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骗术百用
三百六十行一行有一行的规矩,一行有一行的魁首。即便是坑蒙拐骗还分个门派,更别说是正经生意了。想要做生意,就需要有顾客有货源,抓住顾客的粮店米行,不光需要打通市面上的黑白两道,而真正保障他们的则是粮商。
这些粮商利润丰厚,因为粮食是不可替代的商品,人可以不用一些东西,却离不开吃饭,尤其是穷苦人更是活命的根本。几大粮商各自有各自的地盘,每个地盘都是打出来争出来的,经过十几年几十年甚至几代人的苦心经营才逐渐成型。
他们上下打点,无论是过往路径的山野悍匪还是水中蛟龙,一个个都得喂饱了,而政府同样要有人,即便是运输线路的交通工具上他们也是有人的。然而朱贵看到暹罗米便宜,于是就抛家舍业穷尽所有,鬼迷心窍的进了这行,他一没拜码头二没大靠山,事情能办成那才奇了怪呢。
本以为商乃竞价之物,为商之道只有货物价格,只要价格便宜就能行得通。可没想到低买高卖的准则在朱贵这儿却行不通了。至此,他才知道自己有多么幼稚。
朱贵有关系弄来暹罗米,粮商们同样能弄来,而且价格还要便宜,只是商会统一价格,按照五块一石去销售,商家则以六块到七块左右去卖出。朱贵按照四块去销售,结果却捋了粮商的虎须,断人财路等同于杀人父母,粮商当即对朱贵下了狠手。
从广东到上海,一路上米铺没有敢收的,到了上海连几艘船也被找了个由头给扣住了。那几艘船是朱贵租来的,船老大打听了是朱贵得罪了人,便要求朱贵赶紧把货卸下,千万别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朱贵想另找新船不好找,大的船行船主知道了粮商们上下使钱,专查朱贵谁还敢接这活儿。
朱贵都快给船老大跪下了,才恳求来了五天的期限,如今已过两天,三天之内货物必须上码头,船不能再这样停泊在港口了,不过费用代价也是不菲的,足足花了几百大洋才搞定。
货运不出去,就地销售也无望,三天时间都快把朱贵给逼死了,这些暹罗米若放在码头上,风吹日晒潮气入侵,那还不得长了虫。想要租个码头仓库,暂且堆放,这条路却也被粮商给堵死了。
粮商毕竟是生意人,虽说是惩戒朱贵这种擅自踏足粮行的“胆大妄为”之徒,但这也与挣钱没什么冲突。如今粮商就开出了条件,给朱贵一千大洋,从哪儿来的滚回哪儿去。一千大洋,连回本都不够,朱贵欲哭无泪,可如果不这样一千大洋也没有,正在这时钱串子找到了朱贵。
钱串子听完朱贵的讲述,先说道:“我看这笔生意就这么算了吧,太危险了太麻烦了,我们若是生意达成就等于把你的仇家也接过来了。而且你遇到的问题,我们也会遇到。赚不赚钱还不一定,得罪人是肯定的,这么大风险……朱贵,我看还是算了吧。”
朱贵满脸失望,沮丧颓废笼罩着他的全身上下,钱串子还想安慰两句,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孟小六突然笑道:“朱老板,正如我大哥所说的那样,麻烦一箩筐还不定能赚到钱。你倒是打的如意算盘,你这暹罗米进价估计连两块都不到吧,合着这么一趟下来,麻烦让我们背了,你可能只损失点运费,甚至运费都不损失,还略有盈余。你看看,是我们俩像傻子,还是你像傻子?”
朱贵被拆穿了心事,顿时面红耳赤,随即有些恼羞成怒道:“买卖不成仁义在,六爷又何故奚落我呢?”
“仁义?你坑我们叫做仁义?那我也跟你仁义仁义。”孟小六冷哼一声道:“两千大洋,这些东西我全收了,这才叫仁义。”
朱贵猛然站起身来道:“那不行,那我太亏了。六爷,我跟你实话实说,我一块一石从暹罗收的,可路上运费一石就得三毛多,你这个价格我怕是要亏死了。您算算,合着您这个价格成了五毛一石了。”
“那你去跟粮商们谈吧,估计受一番羞辱训斥后,或许能多给你五百大洋。你的情况就是这个情况,想不亏钱不可能了,你现在要考虑的是怎么亏损的更少。”孟小六说完,站起身来对钱串子道:“大哥,咱走吧。”
“好好好,”钱振聪跟着向外走去,扭头对朱贵道:“朱贵,不是哥哥我不想帮你,小六他脑子活,我平时也得听他的。”
“等等!”朱贵见两人真是要离开,当即喊道。
孟小六回眸问道:“怎么了,朱老板?”
“真不能加点了?”朱贵喉头微动,眼中满是绝望地问道。
孟小六反身回来,三人落座后,他说道:“你这么问,其实我要是说真不能,你也就一咬牙一跺脚认命了。朱老板,你是我大哥的同乡,我跟你掏心窝子的算笔账。你这货我用两千买下来,从本地是不能卖了,正如你蛊惑钱大哥所说的那样,卖到北方去,即便是船运最为便捷和省钱,但也要将近两千。
而运往内地,陆路还得一千以上,这么一来我就花了五千多了。路上我们没有门路,铺钱打点又要两千,售卖时候给些好处,迎来送往打通关系,不还得一千多?你算算,这么一来,一万四五的大洋绝对是有了,我们赚头也是寥寥无几了。”
听着孟小六的分析,朱贵也只能是唉声叹气的点点头,说道:“两千就两千吧,你说的有理,与其给了你们,赚得多还不用受那些人的冤枉气,也算不亏了。”
孟小六哈哈大笑道:“痛快,朱贵兄,我话还没说完呢,两千是买卖,咱们在商言商。可你和钱大哥是朋友,咱们的交情不止两千,我再多给你五百,再多我可拿不出来了。”
“六爷高义,朱贵何以为报,但日后若能用到我朱贵,我必定誓死效力。”朱贵站起身来抱拳拱手道。
孟小六摆摆手:“自家兄弟,不说这些客套的。您只需做三件事就算帮我了,其一,今日你我相谈之事,不可因事成便说出去,即便有人问你,道明你与我相谈之事,你也只能宣称没谈成。
其二,如果他们来找你,你便继续跟粮商接触纠缠,对他们的一千报价讨价还价。其三,咱们不是还有三天时间吗?你拖上两天,具体什么时候交接,你等我通知,另外三天后让船老大立刻返航。”
“好,我定当做到。”还没等孟小六问他是否能做到,朱贵便抢先答道。
孟小六伸出手掌:“君子一言快马一鞭,咱们击掌为誓。”
“啪。”
对于这笔生意,探明难处后钱串子就有点退却了,连连问孟小六这事儿能不能做。若是真按他给朱贵所说的那样,才能赚上个千把大洋,根本不值得如此冒险。不过孟小六却坏笑起来,声称朱贵不老实,自己也才坑他一把,这事儿绝对有办法做,而且一下子就能让他俩赚一大笔,发达起来。
不过钱串子还是对可能会得罪粮商们心有余悸,孟小六听闻后大笑道:“咱们以后就做这粮食生意了?”
“当然不是,没有根基的,在上海做什么粮食生意。难不成朱贵的下场还不够惨?”钱串子不解道。
“那不得了,咱以后又不做这行,得罪不得罪的怕什么。最多以后老死不相往来,人家暗暗记恨,他们是生意人,没有利益的事情是不会做的,难不成就为了怨恨跟咱们结仇开打?有了钱换名望,要是既有钱又有名望,他们跟咱们结交还来不及呢,又怎么会记恨呢?生意场上哪有一辈子的仇人?所以啊,大哥无须担心。”孟小六解释道。
听到这里,钱串子才略感安心,一拍巴掌道:“是这么个道理,对了,兄弟,接下来咱们该怎么办?”
“你回去把钱准备好,剩下的看我的就成。”
三天后的清晨,两艘小火轮停在码头上,朱贵则趾高气昂的看着几个粮商派来盯梢的人。他们知道今天就要到日子了,不一会儿大货船的船老大就得被迫卸货,到时候且得看朱贵犯难。这个朱贵,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只怕到时候哭都来不及,那时节一千大洋都不定给他了。
可他们没想到的是这朱贵不但不急,反倒是逍遥自在得意洋洋的看着他们。因为应了粮商的请求,船老大自然不会再被人刁难,办好了手续,当即就启程了。可这码头上哪里有堆积如山的米袋子,分明就只有朱贵一个人。
盯梢者甩开双腿玩命的跑回去报告了自家粮商,粮商不明,立刻让他调查今天一大早码头上所有启程的货轮,看看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结果竟然只有这两艘来历不明的小火轮。这下粮商就什么都明白了,心中顿时勃然大怒,惩治朱贵既有惩戒警示的作用,又有利益所在。
可万没想到朱贵破釜沉舟,不挣钱也要跟自己拼到底,先前的布局就花了不少钱了,接下来自己反倒是进退维谷,再找人只怕还得花更多。现如今,朱贵这块儿肉,可谓是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小火轮的运输有两条路,一个是沿着海岸线走,大风大浪去不了,走个近海还是没问题的。另一条路就是由近海走内河,沿运河故道而行。可无论是哪一条,都应该是以北上为目的地。
生意人利益为先,气性血性也不能少,虽然不能赔钱,但朱贵太过气人,粮商们一碰头决定不赚钱陪他玩一把。不过所谓不赚钱的前提是,以一千大洋的价格让朱贵屈服,拿下这些粮食,否则这笔买卖可赔大了。
当即粮商们八仙过海各显神通,联系沿途相熟的青帮弟子严防河道,发现后就左右刁难,随后拍电报给青岛、天津等北方码头,让他们也随时注意扣留船只。这都是自家常走的线路,有的是关系有的是人脉,朱贵想跟他们玩儿,不是厕所里打灯笼找死吗?
而此时的孟小六带着马国栋哥仨还有陈光以及钱串子一行六人,正坐在一路向北的火车上。他们没有在客车内,而是在后面拖挂的货车里,车皮里堆满粮食。
钱串子张狂的笑着:“小六,你太阴了,太阴了。”
“什么叫阴啊,这叫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怎么样,钱串子,我比你有文化吧?”陈光不跟钱串子混了,兜里也有点钱了,自然说话不用太尊敬。钱串子知道陈光和孟小六的关系,他也不端着架子,把陈光当做朋友平等对待。
钱串子啧啧两声道:“啥有文化啊,不定从哪儿听来的呢?我告诉你句出去可以装的话,兵者诡道也,是不是比你那两句更有文化啊?”
众人笑了起来,钱串子又道:“小六,你说他们发现小火轮里什么都没有的时候,得多气急败坏啊?”
“那我不知道,不过津浦铁路通车都十年了,放着铁路不用用小火轮,他们要是上了当,那还真是土鳖啊。”孟小六微微一笑道,耳边响起马云曾经的教导:“声东击西虚实相应,可虚可实随意变化,利用别人的聪明,让他们聪明反被聪明误,这个骗局就做成了一半。”
马大哥,我这就去看你。孟小六摸着身旁的麻袋,暗自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