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人的本质力量系统的建构与人掌握外部世界的可能性
人对外部世界的掌握是人依赖于外部世界的实现方式和现实形式,从而也是人获得生存和发展的可能和机会的具有根源性意义的必要条件。人必须掌握外部世界,人也有可能掌握和利用外部世界来为自己生存和发展的目的服务。这种可能性,除了植根于外部世界的可知性、可理解性和可改造性等客体性因素外,还在于人拥有掌握外部世界的本质力量,即整体性的能力系统。正是历史地形成并不断地自组织和涨落变化着的人的本质力量,为人掌握外部世界构建不断膨胀延展着的人所赖以生存和发展的功能圈,规定了内部的时空,提供了规整——范导和建构——创造等内部动因能力。人就是通过不断对象化自己的本质力量才逐步实现对外部世界的掌握的。
人掌握外部世界的本质力量的形成和扩展,首先是建立在人的生理性的基础上的。保罗·阿尔斯贝格的《人类之谜》把人的官能对环境的适应性匮乏,看作生命排除器官并用工具符号取代其活生生的官能倾向的根源,进而把它看作人在形态学和心理学意义上日益大脑化的根源。弗洛姆也曾说过:“人是一切动物中最无能为力的,但这种生物上的弱点恰是人的力量的基础,是人发展自己独特的人类特性的大前提。”人没有适应于某种特定的生存环境的特化的生理器官结构和趋稳态的本能化的行为模式。这一纯生物学意义上的“裂口”和“缺陷”,一方面迫使人不得不通过自己能动掌握外部世界的活动才能实现对外部世界的依赖;另一方面这种从本能和特化的“裂口”中,获得了解放的、自由的、开放的、因而具有普适一切环境的潜在可能性的机体结构和功能,也成为人形成掌握外部世界本质力量的生理性基础和遗传学前提,并作为人本身的自然力整合在人的能力系统中。这种非特定化非本能化的生理性基础,突出地表现在人拥有高度发达和完善的感知思维器官和运动效应器官。当然,这也是人类在漫长的种系进化过程中,因内外因素的交互作用而形成的,具有人类自我建构和生成的性质,而不单纯是大自然的特别恩赐。
人的感知思维器官是一个系统。它是以思维着的大脑为中心,以沟通内外世界的感官为门户,并以中枢神经和周围神经系统为通道的以一定方式、结构组织起来的、能够与外部世界进行信息交换的系统。与知觉的焦点只落在必需的东西上而对别的事物缺乏感受的动物感官不同,人的感官不是欲望性的而是认知性的。人的感官已突破了感官的感知范围仅与自己机体生理需要固定联系的局限,而向开放着的世界开放。人的感官虽然也有一定的感知阈值,但这只是量的限制,从原则上、可能性上和整体来说,人的感官是能够感知事物的各种不同的属性的,是能够获得与自己当下的生存需要无关的关于外部世界的各种各样信息的。而感知思维系统中另一组成部分——人的大脑与动物的脑相比更在结构和功能上有着本质的区别。坎农曾说:“人与其它哺乳动物相比之所以具有更高的智慧和改造外部世界的非凡能力,就是建立在这种大脑皮质神经联系的精巧构造基础之上的。”人的大脑不仅有“调节张力和觉醒的结构”,也有接受、加工、保存来自外界的信息的结构。它不仅能够对感觉器官所获得的各种信息进行直观综合,而且能够运用语言符号对它们进行抽象综合。所以通过有机联系着的感觉器官和大脑的共同活动和协同作用,人就能够接收、采集、存储、识别、选择、转换、编码、建构各种外部世界的信息。由此可见,人的感知思维系统为人观念地掌握外部世界提供了生理性基础和可能性。
拉兹洛指出:“人的高度完美的监控系统就是他的大脑皮层;它蕴含有使用符号的能力,是全部意识过程的活动中心。例如没有大脑皮层,人就会成为跟植物一样的死板的东西,他可以完全保有感觉和相应的躯体功能,但是他既不会思考他的感觉,又不会规划他未来的行动。”确实,人的大脑不仅是处理来自外部信息的思维中心,也是人行为程序的编制、控制和调节的中心。它与执行它的指令的手和脚等运动效应器官,共同构成了一个能对客观事物进行实际的分解和组合,能与外部世界进行物质能量交换的功能耦合系统。人在体质形态学上的一个重要特征就是直立行走、手足分工。手的出现有着重大的意义。康德说:“人作为有理性的动物,其特征已经在他的手、手指和指尖的形态结构上,部分是在组织中,部分是在细致的感觉中表现出来了。大自然由此使他变得灵巧起来。这不是为了把握事物的一种方式,而是不确定地为了一切方式,因而是为了使用理性;通过这些,人类的技术或机械性的素质就标志为一个有理性的动物的素质了。”列维·布留尔则指出,对于幼年人类来说,手不仅是劳动器官,而且还是思维的工具。“在那时,手与脑是这样密切联系着,以致手实际上构成了脑的一部分。文明的进步是由脑对于手以及反过来手对于脑的相互影响而引起的。”因此,人的手在其结构和功能上可以说是非特定化、非本能化的,而是理性化的。在大脑的指令下,“手能执行一切方式的动作”。这就为人制造使用和操作各种物质技术手段和劳动工具,从而超越仅仅凭借自身的肉体器官来生活和活动的生物学意义上的物种界限提供了可能,为人脱离仅靠自身内部生物本性、肉体组织和结构的变化,来适应外部环境变化的生物适应范畴提供了可能。
总而言之,人在适应外在世界过程中相对缺乏本能调节这一否定性的生物、生理前提,使得人成了“一个没有完成而且不可能完成的东西。他永远向将来敞开大门。现在没有,将来也永不会有完整的人”。但是,这种“不完整”的人所拥有的非特化、非本能化的有机体和功能耦合系统,又使他拥有了掌握外部世界的“自然力、生命力”和掌握外部世界本质力量的生理基础和“硬件”。
非特化的机体生理结构和功能,为人能动地掌握外部世界提供了“硬件”。但是,人所以能掌握外部世界就在于他不但具有生理上的,而且“也具有智力上的装备”。而智力上的装备又是与生理结构分不开的。确实,“这种可能性则是它的生理结构所提供的”。本能的弱化、机体结构功能的非特定化同人的意识、精神的生成和发展之间存在着某种内在的连贯性的结构关联。正是由于人背离本能,与本能相对立,才导致了意识的产生,才被迫求助于意识的决定和解答,才必须优先发展自己的理性,使自己成为自然和自身的主人。确实,人正是在克服本能弱化给自己生存带来的不利处境中,通过自己的正在形成中的雏形劳动的中介逐渐形成并发展着地球上的最美的花朵——思维着的精神的。人类意识、人类精神是大脑的机能,是植根于人的生命的,是人掌握外部世界本质力量的至关重要的构成性因素。“精神生命是人的本质的一部分,从而它是确定人的本性的特征。”可以说,人的存在是在生命和超生命的精神这两重矛盾的支点上展开的,无意识的无精神的生命是非人的生命。人只有有了意识、精神才能把自己与动物区别开来,也才能真正形成掌握外部世界的现实的本质力量而成为自由自觉、自为自主的人。
掌握外部世界是一种属人的为我的主体性活动。它必然预设一个前提,蕴涵着一个承诺,即人是自为自主的存在。而只有当人有了意识,特别是产生了自我意识,才有可能自为自主地存在和活动。因此,人是否有意识乃是人能否拥有掌握外部世界本质力量的关键所在。人类初民的意识仍带有动物的性质,“这是纯粹的畜群意识。这里,人和绵羊不同的地方只是在于:他的意识代替了他的本能或者说他的本能是被意识到了的本能。”这种以非理性的原始生命冲动为主要特征的原始人的意识,尽管还未上升到理性自我意识的高度,但毕竟说明了人已经从那种无意识的不由自主的本能状态中分化出来,已把自己的自然生命冲动作为自己的意识对象和控制对象。这种人的意识代替本能的过程,也就是人和外部世界主客体的分化过程,和人作为主体客体的二重化过程的开端,因此,也可以把这种“畜群意识”称为自在与自为意识中介的感性自我意识。正是这种感性自我意识开始引导人们抑制自己粗糙的本能欲望的自发性,向自主自为的人提升和发展。这种意识是原始初民掌握外部世界活动的初始条件,同时它又与掌握世界的实践活动构成了双向互动关系,并在互动中逐渐形成和发展出人的理性自我意识和以理性为基本特征的人的精神生命,乃是人的生命灵性之光辉。有了这样一种精神生命,人就能“使自己的生命活动本身变成自己的意志和意识的对象”, 人就有了解自己本身,使自己成为衡量一切生活关系的尺度,按照自己的本质去估价这些关系,真正依照人的方式,根据自己本性的需要来安排世界的可能性,人就有了选择自己行为目标、行为方式的自主性,选择自己生活方式、生存态度、存在价值的自由度。可见,意识和自我意识是人拥有自我选择、自我实施、自我控制和自我评价能力,从而成为自主自为的能动掌握自我和能动掌握外部世界的主体的契机和前提。
在类发育过程中生成并逐渐增长着的人的理性能力,具有认识外部世界普遍必然规律的思维建构功能。恩格斯曾指出:“我们对自然界的全部统治力量,就在于我们比其他一切生物强,能够认识和正确运用自然规律。”人的意识和思维活动不但能够超越自身感知思维器官的生理的时空界域,而且能够超越直观的此时此地的时空界域,而进行普遍性的驰骋和对外部世界规律的理性探索。在这一思维活动中,人不但能运用分析与综合等逻辑思维方法,而且还渗透着灵感、想象、直觉、顿悟等非逻辑思维。理性思维方法和非理性思维方法、逻辑的和非逻辑的是人类思维的两翼,它们相互渗透、协同作用,为我们认识外部的客观规律提供了主体性条件。而外部事物客观规律向人的意识事实的转化,又意味着人的本质力量的增强,意味着人的潜在的理性的素质、技术性素质向现实的理性力量和技术力量的转化,意味着人在自己的生理结构和功能基础上,建构起了超越个体生理界限、超有机体的、能够普遍地用一切方式掌握事物的内部构造动力世界,意味着人的普遍性扩大和智慧的提高。
确实,理性是人精神生命的基本特征。人有了理性能力也就有了超越自我有限生命,克服自己局限性、把握必然性和普遍性、追求无限性的能力。因此,人的本质力量的增强同人的理性能力的提高和发展是相伴随的。但人所以能掌握外部世界不但在于人有对外部世界真理性追求的理性能力,也在于人拥有意志力和情感力。人不是一架理智的机器,人的意识是由知、情、意等因素构成的开放结构,是一个充满着理性与非理性内在矛盾的世界。所以,人掌握外部世界本质力量的增强同人的理性能否与非理性保持必要的张力相联系。
情感是人的本质力量的表现。人的情感就是需要的主体与对他有意义的客体的关系即价值关系在他头脑中的反映,是人对价值事实的一种感受和评价,是以一定意义为对象的一种价值意识。人的情感根源于极其多样的自然的和文化的需要。凡是能满足已激起的需要或能促进这种需要得到满足的事物,便引起了积极的情绪状态从而作为稳定的情感而固定下来,凡是不能满足这种需要或是可能妨碍这种需要得到满足的事物便引起消极的情绪状态。情感及其多种多样的体验形式不仅执行着信号机能,而且也执行着调节机能。它们在一定程度上决定着人的行为,成为人的活动和各种行为的持久的或短暂的动机,从而产生追求所提出的和所想到的目的的意向和欲望。可以这样说,人们在掌握外部世界的活动中往往是情感反应在先,形成了注意,然后再引起认知和理智的评价,外部事物往往先经过情感的过滤后才进入认知的领域的。所以,情感在人们掌握外部世界的活动中起着某种先导和定向作用。正因为如此,所以,列宁说:“没有‘人的感情’,就从来没有也不可能有人对于真理的追求。”马克思也说:“激情、热情是人强烈追求自己的对象的本质力量。”人的情感具有社会的、文化的品格。它包括情绪,但不止于情绪,特别是人还有渗透着理智因素的道德感、实践感、美感、理智感等高级情感。正因为如此,所以,情感通过各种不同的形式刺激或抑制人的主体性,影响主体活动的质量和效果,从而对人掌握外部世界的主体性活动起着某种调节作用。
与情感一样,意志也是人的本质力量的表现和确证,植根于人的生命之中。康德说:“意志作为欲求机能,正是世界上许多自然动因之一,它是按照概念而作用着的。”人的意志不同于动物本能冲动和动物心理,它是在原始人的自发地以群的联合力量和集体行动来弥补个人自己能力不足的社会本能的基础上发展而来的。正是联合起来的需要以及集体活动所产生的群的共同利益和需要,反映在个体的心理结构中,从而形成人所特有的自制力,并从这一基础上发展出了超越了生命自然属性的理性化和理想化了的人的精神状态。“意志不单是立于自然概念之下,也立于自由概念之下。”可见,人的意志是以自觉自愿为基本环节的自由意志。因此,所谓意志就是人自觉地确定目的,并根据目的支配调控自己的行为,克服内外各种障碍以实现预定目的的心理过程。意志力一方面表现为克服外部困难和各种干扰的顽强不屈、坚忍不拔的精神状态;另一方面表现为约束、控制甚至压制自己的不随意冲动,抑制自己其他一系列的意愿和需求,忍受或克服自己生理上或心理上的种种困难甚至痛苦,而使行动服从既定目的和任务的自制力、毅力等。赖尔曾说:“意志力是一种倾向,发挥这种倾向就在于坚持完成种种任务,也即不受干扰,或注意力不被转移。而意志薄弱则意味着太缺乏这种倾向,几乎任何一种行为,无论是理智的、体力的,还是想象的或管理的,都能成为表现意志力的行为。”意志通过对主体活动目标的确定、贯彻和实施,表现出它对于主体能动性、创造性和自觉性的巨大影响。它不但控制情感向健康的方向发展,而且促进认识的不断深化和实践的不断拓展。它是保证人的行为具有高度自主性、自觉性的重要前提,也是使人类能够抑制反文化的动物性的本能欲求,不为外在物质享乐所诱惑,以求内在精神之升华和超越,以达至善乃至灵魂不朽之神圣境界的前提。
总之,人的意识的知、情、意结构决定了人的意识不仅具有反映建构外部世界客观规律的理论理性的功能,也具有规整和范导自己行为的实践理性的功能;决定了人不仅追求着对世界的真理性的认识,而且也追求着善与美的理想的实现。有了这样的意识,人类就能从自己的局限性中引出特定的人性的无限性,就能从自己不幸的生存处境中孕育出支配、控制、掌握外部世界的伟大力量。
人是追求真善美的具有灵性——意识和精神的存在物。而意识不只是大脑的机能,“意识一开始就是社会的产物,而且只要人们存在着,它就仍然是这种产物”。因此,人作为有意识存在物也就是社会的存在物,而且首先是社会的存在物,才能成为有意识的存在物,才能摆脱本能而去进行自为自主自由的掌握外部世界的活动。人的存在的社会性是人能够拥有掌握外部世界的本质力量的根源之一,而且其本身就是人的本质力量的一种表现和确证。单个人的自然力是非常有限的,“力不若牛,走不若马”。所以,单个人是无法与外部世界的力量相抗衡的,但是,牛、马等动物所以不能掌握世界,人却能掌握世界,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在于“人能群”。人是最名副其实的社会动物。人“不仅是一种合群的动物,而且是只有在社会中才能独立的动物。”人通过组织起来、联合起来,结成一定的社会关系,就会产生一种远远大于和超出个体力量简单相加之和的“系统力”,即“社会协作力”、“社会力”。有了这样一种属人的具有新质的力,使原始人有了能胜物的掌握外部世界的可能。而这种社会力的增强也意味着人掌握外部世界的范围和程度的扩大。人的本质在其现实性上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人在何种层面、范围和程度上结成社会关系,就表征着人拥有何种程度和性质的“社会力”。
人是社会的存在物,而社会领域就是文化领域,因此,人也是“文化的定在”。从猿到人的演变其根本的标志乃是文化的创造,自从有了文化,有了由文化构成的有意义的世界,才把人从自然界分离出来的。所以,人总生活在一定的“文化场”中。生活在文化场中的现实的人,除了自己本身所具有的自然力和自己的主观精神力,即拥有理智力、意志力、情感力外(其实这些也是文化世界在人的心理机制上建构起来的),还从文化场中获得了“文化力”。“文化力”是个人物质力量和精神力量的一种扩大,是一种放大了的、扩展了的个人物质力量和精神力量,又是浓缩了、凝炼了的类的物质力量和精神力量,是人类通过文化遗传机制实现纵向的代际传承、积聚起来、积淀下来的,是通过横向的人际、族际和国际文化交往扩展开来、弥散开去的,可以为人们所利用的客观精神力量和物质力量,也是人通过文化基因复制转换机制把类的力量转化为自己的本质力量,并使类的本质力量与个体本质力量相整合的能力。这种力的存在补偿了人适应自然环境能力的匮乏,弥补了人无法通过自然生理遗传机制获得动物式的完整的本能指令和全套行为模式的“软件”的缺陷,以及缺乏足以与强大外部力量相抗衡的强壮的体魄的缺陷。正是人在克服自己生理性缺陷过程中形成并发展着的人所独有的文化遗传机制、文化指令和文化力,使得人类掌握外部世界成为可能并使这种可能不断扩大。可以说,正是由于有了这种文化力和文化遗传机制,人类才能把世代交替的人们所经历的经验和发明创造的文化财富积累起来并遗传和传授下去,使类的本质力量呈不断扩展和增生的趋势。有了这种机制和这种“力”。人类个体就有了获得人类适应和对付自然环境、社会环境和自然世界的生存方式和活动方式的可能,获得类的聚合力的可能。可以说,现实的人拥有了文化力就等于拥有了类的力量,从而使他个人的自然力、精神力都得以实现量的扩展和质的跃迁。一个人拥有多大的掌握外部世界的现实力量,从某种意义上就看他拥有多大的“文化力”,所以“文化力”是人的本质力量的构成参数。正如马林诺夫斯基所说的,“文化深深地改变人类的先天赋予”。“文化根本是一种‘手段性的现实’,为满足人类需要而存在,其所取的方式却远胜于一切对于环境的直接适应。文化赋予人类以一种生理器官以外的扩充,一种防御保卫的甲胄,一种躯体上原有装备所完全不能达到的在空间中的移动及其速率。文化,人类的累积的创造物,提高了个人效率的程度和动作的力量;并且它与人以这样深刻的思想和远大的眼光,在任何其他动物中,都是梦想不到的。这一切无不是为个人成就的累积性的通力合作的能力所赐”。
人的文化力当然包含着工具的力量。因此人拥有文化力也意味着人有善假于物、使用工具中介作用于外部世界的能力。黑格尔曾指出:“人因自己的工具而具有支配外部自然界的力量。”还说:“这种理性的活动一方面让事物按照它们自己的本性、彼此互相影响、互相削弱而它自己并不直接干预其过程,但同时却正好实现了它自己的目的。”这就是所谓“理性的狡黠”。正因为人具有“理性的狡黠”,正因为人在自然工艺史的前提和基础上开辟出了文化的道路、人工技艺的道路,才使得人不再单纯地依赖自然工艺赋予机体的某种装备来适应环境,不再受天赋的肉体装备的直接限制,从而使得他不仅可以适应环境的各种条件,顺应环境的各种变化,而且可以通过各种方式掌握世界。
人是社会的文化的存在,而社会和文化并不是大自然的赐予而是人的创造。人的“生命的秩序实质上是创造的”。人的一切掌握外部世界的本质力量都在表征着、体现着人的创造的力量和创造性。
人的创造力植根于人本身的存在结构中。因为,置人于死亡边际的开放的、非本能的机体结构,已开启了通向人自我创造的可能性的生命通道,埋下了人的创造力的种子。当然,种子毕竟只是种子,可能性仅仅是可能性,并不等于人的创造力的现实。事实上,人的植根于人的存在结构中的创造的可能性向现实性的转化,是由劳动来完成的。人类正是凭借自己劳动把自己从自然界中提升出来的。正在形成中的人的雏形劳动是人自我生成的实现机制。人的非特化的理性化的手、感官、大脑、语言符号、意识、交往、文化都是在正在形成中的人的雏形劳动中和这种劳动向人的自由自觉的完型劳动的发展中开始逐步形成并不断得以发展的。所以,“在某种意义上不得不说,劳动创造了人本身”。劳动、感性的实践活动,是人作为生命存在的类发生的重要根源,也是人作为社会的文化的存在的根据,因而也是创造了一切人掌握外部世界的创造力的生成、涨落和膨胀的基础、源泉、秘密和诞生地。有了这样的动力基础,人依赖与掌握外部世界就有了可能性乃至现实性。人在掌握外部世界的劳动和感性的实践活动中,生成和发展着掌握外部世界的本质力量和掌握外部世界的人本身,这似乎是一个悖论,但却是一个历史的辩证法。人就是根据这个历史的辩证法,具体地、历史地自组织着自己掌握外部世界的本质力量的。
综上所述,人不但必须要通过掌握外部世界才能获得生存和发展的可能,而且人也具有掌握外部世界的本质力量和可能性。人对外部世界的掌握乃是人的本质力量的表现和确证。人对外部世界掌握的时空界限是随着人的本质力量的增强而拓深和延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