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娜(译文名著精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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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走廊里的人已少了一点。福什里准备下楼时,露茜·斯图尔特叫住了他。她站在走廊尽头她台侧包厢的门口。她说包厢里热死了,就同卡罗利娜·埃凯及其母亲一起呆在宽阔的走廊里,嘴里嚼着杏仁糖。一个女引座员像慈母般在和她们交谈。露茜同记者争吵起来,说他大献殷勤,上楼去看别的女人,却不来问问她们是否口渴!接着,她不假思索地说道:

“你要知道,亲爱的,我可觉得娜娜演得很好。”

她希望他留在她的包厢里看最后一幕,但他还是走了,不过答应在散场时来接她们。走到楼下剧院门口时,福什里和拉法卢瓦兹都点燃一支香烟。观众依次走下台阶,聚集在人行道上,在大街上发出的缓慢鼾声中,呼吸着夜晚的清凉空气。

这时,米尼翁刚把斯泰内拉进巴黎游艺剧院的咖啡馆。他看到娜娜演出成功,就热情地谈论她,同时偷偷地观察银行家的脸色。他对银行家了如指掌,曾两次帮助他欺骗罗丝,等他迷途知返之后,又把他领到罗丝身边。咖啡馆里顾客盈门,挤在一张张大理石桌子周围,有几个人站着喝酒,急忙喝完。一面面大镜子映照出这无边无际的攒动人头,使狭窄的大厅显得无比宽阔,厅里挂着三盏分枝吊灯,放着仿皮漆布面长凳,螺旋形楼梯上铺着红地毯。斯泰内走进第一个厅,在一张桌子旁坐了下来。这个厅临街,门都已拆下,但从这个季节来看还为时过早。福什里和拉法卢瓦兹在门口走过时,银行家叫住了他们。

“过来和我们一起喝杯啤酒。”

但他脑子里萦绕着一个想法,就是想派人给娜娜送一束鲜花。最后,他把咖啡馆的一个侍者叫来,亲切地称他为奥古斯特。米尼翁在一旁听着,目光炯炯地看了他一眼,看得他局促不安,并结结巴巴地说道:

“买两束鲜花,奥古斯特,交给女引座员,分别送给两位女主角,要在恰当的时候送,知道吗?”

在这个厅的另一端,一个姑娘把颈背靠在镜框上,她看上去最多只有十八岁,一动不动地坐着,前面放着一只空酒杯,仿佛因白等了很长时间而变得麻木不仁。她长着天生卷曲的灰色秀发,有一张处女的脸蛋,一对媚眼温柔而又天真,身上穿着已褪色的绿绸连衣裙,头戴被拍打得坑坑洼洼的圆帽。夜晚的凉风吹得她脸色发白。

“瞧,萨坦在那儿。”福什里看到她后低声说道。

拉法卢瓦兹向他打听她的情况。哦!是大街上的一个妓女,没什么。但她轻浮油滑,所以大家喜欢逗她说话。然后,记者提高了嗓门:

“萨坦,你在这儿干吗?”

“我什么也不干。”萨坦平静地回答道,身体一动不动。

四个男人感到好玩,就笑了起来。

米尼翁说不必急于进去,因为搭好第三幕的布景需要二十分钟的时间。但两个表兄弟喝完啤酒后感到冷,就想上去。这样,米尼翁独自和斯泰内呆在一起,只见他把胳膊肘支在桌子上,对着斯泰内的脸说道:

“嗯?那就说定了,我们一起去她家,我给您介绍……您知道,这是我们之间的事,我妻子不必知道。”

回到自己的座位之后,福什里和拉法卢瓦兹发现三楼的包厢里有个衣着素净的漂亮女子。陪伴她的是一位神态严肃的先生,拉法卢瓦兹在米法家里见到过他,认识这位内务部办公室主任。至于福什里,他觉得她是罗贝尔夫人,是个正派的女人,只有一个情人,没有第二个,而且情人总是体面的男子。

他们不得不转过头去。达格内在对他们微笑。现在娜娜获得了成功,他就不再藏头露尾,他刚才在走廊里扬扬得意。他旁边的那个逃学的中学生没有离开自己的座位,娜娜的表演使他如痴如醉。这才够味,这才是女人。他的脸涨得通红,不由自主地把手套戴上又脱下。听到他的邻座谈到娜娜,他就大胆地问道:

“对不起,先生,演戏的那位女士,您认识她?”

“是的,有点认识。”达格内感到意外和犹豫,就低声回答道。

“那么,您知道她的地址?”

这问题提得如此唐突,而且对他提出,他真想给那个小子一巴掌。

“不知道。”他生硬地回答道。

说完,他把背转向学生。金发少年知道自己刚才的问题提得不得当,脸涨得更红,显得惊慌失措。

开场棍敲了三下,几个引座员抱着皮大衣和短外套,在回来的人群中间把这些衣服还给观众。雇佣捧场者为布景而鼓掌。那是埃特纳火山[33]的一个洞穴,开凿在一座银矿里,洞壁像新的银币那样闪闪发光,里面放着伏尔甘的锻铁炉,发出落日的余辉。从第二幕开始,狄安娜就同火神商量好,让他装作出去旅行,这样维纳斯和玛斯就可以自由幽会。接着,只剩下狄安娜一人,维纳斯立即登场。全场感到震惊。娜娜赤身裸体。她裸露身体,平静而又大胆,确信自己的肉体魅力无比。只有一层薄纱裹着她的身体。她肩膀滚圆,胸部像亚马孙女骑士那样丰满,粉红色的乳头突出,犹如竖起的矛头,宽阔的髋部淫荡地摆动着,还有这金发女郎的肥胖大腿,总之整个身体的形状都显现出来,都能透过这泡沫般的白色薄纱看到。这是从海浪中诞生的维纳斯,只有一头秀发遮盖身体。当娜娜举起双臂时,观众可以在脚灯的映照下看到她腋窝里金色的毛。没有掌声,也不再有笑声。男人的脸都一本正经地绷着,鼻子收缩,嘴里干得没有口水。仿佛有一阵风吹过,虽然十分温暖,却含有无声的威胁。突然,这个天真的姑娘,显出了令人不安的女人本色,展现了女性的狂热和不为人知的欲望。娜娜一直在微笑,但这微笑犹如利齿,仿佛会把男人吃掉。

“天哪!”福什里只是这样对拉法卢瓦兹说道。

这时,玛斯头上插着翎毛,赶来赴约,却夹在这两位女神之间。这场戏普律利埃尔演得出色。一方面,狄安娜抚摸他,想在把他交给伏尔甘之前作最后一次努力,使他回到她的身边,另一方面,维纳斯见情敌在场更加来劲,对他呵护备至。他沉醉于这两种柔情之中,就像桃花运高照的男子,显出怡然自得的神情。这场戏以一大段三重唱结束。这时,一个女引座员来到露茜·斯图尔特的包厢,向台上扔去两大束白丁香花。观众鼓起了掌,娜娜和罗丝·米尼翁鞠躬表示感谢,而普律利埃尔则把这两束花捡了起来。正厅前座的部分观众转过头去,朝斯泰内和米尼翁在座的包厢微笑。银行家涨红了脸,下巴微微抽搐,嘴里像有什么东西哽噎住。

接下来的那场戏扣人心弦。这时狄安娜已气愤地走了。维纳斯坐在长着苔藓的长凳上,立刻把玛斯叫到自己的身边。勾引男人的场面,还从未有人演得如此露骨。娜娜用双手搂住普律利埃尔的脖子,把他拉了过去,正在这时,丰唐出现在洞穴深处,他看到妻子抱着情人,装出愤怒的样子,却显得滑稽可笑,夸张地现出受侮辱的丈夫的表情。他手里拿着那张著名的铁丝网,双臂摆动了几下,像渔夫撒网那样撒了出去,而且撒得很准,把维纳斯和玛斯罩在里面,使他们仍像一对幸福的情人那样抱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