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理国王的人马(诺贝尔文学奖大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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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王位继承人

在小宫廷里待着,真是一件无聊至极的事情啊:穿着黑袍的国会议员永远在打着哈欠,不打哈欠的时候他们就茫然地目视前方,仿佛在为一件事挠头,那就是他们穿着的两只鞋子为什么会一模一样,而不是一只脚上是长筒马靴,另一只脚上是丝质拖鞋。御前侍卫们也在打着哈欠;楼下的厨房里,厨师们最开心的话题就是把手指伸进油腻的食物,品尝一下味道,然后讨论:“这样够不够酸,能不能酸倒那些大人物们的牙齿?”

车夫们给马匹绑上黑色的羽毛和黑色的丝带。桌子上也都铺设着剪裁好的黑布。老国王被安葬在葛来佛来尔岛。即使老国王已经去世很久,天篷和丧幡依然在这里飘着,为老国王而鸣响的丧钟声音传到很远。加冕仪式进行着,大家都身着丧服,除了年轻的国王:他穿着紫色的礼服。队列转过依旧堆满积雪的街道。虽然加冕仪式给大家带来了欢欣,但是,在首都,老国王去世时的黑色氛围依旧存在,沉闷得已经到了大家都无法再忍受的地步。

在一个死气沉沉的午后,老王后的主厨手里端着一盆熟番茄,大声地跺着厨房的地板。“我的天,你们还在那里打哈欠、偷懒!我们今天会很忙的。荷尔斯泰因公爵[1]很快会大驾光临,他送了名贵的水果过来,我们的王太后陛下和葛来塔·兰格尔小姐已经尝过了。已经旅行归来的首席建筑师泰辛很快会到厨房里,告诉我们这道菜的做法——快啊,再擦擦锅子和灶台!擦得光亮一点!”

这天,这个世界上最偏僻的宫廷终于不再那么无聊,大家都重新有事可做。但是,在餐桌上,除了番茄没有其他话题。于是大家就都开始讨论这些番茄:从番茄的味道到番茄的烹调方法。老议员们甚至忘记了他们以往的表现和职责,在餐桌上开起玩笑来。

吃完饭,年轻的国王扯着拉斯·华林斯代德议员的外衣一角,把他拉到窗前。他走路的样子像极了一只正在发怒的熊。

“我的议员大人,您能告诉我怎么才能为人民奉献一切?去年的那场讲道依旧在我耳边回响,我不敢忘记。”年轻的国王极其诚恳。

作为一个议员,拉斯·华林斯代德对于任何一位国王的任何一个问题都习以为常。他习惯性地噘一下嘴巴,好像“噗”了一声,回答道:“国王应该克服自己的一些小情绪,使自己能够更好地领导民众。我们在教堂听讲道的时候都是很虔诚的,每一个大主教和长老牧师都会说:要为民众服务终生。但是讲道过后呢?从老王之前的时代,议员们就开始只为他们自己的权力而争斗了:欧辛史坦那、吉林史坦那,哪个不是想拥有更大的权力然后使国王大权旁落?这也是我支持你尽快即位的原因。现在你虽然还很年轻,但是也应该尽快把执政的重担从王太后那里接过来。”

国王的老师拉贺姆站在窗旁边,在听到“执政的重担”后,在窗台上用手指写道:“老女人只在乎权力而不是重担,她以为那是很轻盈的东西。”

“的确如此!的确如此!我忠心的华林斯代德,我一直都是这么考虑的,并且一直想尽办法这么做!总要有人坐上王位,但是能够担负重任,这谈何容易!打个比方:我今天想去康索尔猎熊。我为什么会想去呢?我能不能想其他的事情呢?愿望对我来说就像是脚镣,不能挣脱,我不知如何是好!我希望做我自己的主人,唉!”国王说道。

他走进外室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蜡烛已经点起来了。桌子上的铁箱是他父亲的遗物,里面封着老国王最后的遗愿和他作为父亲对儿子的最后托付。老国王去世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但是我们的新国王一直还没有打开它的勇气。有天晚上,我们的新国王已经把上面的封条撕掉了,但是在最后时刻他还是没有把它打开。今晚,他觉得是时候了。

当他把钥匙插进箱子的钥匙孔里时,他怕黑的老毛病又犯了。父亲的棺木和遗容又浮现在眼前,和他四目相对。他把哈更叫进来添柴火,然后他转动了钥匙,拉开盖子,颤抖着把箱子打开,拿出那些写满了字的纸条。

“注意集中自己的权力。小心你的心腹大臣,他们有很多人私通法国。最热切的人最关心的往往只是自己的利益,没有人会给你建议。”一张纸条上这样写道。

他专心看完父亲的警告,没有注意哈更其实已经走了。

现在主宰瑞典命运的人已经是他了。他的高级官员们即将宣布他成年。他不知道他们的目的:为了讨他的欢心?为了他们自己的利益?还是真的单纯为了整个国家的未来?他们对他的爱大概不会超过对自己的妻子儿女的爱吧?同时,他也不能和这些老人有很好的沟通。但是他又能够和谁说话呢?和那些和他同龄但是对世事一无所知的孩子们?从现在开始,他必须独自一人承担一切,必须自己接手父王的权力。况且,他已经向神起誓:他要做瑞典最优秀的国王。但是作为最高统治者,他还从未得到过神示。他陶醉在自己的想象中:他的时间还有太多,而老国王,这位令神都发怒的王,已经作古了。云霄中传来歌曲,欢呼声遍布大地。

他站起来,重重地拍了拍桌子。

拍柏首相没说错:“瑞典就是那个在世界末端由一个小镇里的皇宫管理的伟大国家。”但是那样的时代已经过去了!他需要自己加冕,然后带着皇冠骑马进入教堂。在他出生的那个六月的早晨,狮子座最明亮的一颗星星从东方冉冉升起,那不就是一种神示吗?在大街上,他的马踩坏了地毯,他就把地毯送给马夫们做衣服了。参加典礼的贵族们必须自己走到教堂去,国会议员们则像侍卫一样等候着他的到来。他一直不知道为什么他必须尊敬他们——这些他一点儿都尊敬不起来的人。他也从未下诏书赐予任何人权力。所以,应该是人民向他宣誓效忠,而不是他来宣誓忠诚于人民。在祭坛前,他暗暗起誓,从这一刻起,他要做堂堂正正的瑞典国王!

走到镜子前,他看着镜中自己那张因为生过天花并不平滑但肤质细腻如女子的面庞,抚平自己眉毛间的皱纹。

他骑在凳子上,手指向空中,像骑马一样在屋子里跑。

“前进,我的兄弟们,前进,为你们的国王前进!跳!布里恩,你跳啊!”

他想象着自己正策马驰骋于草原杀敌,战力十足,虽身中数弹但刀枪不入,子弹从他的胸膛里落在草地上。四周围满了人群。法国国王骑着一匹白马驰来,从远处就向他挥舞帽子。

楼下的大厅里面,前朝遗老们还在继续讨论着。他们听到楼上的响动,呆了一下,继续听着。只有拉贺姆在有水汽的窗户上写字,一边写一边说:“那是我们的国王。他正在忙着处理国家大事,他正在思考如何向我们宣布他已经成年这一消息。”

华林斯代德撇了撇嘴,生气地瞥了他一眼。

国王已经骑了一圈,突然想起了什么,于是他走到门口。

“克林科斯多姆!克林科斯多姆!”他大叫,“你得告诉我,我为什么会有骑马去康索尔猎熊的愿望?”

克林科斯多姆是个快乐的侍童,面色红润,嘴巴灵巧。他回答道:“因为天气不好,笨熊们一直在洞穴里睡着,我们就是拿猎枪也不能把它们吵醒。这么恶劣的天气猎物根本听不到枪声。这个天气根本不能打猎!但是,我的陛下,我还是要吩咐人马准备下,是吗?”

“你有更好的建议吗?”

“哪一个建议都要比这个好,可是……”

“不——我们骑马到康索尔去,尽管看上去这不太可能,但是我们一定要到那里!”

不一会儿,年轻的国王就骑着他的马走在王后大道上了。他们一行人马沿着主干道,走到市郊,一直走了下去,最后在圣·克莱尔教堂后的一座黄漆房子前停下。这里有一家小客栈,客栈的老板是玛琳大妈,她是个老寡妇。住在客栈里的工人都在城堡工作。夏天,他们清理了玛琳大妈的草场,在她庭院的木板上面画了很多画儿:胜利之塔、短剑、跳舞的意大利人……庭院里面有很小的一块角落是欢乐屋,那是个小小的有壁炉和烟囱的房间。房间有两扇窗户:一扇窗是开向王后大道;另一扇窗是面向桃树和花房。——现在它们都覆盖在雪下。几个星期了,玛琳大妈一直把好吃好喝的不断送到欢乐屋里,老顾客们都不知道她到底安排了些什么人住在里面。甚至,她还在一场贵族拍卖会中为她的客人们买回了一架旧钢琴。于是晚上的时候,奇怪的旋律和柔弱的歌声就从拉紧的百叶窗里传出来。

在国王的火炬马队到达的时候,玛琳大妈刚好从窗户的缝里向街道上窥视。

“是他!我们年轻的国王来了!从房子中间的百叶窗可以看到的。把灯熄掉!”她大叫着,敲着娱乐室的门。

就在玛琳大妈吆喝的时候,国王骑着马,和他的马队一起速度极快地从玛琳大妈面前疾驰而过。

“他的脸庞是这样的英俊、招人怜爱!我年轻的国王陛下。但是,他怎么会做出自己为自己加冕这种违背上帝旨意的事情?”她自言自语。

日复一日,月复一月,花园里的栗子树也已经变绿了。桃树和红醋栗树也都泛绿色。五月柱已经开始搭建了。皇家马队经过五月柱到卡尔伯格去。

国王旁边骑在马背上的是荷尔斯泰因公爵。他是来履行婚约,娶国王的姊姊海德薇格·索菲亚的。他们骑过欢乐屋时,国王不经意地看了一眼敞开的窗户。

晚上,一个竖着斗篷领子的人鬼鬼祟祟地敲开小客栈的门。“你可以滚蛋了,穿着你的竖领子斗篷见鬼去吧,我这里不欢迎你!”玛琳大妈极其不信任地打算撵人。

“我是德国海军的人,我刚从军舰上下来。我想在你的花园里喝一杯草莓汁,快点给我。”

他随手扔给她几个大钱,就催促她去做果汁了。她很生气,打算向这个毫无教养的家伙饱以老拳,但是在数过了钱的数目以后,她还是做了果汁。她把做好的果汁放在花园的凳子上,然后回百叶窗后面躲着,继续监视这位新顾客的行动。

他喝了一口果汁,然后用脚在地上乱写乱画,借此观察四周的情况。过了一会儿,他觉得大概没有人注意他了,就站起来,把衣领翻下来,独自朝小径走去。他英俊可爱,是个年轻人。

“这个坏家伙,他打算去敲欢乐屋的门了!”玛琳大妈大叫。

门是关着的,所以他只能往旁边走几步,到敞开的窗户那边。他用一种高贵的姿势挟着帽子,随后坐在窗台上,轻快而热烈地说着话。

玛琳大妈这下子可要发火了!她跑出来,完全忘记了自己手里还有一团线。同时,她在想一会儿该用什么样的脏话教训一下这个无理的年轻人。但是还没等她走到地方,年轻人就已经从篱笆那里走过来了:“我说,老母羊,你最好给我滚开!我就是荷尔斯泰因公爵。要是你敢透露出去一个字,吃不了兜着走!”

玛琳大妈实在是太惊讶了,于是又掉过头回去了。她狠狠敲了一下自己的膝盖。等她回到房间时,她再次狠狠敲了一下自己的膝盖——她无法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遇到了这么神奇的事。

在以后的每一个晚上,公爵都会过来。星光闪烁,微风吹拂着树叶。但是欢乐屋的门从来都没有打开过。无论这位到访者使用什么方法,他都没有办法敲开门,只好坐在窗台上。玛琳大妈在赚了足够的钱之后,招待水平也上去了:酒、蛋糕——蛋糕上还写着“没有比你更高贵的君主了”。

有一天晚上,公爵在欢乐屋前逗留得比以往更久一些,钢琴声不断地从里面传来。

在即将离开的时候,他这么说道:“我敢肯定,每个人都十分热爱权力。你孤身一人,矜持寂寞,难道就这么想一点权力都不使用吗?难道你还在想着你的挥霍殆尽的父亲吗?再见了,再见了!你要是在今天晚上还错过一头狮子,那么明天你说不定就要为一只狼打开门了!”

公爵站在窗前,接着说:“你是不是害羞了?你用信号回答就好了。你敲一下琴键就代表‘是’,用小手指敲一个颤音就代表‘不’,再也无法挽回的‘不’。”

他慢慢地走向小径。夜色很亮,地上没有一丝阴影。他在醋栗丛里找了很久也没有找到一颗醋栗。钢琴发出一声轻柔的声响。他把帽子压低,穿上斗篷,脚步轻快地从花园里走出去。

从那天晚上开始,玛琳大妈每天都在等着给那个大人物开门,可是每天都愿望落空。穷极无聊的她只好数钱打发时间,然后不断后悔自己在能多捞一笔的时候没有把握好机会。

有一天晚上,一个理发师的遗孀被埋在教堂的院子里面。十二个为亡人点灯的人已经走了,只剩下两个看墓园的人。他们坐在墓碑旁边,说着死者家属的坏话。

“他们会遭报应的:给一个已经死了的老太婆穿白麻和乔其纱的丧服,也不拿出糕点好好招待一下我们,连酒也不管,真是吝啬啊!”

“你看,墙外边玛琳大妈那里还亮着灯呢,我们要不要过去看看?”

说话间,他们就走到了那幢黄木屋前,开始按门铃了。

“你们来得正是时候。你们有个赚钱的好机会,怎么样,干不干?”她看着他们,问道。

“来来来,每人一个金币,拿着,拿着!看看,这可是实实在在的金币哦!现在这里有一个王室的侍童,一会儿他就会出去的。天亮的时候会有一大群夜猫子骑着马过来。到那时候,你们俩假装摔倒,打那个年轻人一下,然后立马开溜,记清楚了?”她关上窗户,降低声音说道。

“这笔买卖看起来好像还不错。但是怎么打是个问题,不能打得太厉害。”守墓人拿着金币,嘀咕着。

他们走回墓园,等着。他们听到玛琳大妈在楼上正在和侍童说话。

时间被拉长了。星光照着停尸房,里面热得要死。消防队走过布朗克堡,天就要大亮了。

他们听到了侍童走路的有点内八字的脚步声。他一边扣着大衣的扣子,走下楼来,走向他们这边。

王后大道远处的小路上已经传来了马队的喧嚣声。打头的是喝得烂醉的克林科斯多姆,已经醉得不成样子,需要紧紧抓住马鬃才不至于从马上掉下来。骑在他后面的是荷尔斯泰因公爵、国王以及大约十个骑士。每个人都佩戴短刀,除了国王,其他人都是一身短打扮,只穿着贴身的衬衫。国王也有点儿醉了,发酒疯地把剑插在窗框上,然后撬下一块布告板,还砍了木门好几下。在这个国度,他就是最高的主宰,大家都必须服从他的敕令,而他不必服从于任何人。大家想指责他,但是没有人敢去这么做,于是他可以随心所欲。晚饭的时候,他摔碎侍童手里的盘子,把蛋糕扔在老大臣们的礼服上,弄得他们浑身一片白色。老大臣们毫无办法,所以,他们现在宁愿什么都不做,只尽情地沉默、吸鼻烟装傻就好。年轻的国王让整个瑞典青春焕发,也让整个欧洲十分惊讶。

在这个时候,那位不知名的可怜侍童正挨了守墓人的打,他被守墓人打了个够,躺在教堂院子里头的大门下边。“谁在那里?”国王大叫。随后国王逼近他们,扯着嗓子叫他们。俩守墓人一看情势不妙,拔腿跑进坟墓中去。国王刺中了他们其中一个人的左肩,那个人不停地流血。最后,为了反击,他们举起理发师妻子那个填了一半的坟墓的墓碑打算丢过去,但是国王却大笑着骑马回到小门处。

这时,那个侍童已经爬起来了。国王就询问:“你是我们的人吗?啊,你醉成这个样子,连我们的口令都不记得了哦!没关系!我们的口令是‘打掉所有的假发’,你要记好!你,过去坐在克林罕后面,抓紧他!我们继续向前走!”

穿着紧身衬衫的马队成员们又唱又叫地快速经过街区,到达山麓。国王一路上对被他吵醒的市民们又招手又做鬼脸。史坦布将军穿着礼服站在窗前向他们敬礼,但是他很快就为自己没有早溜掉而后悔了,因为他的假发被国王扯了下来,砍成两半。

“这就是我们的快意人生!把礼帽扔上天!我真懊悔没有把那些只会待在房间里窥视侍女的老色鬼们都带出来。打掉所有的假发,拉起我们的马镫在马头上撒尿。苏荷!你这家伙,死到哪里去了?你这个侍童是怎么当的?查理王万岁!瑞典万岁!问题国王万岁!”公爵大叫道。

衬衫、礼帽、假发、手套……街上散落了一地东西,马儿们一路飞驰。

回到城堡,这些疯狂的骑手还不罢休。一上楼,他们就开始把灯罩都敲碎,还对着大理石的维纳斯像开火。

“前进,我们必须保证这个周末他们的裤子里会塞满碎片。”国王和他的同伴们一起冲进来,奋力拍打着椅子。

公爵在地板上狠狠跺了几脚让大伙安静。克林科斯多姆正在祭坛上掷骰子,于是他就把手放在嘴上,表示自己正在保持安静。

“各位深受爱戴的听众们!再也没有比这更合适的场合了,下面,就在这个迷人的早晨,请我的这位十分迷人的小舅子,我们迷人的国王,发表一下关于他择偶标准的演说吧!让我们先来说说他的追求者:首先是代利亚,那位很不庄重,只会和她的母亲四处旅行的女人,不过,火灾过后,我们不能把她接到城堡里来——她仅仅比我的国王陛下早出生几个夏天而已;乌尔丹堡公主,她在追求您的父王时,就已经表现出了无比的热情,现在她胸部旧疾复发了,为了纪念她,参加这个典礼的人不准咳嗽;马克兰堡格拉伯公主,她随时都准备好了和她的母亲一起坐旅行马车赶回来;波斯公主,她也仅仅只比您大两岁;丹麦公主,这只可爱的金丝雀儿,比您大五个玫瑰花瓣似的年华。她们都希望别人来追求她们,于是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还刻意美化她们的画像。因为她们想别人追求她们都想得发疯了!”公爵这么对大家说。

“喂喂喂,我不是说过,男子不到四十岁是不应该提结婚这档子事儿的吗?”国王有点儿不好意思了。

公爵看到国王十分尴尬,就对着侍童眨眨眼睛。

“嗯!瑞典国王对人民的奉献和牺牲精神是无法用男子气概代替的。我应该扯掉所有假发。如果我是你,我一定把老大臣们都吓得去见上帝,会把最美丽、最风骚的女人都宣召到我的典礼上来。我一定要她们穿着高跟鞋坐在我的腿上,和我鬼混到天亮。哦,上帝,国王病了,快点拿些能喝的东西来!清水或者酒都可以!嗯,最好应该是酒啊,快些拿酒来!”

国王脸色惨白,他把手放在额头上,对别人过火的举动和大放厥词毫不在意。但是,在内心深处,他一点也不喜欢他们——他们可以说自己和别人都喝醉了,却不能够对一位神拣选的国王这样说话。

“好了,大家!”他大声喊,想收剑回鞘,因为现在他看到剑鞘了。他把武器收回大衣里面,然后果断地走向门口。

公爵大人抓住那位无名侍童的手臂,冲他耳语一番,同时做着一些手势。侍童立刻跟上国王,给他开了门,服侍他上了楼。

“我不喝酒了!我无法忍受人们说我在当众演讲的时候结结巴巴,还搂着侍童!这太有失体统!这样下去,我的民众怎么会继续尊敬我?高度酒并不比淡啤酒好喝,但无论喝什么样的酒,都是不良的嗜好。真正有涵养的贵族只喝清水。”国王暗暗下定决心。

他们走过一段楼梯和长廊,来到他的寝室。华林斯代德和一些贵族们在那里等候着。华林斯代德和往常一样噘着嘴巴。

“早上六点是我们讨论问题的时间。”华林斯代德说。

“如果是讨论罪犯的事情,那就最好不过了,但是如果不是,我就不会听你们的了,我会根据自己的意志决断。”国王回答说。

他在礼仪上没有模仿他的父亲,对自己尊严的在乎程度就像一位出身高贵的女士对宫廷礼仪的关注。他微笑着点头,于是他们只能面向他倒退着出去。

“这就是让一个孩子成为国王的恶果。”他们纷纷抱怨华林斯代德。

侍童在大臣们离开之后,把门轻轻锁上。这个细节使国王觉得十分贴心。他靠在大床边站着。那里有他父亲装珠宝的箱子,他把箱子叫作“大象”。

“你叫什么名字?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他问侍童。

侍童开始不好意思,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笨拙地拽着自己的衣角。

“嗯,你回答我。你总归该知道自己的名字吧?你总是背对着我,我连你的脸都看不到。”

侍童把假发从头上扯下来,丢在一旁:“陛下,我叫罗德·艾尔维尔。”

国王发现,这原来是个极其漂亮的女孩儿。她甚至还精心打扮过自己:眉毛用黑色眉笔画过,金色的头发用卷发器烫成卷发,嘴唇也画上了好看的唇线。

她跳到他的身前,以手环住他的脖子,同时着急地吻着他的脸。

只有十六岁的国王第一次不能自持。欲望之火已经在烈烈燃烧,他的脸颊反而更加苍白了,他的手也无力地耷拉着。他瞥见“侍童”的花边胸衣从衣服里面露了出来。她继续紧紧抱住他,又在他的唇上深深一吻。

他不再做出反应,也没有反抗。他举起手,捏住攀在他头上的那双手,拿开。随后,他跳开了。

“对不起,实在对不起,我的小姐。”他两只脚摩擦着地板,略显口吃地说。每说一句就移动得更远一些。

她早就把台词背诵得滚瓜烂熟了,可是现在完全忘记了。她只好随性发挥,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您真慈悲,我的陛下!愿上帝责罚我的厚颜无耻!”她屈膝跪地。

“我目睹过您骑马的英姿,我是在窗口看到的。在来到您的身边之前,我无数次想象我曾经见过您,我的英雄,我的亚历山大大帝!”

他走向她,抓住她的手,把她拉起来,然后以骑士的风度引导她就座。

“快别这样,我的小姐,请坐!请坐!”

她依旧抓紧他的手,随后,她仰起脸来看着他明亮的眼睛。之后,她笑得像银铃一样响亮:

“哦,您是个人,您再怎么说也是个人。陛下,您不是古板的神父,而是我遇到的第一个懂得内敛美德的瑞典人。您喝酒玩骰子,您看到漂亮女孩子只是注视并不说话。您是个不善于言谈的人!陛下,让我们讨论一下美德的含义吧!”

她身上有女人的味道和香水的味道,这些味道都使他感到无比痛苦,甚至有些恶心。两个人的单独接触、握手的温暖,则使他有种触摸死尸的反胃感受。他深刻觉得,作为一名国王,一名神拣选确立的国君,他被侮辱和亵渎了。一个陌生女子,竟然可以碰他的衣服、脸和手。这个女人大概是把他当作奴隶和祭品了吧。他已经下了决心:那些直接碰触他的人都是他的敌人,他要和他们决斗,惩罚他们。

“在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我的告解神父就爱上了我。他挣扎着,胡乱祷告着。我和他闹着玩儿,我戏弄他。陛下,你和他真的是完全不同!你完全不挣扎,你不管这些。你有一种与生俱来的美德,以至于我在想,我是否该称它们是美德。”

他一直在试图挣脱她的手。自从上个星期,从公爵到侍童都在和他嘀咕追求女人或者被女性追求的事情——这些难道都是他们事先安排好的吗?就不能让他清静一会儿吗?

“我知道你为什么爱看泰辛的版画了:你是想看那些年轻貌美的女孩子的画像,这是你从祖母那里遗传来的对艺术的尊重。可是您能不能别总是一本正经?我不是陈列品,是活的呀,陛下!”

“是的,小姐,你是活生生的侍童,是那个需要按照我的吩咐去教堂转告我的侍卫们,让他们到东接待室等候我的‘侍童’。”

她马上就知道:自己输了,彻底输了,毫无希望。阴影爬上她的嘴角,并且越发深重。

“侍童的天职就是服从啊。”她回答。

当国王再一次自己独处的时候,他开始恢复了一点点平静。他时刻感到不被尊重。不曾预料的冒险使他从酒精当中清醒了,他不希望像孱弱的人那样在恶作剧之后就疲惫地入睡,而是要将恶作剧继续下去。

他脱了上衣,只穿着贴身的衬衣,带着佩剑,走到侍卫们集合的地方去。

房间内到处都是已经干透了的血渍。地板被血浸透,变成黑色。墙边的雕塑也被挖去了眼睛,挂着一团团假发,也落满了血渍。

随着一阵哀鸣,一头牛被带到房子中央。

国王咬着嘴唇,把嘴唇都咬白了。他吹了声口哨,一剑把一头公牛杀死。血渗透了他的指甲。最后,他把牛头从窗户扔出去,砸到一名路人的身上。

门外,公爵对罗德·艾尔维尔耳语着:

“瞧着吧,没有人能扰乱我小舅子的心了!也没有人能够让他那张僵硬的脸放松一下!那个又老又蠢的哈尼还说,用一瓶‘爱情药水’就会解决问题。但是我看完全不管用。他继承了他父亲的冷漠,不过,也多亏了这种冷漠,不然他就很有可能变成瑞典的‘波吉亚[2]’的!如果他不尽快变成半人半神,就一定会成为魔鬼!这种鸟儿,一旦发现没有足够的空间振翅,就会连自己的巢穴一起破坏掉。喂,闭嘴吧,有人来啦!我们九点约好了在玛琳大妈那里见面,不要忘了带衣服和点心。”

忠心耿耿的哈更带着两只羊,跟随着下了楼。他直起身子,抬头叹了口气。

“看哪!我们年轻有为的国王被这群人变成了什么样子!瑞典从未发生过这样的事情!我的上帝,求您怜悯我们吧!不要再像以前一样向瑞典降下灾祸了,在这位君王的统治下,和平的瑞典将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注释:

[1]指荷尔斯泰因·戈托普公爵,弗雷德里克四世,是查理十二世的表兄,并于1698年迎娶了查理十一世的女儿海德薇格·索菲亚。

[2]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的贵族家庭,以浪荡、好享受、私生活不检点和在政治上独裁、谋杀异己而闻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