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巴比特(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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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进入办公室之前，停车对于他来说，又算一次成功的冒险。从奥贝林大街转过来，绕过街角到第三街东北区，他一直关注着停车线内有无空的停车位。看上去有一个空位置，但是被另外一个人抢先了，丧失了这个好机会他感到很不是滋味。这个时候，正好另外有辆车挪出个空位，巴比特将车速减慢，伸手出去向后面来的车子示意，一个老太太从他车前面钻出来，他连忙刹车，躲过了一辆从他侧面开过来的大卡车，却碰到了前面车子的保险杆，他迅速地转动他的前轮方向，车子顺利倒入停车空位里。只有18英尺的空间，却干得如此漂亮！没有技巧和一定的胆略怎么能完成这男人独有的冒险？他在前轮上加了防盗的钢锁，心里有些得意。他穿过马路，进入名人大厦他的房地产办事处。
名人大厦安全牢固，办事效率高，总共有十四层楼，由黄色的耐压砖砌成，是线条简洁明亮的现代化建筑。大厦内有律师、医生、机械代理商、砂轮代理商、铁丝网筑墙建材代理商及矿业代理商的办公地点。他们都在玻璃窗里打着耀眼的金字招牌。大门口是十分现代的波浪状线条的柱子。整座大厦格调朴实、冷峻而明快。靠向第三街道的是联邦西部电信公司的办事处、蓝台夫特糖果店、萧特威尔文具店和巴比特-汤普逊房地产公司。
巴比特原本可以和顾客一样从大门直接进入他的办公室，但他是穿过大厦长廊从后门进入的，当然无非是为了显示自己是这座大厦的局内人，并且这样一来，他还能受到一些内部员工的招呼欢迎。
在这座名人大厦里，开电梯的、汽车调度、机工、管理员和一个面带苦闷的摆香烟报纸摊的跛脚男人毫无疑问都是些小人物，他们根本算不上这个城市的居民，他们的地位显得很卑微，他们只对相互间的关系和这座大厦有热情。他们的大街只不过是门口的大厅、石砌的地板、冷峻的大理石天花板及商店里面的橱窗。巴比特每天都要经过名人大厦内部的理发店不下十次，但是他只光顾松莱饭店富丽堂皇的庞贝发廊。他感觉内部的理发店似乎根本就不属于这里，这也算是一个令他很困惑的地方。
现在，在众多的欢迎招呼声中，他进入了他的办公室。他感觉自己仿佛就是一位地位高贵的乡绅一般，一大早起来的那种不和谐的声音完全听不见了。
但是马上，不协调的噪声又出现了。
跑外头的推销员史丹莱·格雷夫正在和客户通电话，很明显他的口气既缺乏诚意又显得霸道：“就这么说定了？啊，我认为我给你介绍的那套房子很适合你，林顿区的波亚蒙屋子的那套……哦，你去看了下呀，那太好了，你觉得怎么样？嗯……噢，我晓得了。”
巴比特走入他的私人办公室，这是一间用橡树与毛玻璃半隔开的小房间，他一边走一边心里嘀咕，想要找到一个自信而有营销策略的推销员实在太难了。
除了巴比特和他的岳父兼合伙人亨利·汤普逊外（亨利·汤普逊一般难得来办公室），办公室另外还有九位职员，分别是：史丹莱·格雷夫，一个对抽烟与撞球游戏十分喜爱的年轻人，他是个外勤推销员；马特·柏尼曼，一个负责杂务、收租及推销保险业务的老头，穷困潦倒、寡言少语而抑郁的样子，他曾经是房地产行业中传奇性的人物，曾在繁华的纽约布鲁克林区拥有一家他自己的公司；查斯特·格买·雷洛克，是金莺幽谷新小区的推销员，长着又细又密的胡须，为人热情大方，他有很多子女；捷儿莎·麦克女士，一个集美丽和聪慧于一身的速记员；魏洛波达·潘尼根女士，身材肥胖，反应有些慢，对工作极度负责认真的会计兼档案管理员；还有四位是做兼职的代理推销员。
从自己的小房间望向大办公室时，巴比特感到失望不已：“麦克是个既漂亮又业务扎实的好速记员，看到她就像看到饭后的那道甜点心。令人失望的是，史丹莱·格雷夫和其他那些没有用的家伙。”春天早晨的好兴致被办公室沉闷的空气消磨殆尽了。
一般情况下，他对自己的办公室是很喜欢的，庆幸自己居然能发展起这么一个可爱的地方。通常，干净整洁的环境和热闹喧嚣的气氛会让他感到倍受鼓舞，但是今天这里好像太平静了，地板上铺着的瓷砖就像是一间浴室，赭色的金属天花板，干硬冷漠的水泥墙壁，墙上明显已经褪了色的图表，没有任何加工色彩的橡木椅子，被漆成淡绿褐色的钢制桌子与档案柜。这一切看上去怎么就那么像是一座钢筋架构的小教堂？嬉笑怒骂在这里简直就是大逆不道。
他真的很烦躁！对那台新的冷水机也看不顺眼了。那是一台目前最好的冷水机，款式新颖、设计合理科学，可是花高价钱买来的（高价钱本身也是其优点之一）。它有一个绝缘的纤维冰桶，一个瓷制的瓶子（对于保持干净卫生很有效），一个防漏防堵的高级水龙头，连机身上的图案也是金光灿灿的。巴比特的眼光顺着冰冷的地板砖呆呆地落在了那台冷水机上。让他骄傲的是，整个名人大厦里没有哪家公司的办公室里有这么华贵的冷水机。他的冷水机是最好的，但此时对这种优越感也提不起兴趣来。他出人意料地嘀咕着：“最好的办法是，我马上跑得远远的，一整天在森林里放肆地游荡。还有，晚上我再去扬齐家打牌时，要骂它个痛痛快快，喝它个百十瓶啤酒。”
他一边叹气一边读完了他的信件，他大声说“蜜司钟”，他呼喊的是“麦克小姐”，然后他开始口授信稿。
下面就是他这天的第一封信的口述：
“奥玛·格利伯，把这封信寄往他的办公室，麦克小姐。20日的来信已收阅，我给他的答复是，格利伯，我现在很担心，倘若我们一直这样犹疑不决下去，我们就可能会丢掉亚伦那笔生意。前天，我详细地查看了亚伦的所有情况，并认真地做了分析和研究，我认为我可以向你保证，啊，不这么写，把它改成：按照我以往的经验，他完全合乎条件，并且是诚心要与我们合作。他也没有不良交易记录。这个句子看上去有些混乱，麦克小姐。假如你感觉不行，你可以把它分成两个句子，句号，新的一段。
“他完全愿意缴纳所有要承担的税款，还有保险费。依我看来，他也一定会缴纳的。也就是说，我们应该行动起来，不，把它改成：因此，现在我们应该马上着手办理它，不，好啦，在正式写的时候，你可以把词句组织得合理些。麦克小姐，最后写上你真诚的，等等。”
那天下午，麦克小姐打好后给他看了一下，信函如下：
巴比特。汤普逊房地产公司
民众服务之家
名人大厦，奥贝林大街，第三街东北区，天顶市
奥玛·格利伯君
北美大厦576号
天顶市
亲爱的格利伯先生：
您20日的来信已阅。有一点是我既担心又必须说明的，那就是倘若我们一直这样犹疑下去的话，我们将失去亚伦的生意。前天，我详细地查看了亚伦的所有情况，并认真地做了分析和研究，按照我以往的经验，他完全合乎条件，并且是诚心要与我们合作，他也没有不良交易记录，情况很好。
他完全愿意缴纳所有要承担的税款，还有保险费。依我看来，他也一定会缴纳的。
因此，请你们马上着手去办理！
你真诚的巴比特
他看完了回复的信，用流畅的商业学院式的手法在上面签了名，巴比特心想：“瞧，真的不错，写得多么到位的一封信，如行云流水般。但是好像，我绝对没有让麦克将第三段写进去嘛！老天爷，她最好不要乱添加我口述的内容。话说回来，让我一直想不通的是，史丹莱·格雷夫或查斯特·雷洛克可就是使出吃奶的劲也写不出这么好的信来。”
这天上午，他口述信稿中最重要的是一种油印多份发给潜在客户的广告信。这种广告信，采用当时最盛行的文章写作模式，选用站在消费者角度的广告语句，文字是精挑细选具有诱惑引导性的，所选的题目也具有能提起消费者购买欲望的特性，这是一种硬塞给客户的广告信，但却有点像是校园诗刊作品。他埋头苦干般写出了初稿，之后就像一个多愁善感的诗人一样吟诵起来：
嗨，老朋友！
我只想明白我能不能帮你一个忙，真的！这不是开玩笑！我明白你想要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当然不只是为了有一个可以挂挂帽子的空间，更是为了妻子儿女能有个立身之所，也许你应该为那辆停在很远很远（一定要说成很，远，很，远，麦克小姐）的土豆地外边的汽车找个适合它待的地方。喂，你是否想到了我们？我们就是为解决你这个困扰而来的，我们就是专业做这一行的，如果你有意的话，那么请你关注一下下面的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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诚挚为您服务的巴比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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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查斯特片区，精品房，它的装修充满了艺术风格。整套住房的外围都是用橡木来装潢的，拼接的是碎花地板；配置的暖炉燃管是圆形的，看上去非常可爱。大门要比其他房屋略大一些，它具备了新英格兰风格的建筑与装饰风格，并且车库全天供应暖气。每一套房屋的价格是11250元。
说着说着，他的思绪就停滞了，必须要坐下来好好琢磨一下，真没必要为了大张旗鼓地去做什么轰轰烈烈的事情，而忙得一塌糊涂。巴比特坐在旋转椅上，椅子发出吱声来，他浅浅地笑着，目光却没有离开过麦克小姐。他感觉到，麦克小姐依旧是少女的貌样，乌黑的齐耳短发，规规矩矩地敷在脸蛋上。一种不知所以的欲望从孤寂里慢慢浮现了出来，巴比特褪去了之前的强势，此刻的他倒显得孱弱起来了。麦克小姐还在等候他的吩咐，握着纤长的、精致的铅笔头轻轻地敲打着记录簿。恍惚之间，巴比特居然把麦克小姐当成了梦境里的那位仙女。他的脑子里出现了幻觉：自己和仙女的双眸惊讶地聚焦，然后认出了对方；然后，他惊慌失措又恭恭敬敬地、温柔地在她的唇上吻了一下，而她那清脆如泉水般的声音流了出来：“巴比特先生，接下来还有什么需要记录的么？”他小声地嘀咕着：“我看，接下来就没有了。”之后便失望地把这个想法给抛开了，把身子转了过去。
这个想法是巴比特那些虚无缥缈的想法里最亲密的。他时常告诫自己：“这辈子都不能把老杰克·典非德的告诫给忘记——聪明的兔子绝对不吃窝边草，更不会在他的家里或者办公室里玩调情。这种烂调子只会给自己带来不必要的麻烦。是的，是这样的，可是……”
二十三个年头的枯燥婚姻中，巴比特时常会情不自禁地偷窥每双撩人心弦的纤长、白皙的美腿和每副香柔娇嫩的玉肩；一边幻想着自己享受地抚摸着它们，但是，这与他的尊严、名誉、地位相比，就立刻显得一文不值了。他不敢赌，因为他输不起。此时，他正一边估算着样品房需要花多少钱去包装，一边又被忐忑不安给紧紧地包围住了。由此，他看什么都不顺眼，没有一样东西能让他感到满意。他为现实生活中的孤独与寂寞及对梦境里的仙女的渴求，感到羞涩和惭愧。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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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创意无限的早晨，巴比特沉醉在自己刚刚完成的一篇散文风格的广告式的信函中。十五分钟后，门铃响了，推门而入的是金莺幽谷的售楼人员，查斯特·格买·雷洛克。雷洛克长着一头红棕色、呈波浪形的头发，留有骆驼毛刷子一样的胡须，嗓门相当亮、绝对有男高音的潜质。然而，巴比特一点儿也看不上雷洛克。别看雷洛克外表是标准的型男，却喜欢在唱诗班里唱歌，窝在家里玩红心大战和捉乌龟的扑克游戏，看见别人家小孩子的照片总是忍不住八卦两句……简直像女孩子一样。今天，雷洛克是来向巴比特汇报楼盘的销售情况和一个绝妙的广告创意的。
“早上好，巴比特先生！这段时间我冥思苦想，终于想到了一个绝妙的广告创意，一定会把我们金莺的招牌打出去！我们不妨用诗歌来推介我们的楼盘！我相信，它绝对可以一炮走红。您听：
在高楼大厦间辗转
随意漫游到哪儿
带上你的美娇娘
我们为你打造爱之巢
巴比特先生，你感觉如何？有没有一点‘家，甜美的家’的味道？你意下……”
“哦！我的上帝啊，我听得一清二楚。可是，我认为，用一些更典雅、庄重、有鼓动性的标语，效果岂不是更好？比如‘引领潮流，非我莫属’或者‘心动不如行动’。退一步讲，你所谓的诗歌形式、幽默用语，还有那些不着边际又毫无价值的华丽词汇，最主要的目的是能达到拉动销售的效果。但是对于我们金莺这样的高档小区，专门为非富即贵的人所打造的新小区，我们的营销战略也必须走上层路线，你懂吗？就这样，你可以出去了，雷洛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