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零一夜(译文名著精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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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阿布·哈桑的梦(3)

这时候,邻居们听得母亲喊痛的声音,已冲进了房间。他们听得阿布·哈桑口口声声自称是国王,就认定这个人已经发疯了,于是一伙人立刻拥上前去,抓住了他,并把他捆绑起来,送进了疯人院。

可怜的阿布·哈桑立刻给关禁在一间装了铁栅栏的囚室里,好让他独自一个人慢慢地头脑清醒过来。每天早晨,他的背心上都要挨五十下鞭打,这也是为了他好,好让他终于明白过来,他并不是像他所自称的那样是什么大教主。

阿布·哈桑的头脑里本来充满着各种各样鲜明强烈的印象:他怎样穿上了国王的衣服,怎样高坐在宝座上发号施令;大臣们怎样个个都服从他,不敢有一丝一毫的违背;宫廷中的侍女和奴隶个个都尽心尽意地伺候他,到后来他也就自以为他当真是国王了;现在他头脑里的这些印象渐渐被冲淡了,到后来他终于明白过来,他那一段奇异的经历不过是一场春梦罢了,他巴不得早些回到家里,从此安安稳稳地过日子。

阿布·哈桑的母亲来到疯人院看望他的时候,发觉他的情况好多了,高兴得哭了起来。

“唉,妈妈,”他说道,“我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不过我现在认定这一切无非是一场有声有色的春梦罢了。以前我对待你的态度太粗暴了,请你原谅了我吧。”

“我的孩子呀!”她满心喜悦地嚷道,“我看到你现在说话这么明理懂事,心里真有说不出的安慰和高兴。可是我得跟你谈谈我对那回事的看法。在你得病之前的那个晚上,你带回家来和你一起吃饭的那个陌生人,他临走的时候,并没有按照你的意思,把房门关好,而是让房门敞开着,我看这就给了魔鬼一个机会溜进房里,让你做了一场可怕的幻梦。所以我说呀,孩子,你应该感谢真主,因为你现在是得救了呀。”

“我相信你这话说得对,”他说道,“我求你想法把我从这个鬼地方释放出来吧。”

他的母亲不等他再一次请求,就赶紧来到看守那儿向他求情,他盘问了阿布·哈桑一番之后,答应了那母亲的要求,把他释放了。

阿布·哈桑回家之后,将息了几天,于是又恢复他的老习惯,每天请一个陌生人到他家来吃饭。

他第一次重新到桥边去等候的时候,就看到那个商人向他走近来。

阿布·哈桑认为他新近的这一场苦恼都是那个商人给他带来的,所以赶紧转过头去,只当作没看见他。谁知那个商人却不放过他,偏是走上前来跟他说话:

“喂,阿布·哈桑老兄!是你吗?我在这里向你问好了!请容许我跟你拥抱吧!”

“我才不呢,”阿布·哈桑回答道,“我才不向你问好。我一不向你问好,二不跟你拥抱。你给我走远些吧!”

其实这次在桥头的会面,是国王得知阿布·哈桑被释放回家之后有意布置的,所以他怎么会因为对方没好声气地赶他走,就当真走开去呢。阿布·哈桑给自己立下一个规矩,对于外地来的陌生人只招待一次,从此再也不理会他了。国王明知道他有这么个规矩,却只装作不知道,竟走上前去和他拥抱,说道:

“啊!阿布·哈桑兄弟,我可不准备就这么跟你分手,我能够第二次跟你见面,运气是多么好啊。一个月之前,承蒙你热情邀请,我们一起吃饭,一起喝酒,这一回你非得再请我一次不可。”

阿布·哈桑恨不得马上把国王撵走,但是这个不受欢迎的人物却怎么也赶不走,最后,他只得容许对方跟着他一起回家,他这样说道:

“不过听着,上次你来我家作客,给我带来多少麻烦!我一定要跟你讲讲你来过之后发生的那一连串事情。我求求你,别再让我吃第二遍苦吧。只要你答应了这一点,那么过去发生的一切我不再计较了。”

阿布·哈桑一回到家里,就叫他的母亲把烛台端来,让他的客人在沙发上坐下,他自己就坐在客人的旁边。不一会,晚餐端了上来,他们两个不多推让,开始吃饭。

他们吃罢晚饭,阿布·哈桑的母亲进来收拾桌子,把水果、甜食、酒和酒杯放在儿子旁边,就退了出去,再也不进来了。

他们喝了几杯酒之后,国王问道:“你从来也没有想到要结婚吗?”

“从来不想,”阿布·哈桑回答道,“还是独个儿自由自在的好。”

“这主意可打错了啊,”国王接着说道。“我一定得替你找一位值得你爱的小姐。你准会喜欢她。”

他这么说的时候,拿起阿布·哈桑的酒杯,暗暗放下一撮药粉,再把酒斟得满满的,递给了主人,说道:

“来吧,为我要替你选中的那位小姐干杯吧!”

阿布·哈桑接过酒杯,摇摇头,笑着说道:“就是这样吧。既然你劝我娶一个妻子,我可不能不识好歹,为了这么区区一件小事,把这么有见识的一位贵宾得罪了。我就为你答应替我选中的那位小姐干杯吧,虽说我对自己目前的情况很满足,并不指望你说到果然做到。”

说罢,阿布·哈桑一饮而尽,不一会儿他就像上一回那样昏昏入睡了。于是国王吩咐随身带来的奴隶(就是上次的那一个)把他背回宫里去。这一回,国王不准备把阿布·哈桑送回老家了,主奴两个跨出房门后,就随手把房门关上了。

他们来到王宫之后,国王吩咐把阿布·哈桑平放在大厅的沙发上;一个月之前,他就是从这个大厅昏迷不醒地被背回家去的。他又吩咐侍从们先替他把衣服换了,穿上他原来扮演国王时所穿的那件王袍。

接着国王又吩咐:上一回阿布·哈桑喝下最后一杯酒,沉入睡乡时,原来在大厅侍候的大臣、宫女和乐师们都要在明天一清早仍然齐集在大厅里;等他一旦醒来,各人必须尽心尽力扮演好各自的角色。于是国王回房休息,嘱咐梅鲁儿务必在大臣、宫女等进入大厅之前叫醒他,这样,他可以像上次那样事先在密室里躲藏起来。

一切事情布置妥当之后,一夜过去,阿布·哈桑喝下的那杯药酒的作用渐渐过去了,他开始半睡半醒,不过眼睛还是闭着。这时候,七队歌手,和着笛韵箫声以及其他的乐器声,唱起歌来,十分优雅动听。阿布·哈桑耳边听到那一片悠扬的音乐声,不由得感到十分惊奇。

等到他终于睁开双眼,看见他的四周伺候着那许多贵妇人和大官,而且都是他曾经见过的,他就更吃惊得厉害了。他眼前的大厅就像是他在第一个梦里见到的大厅,他在这大厅里看到的是相同的光辉灿烂,相同的家具陈设。

可是他心慌意乱,一时间简直不敢相信他眼前所看到的、耳里所听到的一切。“真主救救我吧,”他嚷道,“我是给魔鬼附身了呀。”

侍立在左右的大臣们连忙上前劝慰道:“想必是陛下做了不愉快的梦,受惊了。”

“大爷,”他嚷道,“你瞧我的背心吧,这一道道鞭痕难道也是我想象出来的吗?对你说了吧,直到现在我还能感觉到那鞭子抽下来的火辣辣的滋味呢。请过来,你咬我的耳朵,也好让我知道我是不是醒着。”

奴隶中有一个走上前来,果然遵照吩咐,在他耳朵根子上咬了一口,痛得他直叫起来,可是他仍然感到莫名其妙,稀里糊涂。

宫中的乐师立即吹奏起来,宫女们围绕着阿布·哈桑坐着的沙发跳起舞来。阿布·哈桑认出这一队舞女中有几个他是认得的,他就立即扔下他身上的王袍,参加到她们的队伍中去,手舞足蹈地又是跳又是纵。

国王看到他那种神态,觉得太好笑了,他竟把头从密室里探出来,嚷道:“阿布·哈桑,难道你存心要叫我笑死吗?”

一听到国王的话音,大厅顿时变得肃静,阿布·哈桑也不敢开一声口,却悄悄转过头去,看是谁在大声说话,认出了那个莫苏尔商人,这时他才明白过来,原来那人就是国王。可是他一点也没被国王的威严吓倒,相反,他现在明白了,他是醒着,不是在梦中,他亲身经历的一切都是真实的。他也和国王开起玩笑来,装得满有把握似地冲着国王说道:

“哈哈!你就是莫苏尔商人呀,你还口口声声说,我要害死你!现在我全都明白了。可是你先得告诉我,你用什么办法叫我昏迷不醒,否则我觉得我准是神经出了毛病啦。”

国王于是把他昏昏入睡后发生的那许多事,他又是怎样睡熟的,都告诉了他,接着又说道:

“我很想知道我的臣民日子过得怎样,所以经常乔装改扮,在城市里到处走走。就这样,有一次我来到了你家作客,听到你表示这样一个愿望,但愿有那么一天工夫可以行使国王的权力,我当时就暗暗决定让你的这个愿望得到满足。可我绝对没想到我的好意会给你带来那么多麻烦,现在我准备运用我的权力来充分地补报你——不仅因为你应该得到补报,而且也是因为你的一言一行都显示出你是个了不起的人。你有什么要求只管说吧,我答应你就是了。”

“大教主,”阿布·哈桑回答道,“不管我曾经吃了多么大的苦头,现在都从我的记忆中抹掉了,因为我现在知道了,原来是我的君王和主人为我作了安排。既然您准许我提出一个请求,那么我的请求是但愿我有这幸福可以终生瞻仰陛下的美德。”

国王听得他这么说,十分高兴,很愿意他常在自己的跟前。国王又带他去见王后佐贝德,她听了阿布·哈桑的种种奇怪的经历,感到十分有趣,常常向国王表示想把阿布·哈桑请来谈谈。

阿布·哈桑每次来到王后跟前,总是目光不断地在她的一名女奴身上打转,这一点王后注意到了,她决定把此事告诉国王,因此有一天这样说道:

“大教主啊,你没有注意到吧,每次你来看我,让阿布·哈桑在身边伺候时,他的眼光总是离不开奴扎·奥达,而她呢,对他的殷勤似乎是默默相许。如果你同意的话,我们就做个媒,成全了他们俩,就在宫廷里为他们举行婚礼吧。”

“王后,”国王回答道,“如果奴扎·奥达愿意做阿布·哈桑的妻子,那我看没有什么好反对的。既然他们两个都在这儿,让他们当场决定吧。”

阿布·哈桑当即跪倒在国王和王后的脚下,表示他对于两位陛下感激不尽,然后站起身来说道:

“承蒙国王和王后赐给我一个妻子,真是莫大的荣幸,但是我只怕我一心想娶奴扎·奥达为妻,她可不愿意接受我做丈夫啊。”

他说了这一番话,就把两眼直瞧着王后身边的女奴,只见她十分恭顺、默不作声地站在那儿,脸上一下子升起了红晕,这表明了她是愿意服从国王和王后为她作出的安排的。

于是阿布·哈桑和他的新娘举行了婚礼,庆祝活动持续了好多天;国王和王后又给予这对新婚夫妇一份很丰厚的赏赐。新婚之夜,阿布·哈桑觉得新娘果然让他称心如意,而新娘对于她的丈夫也是满心喜欢,这一对恩爱夫妻真可说是如鱼得水。

一连好几天的宴会和庆祝活动结束之后,阿布·哈桑和他的妻子成了家,日子过得十分阔气,他们宴请宾客时总是铺张浪费,平时花钱也毫不可惜,所以结婚不到一年,已把钱财全都花光,到了山穷水尽、一文不名的地步了。

阿布·哈桑无法可想,只得和妻子商量道:

“有一件事想跟你商量,是跟我们两个都有关系的,我想你不会叫我失望的吧。我不能不告诉你,由于家里的钱都花完了,使我不得不动脑筋想一个办法,弄些钱来,至少也好把目前一段时光对付过去。我想出的主意是由你我两个——我跟国王,你跟王后——开一个小小的玩笑,我相信这会把他们二位逗得十分高兴,而我们也可以从中得到一些好处。你和我两个要马上就死去。”

“我才不愿意死呢,”奴扎·奥达当即打断了他的话说道。“你要死,你就自个儿去死吧;我可还没厌倦这人世的生活呀,不管你高兴还是不高兴,我是不会这么年纪轻轻就去死的。你想死,请便吧;我先把话说在前面,我可恕不奉陪。”

“你真是个充满着精力的急性子的女人,”阿布·哈桑回答道,“你就是不让我向你说明我的这一番打算。假使你耐心听我把话说下去,那么你自然会心甘情愿地按照我的办法去死的。你总不至于以为我当真要叫你去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