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金银岛(5)
“怎么会没听到过?!”乡绅大声说。“当然听到过!他是有史以来最残暴的一个海盗。比起弗林特来,黑胡子只能算个娃娃。西班牙人对他怕到这样的地步,老实告诉你,先生,我有时简直感到自豪,因为他是个英国人。在特立尼达[1]附近的海上,我亲眼看见过他船上的中桅帆。当时我坐的那条船的船长是个胆小的酒囊饭袋,他立刻掉转船头返回西班牙港。”
“我在英国也听到过他的名字,”大夫说。“但现在的问题是:他有钱吗?”
“钱!”乡绅激动地说。“你没听见刚才丹斯讲的故事吗?除了钱,那帮匪徒还要找什么?除了钱,还有什么在他们心上?除了钱,还有什么能促使他们这样不顾死活?”
“这一点我们马上就可以知道,”大夫回答说。“可是你那么激昂慷慨,我连一句话也插不进来。我想知道的是:假定我这儿口袋里放着弗林特藏宝地点的线索,他的宝藏价值是否可观?”
“可观的,先生!”乡绅大声说。“肯定可观。如果我们真的掌握你所说的那个线索,我要到布里斯托尔码头去装备一艘大船,带着你和霍金斯一起出海。哪怕花一年工夫我也要把宝藏找到。”
“好极了,”大夫说。“现在,如果吉姆同意的话,我们就把这个包打开。”说完,他把那包东西放在他面前的桌上。
那个包是用线缝起来的。大夫还得取出他的医疗器械箱,用手术剪子把缝线剪断。里边共有两件东西:一本簿册和一只密封的套子。
“我们先看看这本簿子,”大夫说。
李甫西大夫亲切地示意我从吃晚饭的那张茶几旁过去共享揭开谜底的乐趣。乡绅和我在他肩后凝神看着。第一页上只有一些不连贯的字句,像是某人拿着墨水笔,出于无聊或为了试笔尖而信手涂上的。有一条与船长身上刺花的字样相同:“比尔·蓬斯诸事如意”。还有“大副威·蓬斯[2]先生”、“戒酒”、“他在棕榈沙[3]外得到了他所应得的”以及诸如此类莫名其妙的片言只字,多半是单词。我不由得暗暗纳闷:是谁“得到了他所应得的”?“他所应得的”究竟是什么?会不会是从背后捅一刀?
“从这里大概不得要领,”李甫西大夫说着把这一页翻了过去。
接着的十至十二页都是奇怪的账目记录。每行的一端记着日期,另一端是金额,就像在普通的账册上那样。但是两端之间没有文字说明,只画着为数不等的叉叉。例如:一七四五年六月十二日有一笔七十镑的款子显然已归某人,可是除了六个叉叉外,没有任何说明。有几笔账目加注了“加拉加斯[4]附近”之类的地名,或者只写上经纬度,如62°17′20″,19°2′40″。
账目记录前后历时将近二十年,一宗宗款项的金额愈来愈大。末尾,经过五六次纠正加法上的错误,算出了总额,并写上“蓬斯的一份”。
“我看了一点也摸不着头脑,”李甫西大夫说。
“事情十分清楚,”乡绅说。“这是那个黑心肠的恶棍的账本。上面的叉叉代表被他们击沉的船只和掳掠的市镇。金额是那混蛋分赃所得。在他担心发生混淆的地方,你可以看到他加上了一些说明。比方说:‘加拉加斯附近’表示某一艘倒霉的商船在那里沿海遭到袭击。愿上帝保佑那些可怜的船员,他们早已化成了珊瑚。”
“对!”大夫说。“旅行家到底见多识广。说得对!你瞧,他的进款是随着头衔的升高而增加的。”
簿册的最后几页记着一些地名,还有一张法国、英国和西班牙货币的换算表,此外什么也没有了。
“这家伙精明得很,”大夫说。“谁也别想算计他。”
“再看看那一件吧,”乡绅说。
那只套子好几处都用火漆封口,代替印戳的是顶针——用的大概就是我在船长衣袋里找到的那个顶针。大夫极其小心地把封口拆开,从套子里落出一张某岛的地图,上面标有经纬度、水深以及山丘、海湾和小港的名称。凡是船只要在那里安全靠岸和停泊需要了解的细节一应俱全。该岛大约长九英里,宽五英里,形状有点儿像一条竖立的肥龙,有两个被陆地环抱的避风良港,岛的中部一座小山标着的名称是“望远镜”。图中有一些补充是后来注上的,但特别醒目的是三个用红墨水画着的叉叉:两个在岛的北部,一个在西南部。在西南部的那个叉叉旁边用同样的红墨水写着:“大部藏金在此”。笔迹细小清秀,与船长东歪西斜的字体大不相同。
地图反面由同一个人的笔迹写着如下的说明:
望远镜肩上一棵大树,方位北东北之北。
骷髅岛,东东南偏东。
十英尺。
银锭在北窖。你可顺着东圆丘的斜坡,面向黑色巉崖,在它之南十英寻[5]处找到。
武器很容易找到,在北汊角北尖嘴的沙丘内,方位正东偏北四分之一罗经点。
杰·弗
文字说明到此为止。尽管只有寥寥数语,而且对我说来莫名其妙,可是乡绅和李甫西大夫却喜不自胜。
“李甫西,”乡绅说,“把你那可怜的行医生涯立刻结束了吧。明天我就去布里斯托尔。只要过三个星期——不,两星期!不,十天!——先生,就能为我们准备好英国最好的船和最精干的船员。霍金斯可以在船上当侍应生。你一定能成为一个出色的侍应生,霍金斯。你,李甫西,就当随船医生。我算是司令官。我们把雷德拉斯、乔伊斯和亨特带去。一帆风顺,很快就能把我们送到岛上,找到藏宝的地点一点不用费力气,那里的钱多得够你一辈子当饭吃,在上面打滚,拿来打水漂。”
“屈利劳尼,”大夫说,“我跟你一起去。我和吉姆保证尽到各自的职责。我只对一个人不放心。”
“对谁?”乡绅问。“把那个混蛋的名字说出来,先生!”
“对你,”大夫说,“因为你管不住你的嘴。这些文件并非只有我们三个人知道。今晚袭击客店的无疑都是些亡命之徒,他们和其余留在帆船上的人(我敢说附近还有),个个都不顾一切地想得到宝藏。在出海之前,我们谁也不得单独出门。在这期间,吉姆和我必须待在一起,你带着乔伊斯和亨特去布里斯托尔。关于我们的发现,我们任何人自始至终都不得露一点口风。”
“李甫西,”乡绅答道,“你说得有理,每一次都是这样。我一定守口如瓶。”
注释:
[1]特立尼达,加勒比海东南部的一个岛,首府西班牙港(现在是特立尼达和多巴哥的首都)。
[2]比尔就是威廉。前者是后者的昵称。
[3]棕榈沙,墨西哥湾东北部一小岛,靠近佛罗里达半岛西岸。
[4]加拉加斯,南美洲北岸一港口,现在是委内瑞拉首都。
[5]1英寻=2码=6英尺=1.829米。英寻一般用作测量水深的单位,如本书所附藏宝岛示意图中海面部分所标数字,即指该处水深为若干英寻。
【第二部 船上的厨子】
第七节 我上布里斯托尔
我们为出海作准备所费的时间比乡绅想象的要多,我们原先的计划一项也没有能够按我们的设想实现,甚至李甫西大夫要我留在他身边也吹了。大夫得上伦敦去找一个医生来接替他的业务;乡绅在布里斯托尔忙得不可开交;我住在庄园宅第里,由猎场老总管雷德拉斯照看,简直像个犯人;然而航海的幻想占据了我的整个头脑,异国的岛屿和惊险的奇遇在我心目中展现出最诱人的景象。我常常一连好几个钟点研究那张地图,把上面每一个细节都牢记在心。我坐在管家屋子里的炉火旁,在想象中从各个不同的方向靠近那个岛。我把它表面的每一块小地方都考察过了。我已千百次登上那座名叫望远镜的高山,从它顶上欣赏瑰奇多变的景色。有时候岛上密密麻麻都是野蛮人,我们得跟他们开仗;有时候漫山遍野的猛兽向我们追扑。但是,在我的幻想中出现的奇遇没有一桩比得上我们后来的切身经历那样怪异和悲惨。
过了一个星期又一个星期。到了某一天,终于有一封给李甫西大夫的信送来,信上注明“如本人不在,由汤姆·雷德拉斯或小霍金斯代拆”。遵照这条指示。我们(实在是我,因为猎场总管只认得印刷体字母)从信上得知如下的重要消息:
寄自布里斯托尔老锚旅馆
一七——年三月一日
亲爱的李甫西:
由于不知道你是否已从伦敦回到庄上,我就把这封信一式两份寄向两个地点。
船已经购妥并装备好,目前停泊待发。你再也想象不出一艘更出色的纵帆船了——连小孩子也能驾驶它。载重两百吨,船名伊斯班袅拉号[1]。
我是通过我的老朋友勃兰德里物色到这条船的,他确实是个好得不能再好的人,简直像奴隶一样忠心耿耿为我效劳。其实,在布里斯托尔,关于我们这次航行的目的——我是指发掘宝藏——的风声刚一传开,每个人都乐于为我效劳。
“雷德拉斯,”念到这里,我停下来说,“李甫西大夫一定会不高兴的。屈利劳尼先生到底把事情捅出去了。”
“我问你,他们哪个说了算?”猎场总管嘟囔道。“我才不信屈利劳尼先生会听李甫西大夫的话充哑巴。”
我打消了发表我的看法的念头,继续读信:
勃兰德里亲自觅到了伊斯班袅拉号,并且运用极其巧妙的手段出极低的代价把它买了下来。布里斯托尔有一帮人对勃兰德里恨得要命。他们竟硬说这个老实人只要有利可图什么都干得出来,说伊斯班袅拉号是他自己的,他卖船给我敲了一大笔竹杠。这些都是不堪一驳的诽谤。不管怎样,他们谁也无法否认这条船的优点。
到目前为止,一切都很顺利。固然,装置帆樯索具之类的工匠干活慢得令人恼火,不过时间会纠正这种状况。使我伤脑筋的是配备一套船员班子的问题。
我足足需要二十个人(考虑到可能会遇上土著、海盗或可恶的法国人[2]),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找到六七个,直至福星高照送来了我求之不得的那个人。
我是站在码头上同这个人攀谈起来的,事情纯属偶然。我发现他是个老水手,目前开设一家酒店,布里斯托尔所有吃海上饭的他都认识。他在陆地上反而把身体搞坏了,很想在船上找个厨子的差事回到海上去。据他说,那天早晨他一瘸一拐来到这里,为的是嗅一下海水的咸味。
我听了大为感动(换了你也会感动的),纯粹是看他可怜,立即建议他充当我们船上的厨子。他名叫高个儿约翰,姓西尔弗,只有一条腿;但我认为这是最好的介绍信,因为他在不朽的霍克[3]手下为祖国服役时失去了那条腿。李甫西,他连养老金也没有。你想想,这是多么混账的世道!
先生,我以为我仅仅找到一个厨子,哪里知道我由此发现了整整一个船员班子。在西尔弗的帮助下,我在短短几天之内凑集了一班货真价实的老水手——样子不那么好看,可是根据他们的面孔可以断定都有不屈不挠的坚强意志。我敢说我们敌得过一艘战舰。
高个儿约翰甚至劝我从已经雇定的六七个人中剔去两个。他一下子就让我看清楚,在我们即将开始的这样一次事关重大的探险过程中,这些淡水里泡大的废物是最最要不得的。
眼下我的健康和情绪都非常好,吃饭像公牛,睡觉像木头。但是,在我听到我的那些老水手在绞盘周围奔忙起锚出发之前,我一分钟也安不下心来。到海上去!宝藏才不在我心上呢!使我神往的是壮丽辉煌的大海。李甫西,赶快来吧;一小时也不要耽搁,如果你尊重我的话。
让小霍金斯马上去跟他的母亲告别,由雷德拉斯陪他同行。然后你们就全速到布里斯托尔来。
约翰·屈利劳尼
我还没有告诉你,勃兰德里(他答应如果到八月底我们还不回来,就派另一条船去接应我们)找到一个出色的船长。此人相当固执(对这一点我表示遗憾),但在其他各方面是不可多得的人才。高个儿约翰·西尔弗发掘到一个十分能干的人当大副,他叫埃罗。李甫西,我选定的水手长会吹角笛发号传令;将来在伊斯班袅拉号这条出色的船上,一切都同军舰上一样。
我忘了告诉你,西尔弗是个相当有钱的人。我亲自了解到,他在一家银行里有存款,而且从来没有透支过。他留下他的老婆经营酒店;由于她是个黑人,恐怕这和健康原因至少在同样程度上驱使着他再去漂洋过海——像你我这样的老光棍作这样的猜想该是情有可原的。又及。
约·屈
霍金斯可以在他母亲那里住一宿。再及。
约·屈
读者可以想象,这封信使我兴奋到什么程度。我简直得意忘形;那个老汤姆·雷德拉斯却只会嘀嘀咕咕,唉声叹气,真让我瞧不起。总管手下的任何一名猎场看守都愿意替他出海远航,但乡绅指定的是他,而乡绅的吩咐在他们心目中好比法令。除了老雷德拉斯,别人甚至嘀咕几句也不敢。
第二天早晨,我跟他徒步前往本葆将军客店。到了那里,我发现母亲身体和精神都很好。长期以来闹得我们家宅不宁的船长,已到这个恶棍不再能制造麻烦的地方去了。乡绅吩咐把遭到破坏的一切都修好,客厅和招牌油漆一新,还添置了若干家具,特别是在酒柜后面给我母亲安放了一把漂亮的圈椅。他为她找了一个学徒,使她在我离家期间不致缺少帮手。
我看到了那个学徒,才第一次明白我的处境。在这以前我想的全都是等待着我去经历的奇遇,压根儿没有想到我即将离开的家。现在看到这个要留在我母亲身边替代我的笨手笨脚的陌生孩子,我才感到第一阵鼻酸。想必我一定把那个少年大大地折磨了一番;由于他是个新手,我有的是机会纠正他,出他的洋相,而每一次机会我都不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