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世价值”问题之我见
“普世价值”问题,是当前理论界的一个热点话题。它所引发的论争,已超出价值哲学的视野,逐渐演化为一场意识形态领域的斗争。
围绕“普世价值”的争论主要有如下几个焦点:其一,“普世价值”是否存在?它是人类已经确立的行动准则,还是仍停留在神话阶段?它是全人类文明进步之成果、中国走向未来之必须,还是抽象的人道主义鼓吹者、民主社会主义者们为躲闪阶级分析这一利器而炮制出的虚幻肥皂泡?其二,“普世价值”从何而来?它是从先验的抽象人性出发,在具有不同传统的民族、国家和地区的不同价值观念中找到共同点并概括出来的普遍性,还是在人们社会交往实践的普遍化进程中,逐步生成着和发展着的契约理性或交往理性,抑或西方国家通过殖民化和市场化的强制手段、通过“和平演变”战略的引诱手段,所不遗余力地推行着的西方价值观念的普遍化?其三,究竟是哪些价值才具备资格贴上“普世价值”标签,指引中国未来的发展方向?是人权、法治、公平、正义、自由、平等、博爱,从而中国须与世界一起走向人权、法治、民主的康庄大道,还是以仁、义、礼、智、信这“五常”为具体表现,关涉人之最基本伦理准则的儒家伦理,或者是“以人为本”“和谐社会”“消除贫困”“共同富裕”应当成为当今的普世价值?
显而易见,对于“普世价值”存在的真实性,人们莫衷一是;关于“普世价值”的生发与形成,各家众说纷纭;至于什么才算是“普世价值”,更是各执一词。所谓的“普世价值”,却实难达成“普世”的认同,这的确耐人寻味。
本文从马克思和恩格斯对意识形态的相关论述中获得启迪,力图阐释“普世价值”观念的缘起、前生与今世,从而去除笼罩于“普世价值”之上的神圣光环,还原其利益斗争的本来面目,并进一步思考如何从中把握主动、倡导符合先进阶级利益的当代普世价值。
一 “普世价值”来自统治阶级特殊利益的“普遍化”
由当前关于“普世价值”问题的争论可知,适用于一切人、一切时代的严格意义上的“普世价值”在人类历史上从来就不曾存在。那么,为什么会有“普世价值”之说呢?
首先必须明确的是,一个国家的“普遍价值”或“全民意志”,是建立在“普遍利益”基础之上的;到目前为止,所有的“普遍利益”无非是国家利益,更确切地说,是一国统治阶级利益的体现,这种“普遍利益”并未消除,而是恰恰产生于个人利益与共同利益之间的矛盾。因此,所谓的“普遍价值”,只能是反映统治阶级利益的价值。
关于这一点,马克思和恩格斯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曾作过如此分析:“随着分工的发展,产生了个人利益或单个家庭的利益与所有互相交往的人们的共同利益之间的矛盾;同时,这种共同的利益不是仅仅作为一种‘普遍的东西’存在于观念之中,而且首先是作为彼此分工的个人之间的相互依存关系存在于现实之中。”正是由于这种矛盾的存在,公共利益才以国家的姿态而采取一种虚幻的共同体的形式。当然,这始终是在各种利害关系的现实基础上,特别是在各阶级利益的基础上发生的。可见,国家内部的一切斗争——民主政体、贵族政体和君主政体之间的斗争,争取选举权的斗争等等,不过是一些虚幻的形式,在这些形式下进行着不同阶级间的真正斗争。因此,每一个力图取得统治的阶级,都必须首先夺取政权,以便把自己的利益说成是普遍的利益。“‘共同利益’在历史上任何时候都是由作为‘私人’的个人造成的。”“所谓‘普遍的’一面总是不断地由另一面即私人利益的一面产生的,它决不是作为一种具有独立历史的独立力量而与私人利益相对抗,所以这种对立在实践中总是产生了消灭,消灭了又产生。”
在《柏林“国民报”致初选人》一文中,马克思更鲜明地指出,所谓人民的意志,多数人的意志,就是“唯一的一个阶级和在社会关系即在工业和商业关系方面都从属于这个唯一的统治阶级的其他阶级以及阶级的某些部分的意志”,所谓全民意志,就是统治阶级的意志。
由此可见,在一个国家当中,“普遍价值”的产生绝非偶然,它不是人们“恰好”达成的一致,而是建立在相同利益基础上,并通过掌握或依附于政权统治来实现并加强“普遍化”效应的结果。因此,适用于每一个国民的“普遍价值”纯属幻想,只有统治阶级才能享有将自己的意志加以普遍化的特权;同样,适用于每一个时代的“普遍价值”也不会存在,不同的统治阶级会形成不同的“普遍价值”。“普遍价值”的产生过程同时昭示,它本身即为阶级斗争和阶级统治的产物,再动听的名字也无法抹杀其阶级属性。即便是随着资产阶级在世界范围内普遍掌握政权和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在世界范围内占据统治地位,它逐步演化为“普世价值”,实质也依然如此。
二 “普世价值”观念形成于资产阶级价值观的全球“普遍化”
当新兴的资产阶级高擎“人权”“自由”“平等”“博爱”等旗帜,展开反对封建贵族统治的斗争时,资产阶级无疑是当时推动人类历史向前发展的进步力量。资产阶级价值观也成为当时人类社会先进阶级的价值观,获得了反抗封建思想的“普遍性”的面貌,并在资产阶级取得统治地位之后上升为占统治地位的价值观。
马克思和恩格斯指出,在考察历史运动时,“如果完全不考虑这些思想的基础——个人和历史环境,那就可以这样说:例如,在贵族统治时期占统治地位的是忠诚信义等概念,而在资产阶级统治时期占统治地位的则是自由平等等概念。总之,统治阶级自己为自己编造出诸如此类的幻想”。这种历史观必然会碰到这样一种现象:“占统治地位的将是愈来愈抽象的思想,即愈来愈具有普遍性形式的思想。”其原因是:“每一个企图代替旧统治阶级的地位的新阶级,就是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而不得不把自己的利益说成是社会全体成员的共同利益,抽象地讲,就是赋予自己的思想以普遍性的形式,把它们描绘成唯一合理的、有普遍意义的思想。”而它之所以能够作为全社会的代表出现、以社会全体群众的姿态反对唯一的统治阶级,“是因为它的利益在开始时的确同其余一切非统治阶级的共同利益还多少有一些联系,在当时存在的那些关系的压力下还来不及发展为特殊阶级的特殊利益。因此,这一阶级的胜利对于其他未能争得统治的阶级中的许多个人说来也是有利的”。
进一步说,随着资产阶级在世界范围内普遍占据统治地位,随着资本主义大工业的扩张、世界市场的拓展、全球化趋势的深化,资产阶级价值观在继它成为各资本主义国家的“普遍价值”之后,再次等到了羽化成“普世价值”的历史机遇。也就是说,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在全球的扩张,必然要求它将自己的价值观“普遍化”到整个世界。正如马克思和恩格斯所描述的,大工业到处造成了社会各阶级间大致相同的关系,从而消灭了各民族的特殊性。可见,在各国人民被资本主义世界生产体系牢牢掌控之际,抽象的人道主义和资产阶级人权、法治、公平、正义、自由、平等、博爱等观念被塑造成看起来平易可亲、实则居高临下的被神圣化了的“普世价值”。可以说,发达的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是“普世价值”出现的前提,如果没有大工业,没有世界市场,没有生产力的普遍发展和与此有关的世界交往的普遍发展,就谈不上“普世价值”。
然而,“普世价值”被描绘成仿佛从天堂降临的福音和圣旨,这正说明了资本主义“普世价值”的虚弱。这种价值观越是被神圣化,就越是显示着它的苍白无力,预示着它的末路将至。“当前社会的交往形式以及统治阶级的条件同走在前面的生产力之间的矛盾愈大,由此产生的统治阶级内部的分裂以及它同被统治阶级之间的分裂愈大,那末当初与这种交往形式相适应的意识当然也就愈不真实,也就是说,它不再是与这种交往形式相适应的意识了;这种交往形式中的旧的传统观念(在这些观念中,现实的个人利益往往被说成是普遍的利益)也就愈发下降为唯心的词句、有意识的幻想和有目的的虚伪。但是,这些东西被生活揭穿得愈多,它们对意识本身的作用愈小,那末它们对自身的捍卫也就愈坚决,而这个标准社会的语言也就愈加虚伪,愈加道德化,愈加神圣化。”
更为重要的是,尽管大工业最终会消灭各民族的特殊性,但是每一民族的资产阶级还保持着它的特殊的民族利益。因此,即便是能够将自由贸易在各国之间建立起的世界范围的剥削美其名曰为“普遍的友爱”,但从根本上说,资本主义的“普世价值”终将无法完全摆脱民族性,它不可能超越国家利益。因此,一相情愿地祈盼“人类本是一个大家庭。一个民族,疆域不论大小,历史无拘长短,只要其告别蒙昧时代、走向文明未来,就必然要尊重人类普世价值,和世界各民族携起手来,共同推动人类历史的进步”,这若不是过分的天真,就是有意的粉饰。
应当指出,资本主义的“普世价值”具有两面性。一方面,它曾经是攻下贵族统治堡垒的冲锋号,另一方面,它也是对付无产阶级和社会主义国家的精神武器;一方面,它以人权、法治、公平、正义、自由、平等、博爱等美妙的字眼织就虚伪外衣,另一方面,它的实质是为夺取并维护资产阶级的统治地位。
总之,当前盛行于世的“普世价值”只不过是资本主义的“普世价值”。它既不是泽被全人类的“普世”价值,更不是永恒主宰世界的“永世”价值。
三 当代普世价值应当是反映世界无产阶级先进性的价值体系
“普世价值”并非“永世价值”,它应当是世界先进阶级意识形态中的本质价值。如前所述,一个阶级赋予自己的思想以普遍性的形式,往往要经历两个阶段:在初级阶段它是作为力图代替旧统治阶级地位的新阶级,从而“作为全社会的代表出现”;在高级阶段它则利用统治阶级的地位,将自己的意志变成“全民意志”,巩固它所认同的“普遍价值”。从这个意义上看,资产阶级的价值观已经处于高级阶段,并利用社会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的国际化以及在国际化进程中的主导地位,打造所谓的资本主义“普世价值”。
既然不同的社会形态有着不同的“普遍价值”,那么作为其国际体现的“普世价值”,自然也不会是永恒的、绝对的。在无产阶级已成为推动历史进步的主要力量,社会主义制度已经在部分国家建立,并且资产阶级不再具有革命性,资本主义不再处于上升期的情况下,资本主义的“普世价值”必将为无产阶级的普世价值所取代。
这是因为,当社会经济发展到一定水平,“只有随着生产力普遍发展,人们之间的普遍交往才能建立起来;由于普遍的交往,一方面,可以发现在一切民族中同时存在着‘没有财产的’群众这一事实(普遍竞争),而其中每一民族同其他民族的变革都有依存关系;最后,狭隘地域性的个人为世界历史性的、真正普遍的个人所代替”。在这个过程中,“当每一民族的资产阶级还保持着它的特殊的民族利益的时候,大工业却创造了这样一个阶级,这个阶级在所有的民族中都具有同样的利益,在它那里民族独特性已经消灭,这是一个真正同整个旧世界脱离并与之对立的阶级”。这就是已经成为推动历史发展和社会进步主要力量的无产阶级,一个能够真正超越民族利益联合起来、实现世界性的普遍化的阶级。因此,只有建立在全世界无产者共同利益基础上的价值体系,才能够称之为真正的“普世价值”。
我们所要倡导的当代普世价值,正是反映世界无产阶级先进性的价值体系。它分为两个层次:一方面,从本质上看,反对资本主义应当成为当代世界范围内的普世价值,这不仅适用于社会主义国家,也适用于资本主义国家,只不过这已不再是由其统治阶级推行的“普世价值”,而是其社会先进阶级秉持的普世价值。正因为如此,团结联合和集体主义构成了当代普世价值的重要内容。另一方面,从现实策略和具体运用上看,由于全球范围内的两种社会制度、两种意识形态还将长期共存,因而既要明确当代普世价值的实质,又要根据实际情况,将这一普世价值转化为可以同资产阶级“普世价值”进行有效斗争和对话、维护社会主义国家利益和安全的价值观念,建立一套较为完整并具有时代特征和开放性的价值体系。例如,中国所提出的奉行和平共处五项原则,在人权问题上反对将个人人权绝对化、重视个人人权和集体人权的有机统一,“以辛勤劳动为荣,以骄奢淫逸为耻”等等,都是蕴含于这一当代普世价值体系之中的丰富内容。
概括地说,当代普世价值以反对资本主义为本质核心,同时涉及在多个领域的具体表达和灵活运用,是一个内涵丰富并不断发展的价值体系。而无产阶级的当代普世价值与社会主义制度相结合,则形成了社会主义的基本价值体系。我国的社会主义核心价值体系是这一普世价值的核心内容与我国社会主义制度相结合的产物,由马克思主义指导思想、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共同理想、以爱国主义为核心的民族精神和以改革创新的时代精神、社会主义荣辱观等构成基本内容。
总之,“普世价值”之争事关中国改革方向和前途命运。我们要摒弃资本主义的“普世价值”,弘扬新的符合当代世界先进阶级利益的普世价值。
(作者单位:中国社会科学院马克思主义研究院)
(原载《理论探索》2008年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