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乱:如何成为失控时代的掌控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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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创造力(1)

“创意,那就像强迫自己大脑里的血液倒流。”

大卫·鲍伊、布莱恩·伊诺和查尔斯·达尔文:如何利用挫败和干扰打破艺术创作、科学研究和生活中的僵局。

不完美的贝森朵夫钢琴意外成就了爵士钢琴演奏家基思·贾勒特。生活中很多人都曾有过这样的感悟,那就是意外并不一定是坏事。面对突如其来的困境,人们反而可能迸发出创造的灵感。那么,这是否意味着,如果人们学会如何主动创造这些意外,他们也就掌握了开垦创意土壤的独门秘籍?

1976年,英国殿堂级摇滚巨星大卫·鲍伊(David Bowie)被毒瘾逼疯,几近崩溃地逃到了西柏林。20世纪70年代的西柏林是个什么样的地方?用鲍伊的同性伴侣、朋克音乐教父伊基·波普(Iggy Pop)的话来说,那里就是“世界海洛因之都”。鲍伊打算在毒品泛滥之地净化自己,简直是天方夜谭。不过,这位神秘无比的双性恋摇滚明星从来就是所谓规则的颠覆者。从雌雄同体的太空生物齐格·星尘,到瘦白公爵,鲍伊在他的专辑中创造、演绎了一个又一个诡奇角色,直到灵感枯竭、官司缠身、婚姻破裂、陷入毒品旋涡。20多年后,鲍伊回忆道:“当时我差点儿撑不下去,身心都濒临崩溃,甚至严重怀疑自己精神失常。”

鲍伊在民主德国和联邦德国的边界柏林墙附近找了个地方安顿下来,他每天都和伊基·波普在汉莎录音棚创作音乐,那里每天被荷枪实弹的苏联红军用望远镜扫视。也就是在这种环境下,两位音乐人在这里创作了好几张经典专辑。“民主德国飘过来的每一寸空气仿佛都在喊,这可不是你们搞音乐的地方!”鲍伊当年的音乐监制托尼·维斯康蒂(Tony Visconti)回忆说。这种特殊政治时期的紧张局势加上西柏林的博物馆和SM[1]捆绑俱乐部,一起成为鲍伊的灵感催化剂。这时,布莱恩·伊诺(Brian Eno)登场了。

伊诺曾是Roxy Music(洛克西音乐)乐队的键盘手。不过,真正使他声名大噪的是“氛围音乐之父”这一头衔。鲍伊请他同维斯康蒂一起担任音乐监制时,伊诺在电子音乐界已经名利双收。没人知道鲍伊用什么打动了伊诺,不过,邀请维斯康蒂时,鲍伊是这样“说服”他的:“目前我们还没有进展,一切都还在尝试阶段,最后可能一无所获。”

每当维斯康蒂和鲍伊的创作触礁时,伊诺和他的魔盒就会出现。这是伊诺自己的发明,他把魔盒戏称为“另辟蹊径”,里面装满了卡片,每一张上面都写了一句话,读上去有点儿像格言。每当录音室的创作灵感行将枯竭,伊诺便会从盒子里随机抽出一张卡片:

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发挥你的劣势

关注细节,忽略整体

改变乐手的角色

打乱顺序

弯腰

就因为这些莫名其妙的句子,在录制专辑《房客》(Lodger)的时候,最伟大的吉他手之一卡洛斯·阿洛玛(Carlos Alomar)不得不放下吉他去打架子鼓——这只是伊诺的卡片向艺术家们发起的荒诞不经、不知所谓的任务之一。还有一次,伊诺命令乐手们演奏黑板上写好的和弦,有不少组。听起来还挺简单的,然而,伊诺的指令不停在变,他指向哪一组,乐手们就得立刻演奏哪一组。

这些任务让乐队成员陷入疯狂,前车之鉴不是没有:在录制《另一个绿色世界》(Another Green World)时,来自Genesis(创世纪)乐队的著名鼓手菲尔·柯林斯(Phil Collins)因为卡片的荒唐指令气得在录音棚摔了啤酒罐。卡洛斯·阿洛玛也抱怨伊诺的和弦游戏愚蠢透顶,小提琴手西蒙·豪斯(Simon House)替阿洛玛解释道:“随意拼凑的和弦听上去的确很糟糕,但那正是因为阿洛玛的耳朵天生敏锐,受不了演奏一堆不知道是什么鬼的东西。”

正是这一独特而混乱的创意打造出了20世纪80年代评价最高的两张专辑:《低迷》(Low)和《英雄》(Heroes)。此外,鲍伊参与制作的伊基·波普最受尊敬的作品《白痴》(Idiot)和《生活的欲望》(Lust for Life)也得益于这种乱流般的创意。其中,《低迷》更被誉为流行音乐史上最大胆的一次突破。至于有多震撼,请想象一下泰勒·斯威夫特(Taylor Swift)的新专辑里面没有一首歌曲,而是大段大段的纯音乐——《低迷》就是这么惊为天人。三张专辑的成功无可争辩,伊诺的卡片受到了视灵感为生命的艺术界疯狂的追捧。

鲍伊的柏林三部曲以《房客》为终,这张专辑最初的名字发人深省——《一场悉心策划的事故》(Planned Accidents)。

从基思和鲍伊的经历不难看出,创意过程中的意外往往可以激发出美妙甚至神奇的结果。为什么会这样?有人认为答案与人类应对冲击时的心理反应机制相关。没错,但这只是部分原因,我们还可以从数学这一技术领域的角度去解释。

就拿硅芯片的电路布线来说,第一步便是根据电路的作用判断连接各个组件的方式。采用哪种组合,对硅芯片的性能至关重要。然而,电路的布线方式和逻辑门组合方式数以百亿计,怎样才能确定那个最优方案呢?数学家将这类问题定义为“非确定性多项式问题”,它类似打开一个密码位数超长的密码锁。用一组数字去试,很容易就能发现该组数字是否为正确密码,但是要挨个尝试所有数字组合直至找到正确密码需要相当长的时间。

幸好,制造硅芯片并不完全等于打开密码锁。对于密码锁,一把锁对应一个密码,只有一个正确密码能够将其打开;而芯片制造商不需要找到绝对完美的电路布线,很多时候,一个较佳方案已经足够。为了达到这一目的,制造商们使用算法,利用计算机去寻找答案。只要方法得当,计算机便可以在短时间内找出一个较佳方案,这比单纯用人力一个个试要省时得多。

那么,什么才称得上一个好的算法?一种设想是让计算机系统地尝试每一种电路布线——这显然不可行。真要那样,就是计算机也得搭上半辈子时间。另一种设想是,随机选择一种布线路径,然后在此基础上寻找增值方案(即通过小的改变逐步提高整体路径的效应),例如移除某个组件,然后进行线路调整,重复这样的步骤以期不断提高布线的合理性。可是,这种方法很容易把工程师带进死胡同。不要说一次改动一个组件难以改变产品性能,就是一次改动多个组件恐怕也是徒劳无功的。

想要提高演算效率,就得在演算的过程中引入随机因素,就像伊诺的卡片那样,它是音乐创作中的随机因素。算法中有一种模拟退火算法,其工作原理是以一个随机方案为基点,在此之上尝试各种改变,不论结果好坏。渐渐地,它变得“挑剔”起来,不再接受那些“偏坏”的结果,而将目标锁定在那些积极、正面的改动之上。就好像一只喝醉了的兔子随机地跳了很长时间,这期间,它可能走向高处,也可能踏入平地,但是兔子会渐渐清醒并朝最高的地方跳去。对生产硅芯片的厂家来说,这个算法虽然不能实现电路布线最优化,但往往会发现一个不错的方案。这种运算方法引入了随机因素,通过反复尝试不断接近最优解,可以被有效运用到多个领域。比如,在医学领域,研究一种新发现的复杂分子的医疗用途,可将该分子的结构同其他已被明确医学特征的分子结构进行对比。模拟退火算法还可以用来安排时间,比如制定考试时间表,保证每一位学生各科目的考试时间不发生冲突。再比如在物流领域,模拟退火算法可以用来优化投递路线。

你还可以这么理解:想象自己在参加一场比赛,在不使用地图的情况下,最先找到地球最高点的选手获胜。比赛中,你可以任意说出一对坐标,工作人员会告诉你该坐标对应地点的海拔。比如,你说“50.945980,6.973465”,工作人员告诉你“此地高于海平面65米”。接下来,你继续指定其他坐标,重复这一过程直到比赛结束。

怎么才能在这场比赛中获胜呢?如果你从“0.000001,0.000001”开始依次尝试所有组合,你获胜的概率几乎为零。而随机方法可以增加你获胜的可能性。随机选取多对坐标,在比赛快结束的时候,对比自己所选坐标对应的海拔,从中选择最大值。如果运气好的话,你的答案很可能仅次于绝对最高点。但是,随机方法也不是万无一失的。

为了进一步增加获胜的可能性,不妨考虑爬山算法。这种算法的原理和选择硅芯片电路布线所用的方法类似。不同的是,对于随机选择的一对坐标,这种算法以米为单位上下左右进行移动,查看起点坐标周围的所有地点的海拔,选择一定范围内的最高点,然后重复这一过程。很明显,该算法的优势是,它可以保证你找到某一个范围内的最高点,尤其是当你随机选取的起点坐标刚好够高,比如位于某一座山丘的顶部。但是,如果你的起点坐标对应的是一个小沙丘或是棒球投球区的一个土墩,那么,无论从哪个方向都不会搜索到更高点,这时,爬山算法便会中止搜索。这样一来,土墩的高度便成为你能找到的最高点,比赛以失败告终。

怎样才能保证万无一失呢?最佳策略是将随机因素引入爬山算法。你可以从随机选择多对坐标开始,随着比赛的进行,锁定自己遇到的最高点,然后在其周围几千米范围内继续随机搜查,看看能否找到更高点。运气好的话,你的搜寻范围将会落在一条山脉上。继续搜索,直到找到山脉范围内的最高点,之后切换到爬山算法,直至比赛结束。

基思的即兴钢琴演奏和硅芯片的电路布线似乎是两个毫不相干的问题,但仔细想想,背后的原理是相通的:都涉及对随机因素的使用。让我们试着用爬山算法的原理去解释基思在科隆大剧院的演奏吧。演奏前,基思已经是相当有名的钢琴家,我们不妨将他此前的职业生涯看作阿尔卑斯山脉的山峰,摆在基思面前的那架不完美的贝森朵夫钢琴则是那个不确定的随机因素,其尖锐的高音和沉闷的低音让基思不得不离开他所在的山峰,掉入一个不知名的山谷。这自然惹恼了基思。他不得不以山谷为起点坐标,向四周发起搜索。结果,基思掉入的山谷刚好位于喜马拉雅山脉,他的精湛技艺让他成功攀爬到了一个海拔更高、景色更美的地方——珠穆朗玛峰。在那里,他上演了一生之中最令人惊叹的演奏。

人往高处走。人类根植于内心的攀登本能,让我们每个人都成了登山者。无论我们想要培养一种兴趣、学习一门外语,还是撰写一篇文章抑或成立一家公司,我们都希望自己不断改变,并且每一个变化都能将我们推向更高处。然而,算法告诉我们,遇到问题不可过于执着:如果拒绝离开阿尔卑斯山脉,我们又怎么可能来到珠穆朗玛峰?

有时候,即使没有意外发生,我们也可以主动尝试做一些小改变。别小看了这些改变,它们真的可能牵一发而动全身。英国自行车队便是通过采用这种“边际收益”理念,在训练、饮食和锻炼方面进行微小改进,从而在国际赛事中反败为胜。最出名的要数加热骑行裤了:穿上这种电力加热的骑行裤,运动员在等待出发指令时,便可保持身体温度。凭借这个小发明,英国自行车队在2012年伦敦奥运会上摘得7枚金牌(该项目共设10枚金牌)。不仅如此,他们还赢得了2012年、2013年和2015年环法自行车赛。要知道,此前的英国队在近一个世纪里都是屡战屡败,该国的自行车运动管理部门也曾尝试一些循序渐进的方法提高运动员的成绩,但都失败了。加热骑行裤恰好证明了细微的边际改变可能产生神奇的效果。20世纪90年代,人称“苏格兰飞人”的自行车手格拉尔米·欧伯利(Graeme Obree)就是一个喜欢标新立异的人。他的DIY(自己动手做)专属赛车,没有车把,却有许多奇怪的零部件,其中一些甚至是从洗衣机上拆下来的。欧伯利还自创了一种新的骑行姿势——“超级压缩”,即左右手放在胸骨位置,以减小身体的迎风面积,降低骑行阻力。

凭借自己的新发明,欧伯利两次打破了一小时世界纪录。之后国际自行车联盟(UCI)禁止了这种骑行姿势,于是欧伯利又发明了新的“超人”姿势,并赢得了世锦赛冠军。该姿势随后也被国际自行车联盟禁止。然而恰恰是国际自行车联盟的保守态度,使得一流自行车手和车队都将注意力转移到边际增益上面,这样一来国际自行车联盟也便无话可说。

作为普通人,我们不是才华横溢的爵士钢琴家,不是设计硅芯片的工程师,也不是杰出的自行车运动员。但你是否想过,当我们每天乘坐公共交通工具往返于家和公司时,这貌似平淡的日复一日之下,其实有许多意外在等待着我们,让我们幡然醒悟:啊,原来还有更好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