克木,木之克土,火之克金,水之克火,圣人皆取以自治,而独以平康正直者厚殖稼穑以遗福于天下百世。
黄道周认为圣人师天而行事,根据金木水火之间的互治关系,分界线,明秩序,其处心极虚、极平,取义极精,去利极微,上揆天心,下揆人性,顺应事物之自然与当然,任其自适其性,自遂其命,而不操纵和把持,然后达到治理卿士、师尹,以及于百姓,从而形成人间的伦理秩序。
关于人类社会的形成,黄道周构造了一个与天地生物相应的伦理规范产生的模式,认为人类社会的开端是男女,之后是夫妇、父子,在此基础上再衍化出其他人伦关系和差别,他称:“人道之成,先有男女,而后有夫妇,有夫妇而后有父子,有父子而后有君臣、兄弟、朋友、亲戚、上下、贵贱。在天以为常理,在人以为彛伦。”应该指出一点,黄道周所称的“常理”和“彛伦”,都侧重于一种关系的描述,也就是说,传统儒家以天理来投射人间秩序的时候,亦是把个体看成了一种关系存在,即个体不具有独立性,而是与自然、社会之间的一种动态的模式存在,以模式和关系来决定个体的性质、个体的地位。既然天道都是互相资生、互相依赖的大的动态关系存在,则人类社会亦是如此,个体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