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初入奉天
“奉天!奉天!”小六格外兴奋,从火车窗户里探出头去看着外面的站牌说道。
这人靠衣装马靠鞍,小六和孟安都穿着过年时候的新衣服,看起来精神抖擞富贵得很,即便坐在二等舱里也还是属于光鲜亮丽的。出了火车站,便有洋车,孟安是洋车夫出身,打眼一扫就找了个里面的行家里手,看起来也算老实,应该不会绕道。
孟安说小六是傻小子火力壮跑着就行,也不给他找车更不让他叫车,只把行李放在洋车踏脚上,就这样走着。洋车夫扭头问道:“老爷去哪儿啊?”
“找个旅店先住下,兄弟可知道哪里的房间便宜又干净?”孟安问道。
洋车夫笑道:“老爷说笑了,您一看就是有钱人,肯定是要住好的地方了。”
“不必,干净实惠就行,出门办事铺张不得。”孟安赶紧道。
“那没问题,就离这儿不远有个山东人开的旅馆,叫金福旅馆,价格公道还干净,住的都是出来办事的人,离这里不远,门口洋车也多十分方便,您看如何?”
“那就听你的。”
地方离着奉天火车站果真不远,大约也就跑了五六分钟就到了,本该是两毛钱的车费,孟安却给了五毛,洋车夫千恩万谢,他怎么也想不到,这是孟安有感而发所致,他更想不到是这位穿着富贵的爷儿,几个月前也如同他一样是拉人力车的。旅店门口人来人往车水马龙的确热闹,山东小伙计见爷俩来了便迎着:“大爷,里面请里面请。”
“要一间普通客房,我爷俩住。”
山东人闯关东的不少,大多踏实肯干舍得力气,在东北这块宝地开荒垦殖颇有收获。说到底,放着故乡不待去闯关东的,大多都是家里日子太苦活不下去的穷苦人,来到这片宝地自然甩开膀子热火朝天的干了起来。其中也多有凶险,加之局势复杂,各大绺子胡子较多,所以不少人熬不到富贵就化作了皑皑白骨。能活下来的,并干成大买卖的,除了有钱商人外来的不算,闯关动出身的个顶个都是经历了千难万险的好汉爷。
这家旅店的确不错,每个房间很大,中式风格,孟安前一阵负责酒楼的事情,多少也算是半个行家,此刻东瞧瞧西看看上下打量着。伙计给打来了热水,又弄了一盆洗脸水道:“大爷可还需要点什么?”
孟安见时候不早了便道:“炒上两荤两素,再来个汤,具体是什么你看着上就行,有什么主食?”
“面条馍馍,您要哪样?”
“要大馒头吧。”
东北以前是苦寒之地,所以这里的百姓性子豪爽,山东人性子直心肠热也是大大咧咧的,所以来这里的,顶数山东人多也数山东人混得好。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菜色通常和民风有关系,当两荤两素和那大海碗的汤端上来的时候,孟安还是吃了一惊,这已经不能用实惠来形容了,量实在是太多了。味儿重肉多,端的是解馋痛快。
孟安饭量不小,但现在毕竟是活动的少了,吃了一通就在一旁抽着烟喝水,看着小六吃。从孟安不拉车之后,小六的伙食就变好了,他正是半大小子吃死老子的年纪,此刻正甩开腮帮子咧开后槽牙狂吃海喝着。也别说,这才不到半年的光景,小六的个头就窜了一头,身体也壮实了不少,面色红润透着光亮。
饭罢,孟安拿出一个地址问了伙计,伙计说这地儿有点远,走着去只怕外乡人是找不到。孟安问那该如何是好,伙计说得问问掌柜的,现在掌柜不在。
到了晚上,有人敲了门,声称是掌柜的。孟安赶紧把门外之人迎了进来,掌柜的是个标准的山东大汉,面相周正,声音洪亮,身高体壮,年纪大约四十岁上下,是山东青州人士,姓沈。一听这个,两人套起了近乎,说小六他娘沈氏也是山东的,和沈掌柜说不定是本家,一来二去就聊熟了。
沈掌柜的很热情,言称明天会找个大车带他们去,他拿着地址眉头微皱道:“这刘家屯虽然是个屯子,但附近多有胡子出没,你们去那里干什么,孟兄弟可否方便告知?”
“这倒无妨,有人欠了孟某的东家五万多欠款,本来相约两年内归还,至今已经过去五年了,这不,东家叫我来催款。但我一外乡人人生地不熟的,所以东家让我找刘家屯的薛东平,让他帮我要账。”孟安答道。
沈掌柜点点头道:“看来孟兄弟的东家也是个人物,不过话说回来。过能借出五万块的人,在奉天城里应该有些名声,而能把这笔账要来的,也当是个人物字号,可我从来没听说过薛东平这个人,起码他不是在市面上混的。
若是城外的胡子,我劝老弟还是别想了。现在奉天不比以前了,城外或许还很乱,但城内胡子是不敢进来了。不过或许人家有官家的关系,老弟且去找一找这个薛东平就一目了然了。”
“是啊。”
第二天天一亮,热心的沈掌柜给叫来了大车,来回按两天算一块大洋,如果今天一天办完了事情,明天回来的时候还能乘大车在附近转转,这人吃马嚼的价格端的是公道。小六和孟安坐上了大车,沈掌柜又嘱咐了几句,车轮转动,他们朝着刘家屯而去。
奉天还不算太冷,据说若是再往北走,就是开了春也不好使,晚上照样能把人耳朵冻掉了。马车车夫也是山东人,叫王满仓,山东人自己照顾自己人的生意理所当然,不过王满仓已经是留在东北的第二代了,今年才将将二十,一口的大碴子味儿不说的话没人认为他是山东人。
“哎呀妈呀,你可不知道,年前官兵剿匪,两边整了起来,那好家伙死了不是一个半个的,枪炮声连了四五天。这有一个多月的光景了,再也没见土匪了,也不知道在哪儿窝着呢,估计再出来还得天翻地覆。”车夫王满仓是个话唠,此刻摸着脑袋坐在车前说道。
孟小六感到好奇:“王哥,这东北的土匪很多吗?为什么都叫胡子啊?”
“那俺哪知道啊?不过以前倒是听人说过几句,说最早这些土匪老钻深山老林的,所以胡子头发都很长,一见到大胡子大致就是土匪了。还有的说是为了遮挡样貌,不过这玩意儿谁能说得准呢?”马车夫扬了扬鞭子说道。天色正好阳光明媚,他不禁哼起了小调。
走到了正午时分,阳光洒下来晒得暖洋洋的,外面气温还是很凉爽,这一冷一热反倒是叫让人人困马乏。孟安道:“小王啊,还有多久能到?”
“回大爷的话,估摸着还有一个时辰,接下来的路不远了,但中间咱们还得绕上一圈,有段路不太平。”
“那行,我看着前面有个歇脚的店,咱们进去吃点饭休息一下。”
“好,大爷都听你的。”
不远处的路旁有个大车店,上面挂的幌子经过风吹雨淋已经看不出来写的是什么字了,无非就是提醒人这里有个店家。王满仓套好了车,与孟安父子走入了大车店,正午时分天暖和,门帘子是挑开的,可纵然如此屋里还是光线昏暗。
整个大车店的屋内摆着七八张桌子,其中有两桌坐着人正在吃酒,而围着桌子靠墙的就是连排大炕。孟小六他们三人一进来,就吸引了两桌食客的目光,他们点了些吃的东西也没敢喝酒,小六吃得急了一些,一阵腹痛便寻了茅房蹲坑了。
屋内一桌三个大汉对视一眼,一个扶了扶自己扔在桌上的狗皮帽子,用手又摸着自己的大胡茬子,摩擦之声渣渣乱响,只听他低语道:“并肩子,招录巴赫,柳扯轮子月迫轮子,挂洒火了投海海地,倒埝梁子上亮青子摘瓢把子。”
剩下两人点点头,然后又热闹的喝酒吃肉了起来。
小六提着裤子浑身舒爽,三人稍事休息再度上路。可如果刚才孟小六在屋里,又恰巧听到这番话,他们绝对是要往西不顾一切的逃去,哪里还敢去什么刘家屯。那个人是不是胡子土匪这不知道,但他分明就是个要人命的煞星,刚才他说“兄弟们,眼睛放亮一些,一个套大车的两个坐车的那伙人,坐车的穿的不错应该是很有钱,一会儿东边路上咱们拿家伙摘了他们的脑袋。”
出了刚才来店家时的路,就只有往东的一条道,王满仓赶着车而行,再有一炷香的时间,就得往东边拐了,因为前面有个小土匪窝子,不是很太平需要绕道而行。走到半道上,小六的肚子又翻江倒海起来,也不知道是水土不服还是饭菜太合口味吃的撑着了,总之是憋得慌。
“懒驴上套屎尿多。”孟安嘟囔道:“就你这样一会儿一去的,啥时候才能到啊,远点远点,这里风大,你这味儿迎风臭十里。”
小六也习惯了老爹的嘟嘟囔囔,捂着肚子朝着路旁坡下野地钻去。才刚刚痛快上,就听到马蹄声响起,然后就是王满仓的惊呼尖叫。小六一时间有点懵,提上裤子就往外面悄默声的摸了过去,朝着坡上探头一瞧,一颗人头正朝着自己滚来,那人头满脸鲜血两眼环睁,牙关紧咬满脸的狰狞恐怖。
这拉个屎的工夫,活生生的大活人怎么就死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