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纠缠(1)
一个月后,安宁意外接到沈默的电话。
约了晚上八点在广夏路上的避风塘见面,搁下电话,安宁陷入沉思。
那晚从医院回来后,在苏旷的一再追问下,安宁和他说起痛觉中枢神经末梢损伤的一些症状和注意事项,当然关于病情的起因,安宁是有所隐瞒的,当时苏旷虽然没说什么,但细心的安宁还是发现了他的一些变化。
比如,某日苏旷起了个大早,给客厅铺上地毯,又在每个房间的转角处垫上柔软的海绵,就连壁橱的四个角和桌角都没有放过。厨房里的玻璃器皿能换的都换成塑料制品,不能换的,用过以后一定会放回原处,并且叮嘱安宁没事少去触碰。上次这件事实在是把他吓得不轻。
其实对安宁来说,她也是心有余悸。她自从知道这后遗症所带来的严重后果以后一直小心谨慎,这次因为意外见到关信给她的打击过大,才会神思恍惚,伤到了自己。对于苏旷为她所做的事情,她不是不感动的。
好几次她都想问问苏旷到底从事什么职业,金碧辉煌又是怎样性质的场所,但往往话到嘴边,又被她吞回肚中。
也曾催促过刘慧帮她寻找新的住处,一来刘慧最近新接的任务每天忙得不可开交,二来她自己腿脚不便,再加上苏旷对她的关心呵护,她也不好意思提及要搬出去的事,这一来一去也就耽搁了。
晚上八点安宁准时到达的时候,沈默已经坐了有一会儿了。
“对不起,我迟到了。”安宁歉意地说。
沈默极有风度地帮安宁拉好椅子,含一抹温文的笑意:“是我早到了。”眉眼微微掠过安宁的双足,“你的脚,没事了吧?”
安宁扯开一个笑容:“好得差不多了。”
沈默将菜单递给安宁,她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你做主好了。”她最恨点菜,而且她本身就是随大流的人,所以每次出去吃饭,她都会把这个重任交给别人。
等到菜上齐后,安宁发现全是清一色的清淡小菜,她不禁露出惊讶之色。因为刘慧嗜辣如命,关信无辣不欢,安宁在他们的影响下口味也偏重许多,她对着一桌的清淡小食有些许不习惯。
仿佛能感觉到安宁心中所想,沈默笑了笑,“你的伤还没痊愈,吃清淡点好。”
安宁静了静,回以一个恬淡的笑容。
安宁话很少,基本是沈默问什么她答什么,只有在问到她来到H市工作的情形时,安宁的情绪一下激动起来。“这年头,要找份正当的工作养活自己,怎么就这么难?”
沈默想安宁定是在工作上遇到了挫折,他唇角弯起好看的弧度:“有什么我可以帮你的吗?”
安宁垂头丧气的摇了摇头,神色无奈。
沈默挑了下眉:“怎么了?是工作上遇到困难还是和同事相处不融洽?”
“哎,你是不知道,我差点被……”安宁忽然住了口,她和沈默之间的关系还没熟到任何事都要坦诚相对的地步。再者,这实在不是一件光彩的事。
“如果做的不开心,就不要勉强自己,换一份工作对你来说应该并不是很困难的事。”沈默迎上她的视线,认真地说。
安宁苦笑,如果工作真那么容易找,她也就不会整天愁眉苦脸的了。
沈默笑容和煦:“有没有想过自己创业呢?”
安宁愣了愣,自己倒是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沈默替安宁续上果汁,不急不缓地说:“你想想,你的家乡S市是以什么闻名的?”
“婚纱和礼服。”安宁不假思索地回答。
安宁快速的反应让沈默刮目相看。“那你有没有对比过H市和S市的婚纱价格?”
一语惊醒梦中人。
安宁每次同刘慧逛街,后者总会在出售婚纱礼服的服装店里流连忘返,一会摸摸这件,一会又看看那套,还试穿过几次,用刘慧的话说,一时半会还没结婚的打算,过过瘾也好。托她的福,安宁还真仔细留意过价格。其价格之高令人瞠目结舌。质地款式相差无几的婚纱礼服,在S市出售的价格往往仅是H市的三分之一,如果能在S市找到进货的渠道,那利润还是相当可观的。
为什么自己就没有想到呢。
安宁傻傻地想了很久,觉得沈默的提议不失为一条良策。
沈默看她忽而微笑,忽而蹙眉,知道她是动心了,于是打铁趁热,继续鼓励她:“你觉得怎么样?有没有兴趣?”
安宁兴致勃勃的:“结婚是一辈子的事,一生只有一次,婚纱对女人来说尤其重要,图的就是在结婚当天成为全场最漂亮最瞩目最耀眼的明星,所以,一般都不会计较价格。但如果品质好价格又相对便宜,相信没有人可以抗拒得了。”安宁兴高采烈地说着,眼睛亮亮的,满是自信的光芒。
沈默从认识安宁至今,还是头一次见到她如此神采飞扬的神情,记忆中的她颓废萎靡落寞,就连笑都仿佛是种奢侈。此时的她,像朵绚然绽放的百合,沈默被她深深吸引,久久移不开视线。
“我脸上有脏东西吗?”后知后觉的安宁根本没有意识到她此刻是多么的明媚动人,她摸了摸脸,不好意思地问。
“没有。”沈默嗓音轻柔,艰难地转开目光。
“沈医生,太谢谢你了,”安宁喜形于色,她迫不及待地想把这件事告诉苏旷,可为何第一个想到的是苏旷而非其他人,她没有做深想。
沈默神情起了几不可察的细微变化,目光又静静地落在她的脸上,“不用客气,我们是朋友。”
安宁唇一勾,放松身体懒懒地埋进椅中,“等你以后带女朋友来光顾,我一定会给你打折的。”开店的事八字还没一撇,听她的口气倒像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沈默莞尔,现在的安宁又像是个长不大的孩子,痴痴地说着傻话。“我哪有这个福气。”声音低低缓缓的,带一丝试探和黯然。
安宁笑眯眯地拉长了语调:“沈医生,你人这么好,医术又高明,一定有许多女孩子拜倒在你的青衫纸扇之下,不是,是白大褂下。”安宁轻轻吐了吐舌头,这些日子因为脚受伤天天孵在家中看碟,昨晚看的又是江南四大才子的故事,这会儿连说话也有些走火入魔了。
她调皮的小动作一点不拉地落入沈默眼中,他唇边挑起一个浅笑,眼底不自觉地掠过一丝温柔,也学着安宁的样子大剌剌地埋进宽敞的大椅中,淡淡地说:“也许是缘分未到吧。”说完,他双目定定地凝视住安宁,像是要从她的眼中探寻他想要的答案。
安宁双手撑在桌面上,稍稍抬起头,从这个角度望去,沈默的脸上平静无痕,眸色深沉而专注,她倏然垂眸,面上嫣红一片。她抬腕看了下表,趁机转移话题:“时间不早,我该回去了。”
“我送你。”沈默买单后,急急跟住安宁。
“不用麻烦了,我搭公车很方便。”安宁握着的手指略一紧,下意识地拒绝。
沈默情急之下拉住她,朝停车场方向努了努嘴,“我车就停在那里,你一个人回去我不放心。”他眸光迅速黯淡,“如果你是怕你先生看到有所误会,一会我让你提前下车就是。”
安宁怔住,良久,才悟出他说的是谁,她也不解释,只是抿着嘴笑。
沈默被她笑的莫名其妙,仍然好脾气地说:“你在这等我,我把车开过来。”
黑色的沃尔沃S40,沉稳庄重,是安宁很喜欢的一款车型。
在临近小区最近的马路边,安宁要求下车,沈默依言停车,并下车为安宁打开车门。
“沈医生,再见。”安宁走了两步,回过头说。
沈默眼神黯了黯,“安宁,我们可不可以不要这么生分?叫我的名字很难吗?”
安宁眼波流转,声音清冽:“沈默,谢谢你送我回来。”
沈默不自然的微微侧过头:“替我问候你先生。”
这是今天的第二次了,安宁终于忍不住笑出声:“上次送我去医院的人并不是我先生,我和他的关系,哎,一时之间说不清。我还没结婚呢,恐怕有误会的人是你。”
刚才满腔的寂寥刹那间化为喜悦,沈默微张着嘴,半晌又问道:“那你为什么不让我送你进去?”
安宁拼命忍住笑意,“那是因为进小区的路是单行道,我从这里走过去只要5分钟,而你开车要绕很大一个圈子,划不来。”
沈默一颗心终于放下。
这是上天赐予他的机会,他曾经放弃过一次,而这次,他定会好好把握。
晚十点,金碧辉煌迎来一拨又一拨的客人,年关将近,最近生意特别的好,难怪时伟总是春风得意,笑容满面。
苏旷躲在廊檐下吸烟,见萧俊走近,把整包烟扔给他。萧俊点燃一支烟,猛吸几口,潇洒地吐出一个烟圈,有意无意地问道:“好像很久没见到你那个小女朋友了。”
提起安宁,苏旷面部表情柔和,他将快要燃到手指的烟头抛了出去,烟头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准确无误的落进墙角的垃圾桶,他弹了弹手指,瞥了萧俊一眼:“你好像管得太宽了。”
萧俊嘴角一咧,笑得无赖:“怎么?问都问不得?”
苏旷挑起眉头,一拳打在萧俊腹部,看到后者痛苦的神情,满意地嗤笑出声。
半晌萧俊抬头,不要命地挑起事端:“喂,我对她挺感兴趣的,要真不是你女朋友,我可下手了。”
苏旷望着萧俊丰富多彩的表情,恶狠狠地踢向他屁股:“滚。”
萧俊抱着脑袋叫嚣着哇哇逃走,苏旷嘴角笑意更甚,眼前浮现出安宁慧黠明亮的双眼,眼底涌起一丝少有的认真,一时有些出神。
静寂是被手机铃声打破的。
苏旷看了眼屏幕,眉宇间添了些许不耐,他任由手机扔在一边,就是不接起。可是打电话的人好像在和他比耐性,一遍又一遍地拨打,不厌其烦。
“咦,为什么不接电话?”萧俊冲了澡出来,头发还是湿漉漉的。
苏旷耸耸肩,并不打算回答他。
萧俊乘苏旷不备一把夺过他的手机,他扫了眼来电显示,眼底多了份意味深长的笑意:“真的不接?”
苏旷转开头,当作没听到。
“你不接只能我帮你接了。”萧俊二话没说,按下了接听键。“喂,是哪位?”他明知故问。
“苏旷,你好啊你。”对方嗓音虽娇嗲含嗔,然震耳欲聋,萧俊不得已拿开少许距离,以口型告诉苏旷:“是那母老虎。”
苏旷使劲瞪他,“多事。”
“苏旷,你给我听着……”电话那头的人似乎在发飙。
萧俊打断她:“你找苏旷啊,你等下……”他似笑非笑地把手机递还给苏旷,无辜地眨了眨眼,“好自为之。”
苏旷无可奈何,只得拿过手机:“我是苏旷,请问有什么事?”
“我在米妮酒吧,你马上过来。”对方口气清冷强硬。
“时娟,你不要发疯。”苏旷压低声音,萧俊则抱胸倚在门上看好戏。
“我就是发疯,苏旷,我告诉你,你今天要是不来,你会后悔的。”电话另一头的女子明显带了哭腔,情绪很不稳定。
苏旷几不可察地叹口气,“我不会来的,你死心吧。”说罢就要挂上电话。
时娟歇斯底里的喊声让一旁的萧俊有些动容,但苏旷依旧无动于衷。
话筒里突然传来玻璃杯掷地的声音,男人的叫骂声,女人的尖叫声,“时娟,你不要玩花样,”苏旷没好气地大声说,还没等到回答,电话突然被切断,就此没了声响。“喂,喂……”苏旷疾呼几声,答复他的只有嘟嘟的忙音。
苏旷犹豫地问:“她不会出事吧?”
“以防万一,你还是去瞧瞧,这里有我守着。”萧俊好心的提议遭致苏旷的白眼,但苏旷迟疑片刻,还是取了车钥匙快步走出去。
苏旷飞车仅用了二十分钟就到达米妮酒吧。
这里鱼龙混杂,乌烟瘴气,苏旷不明白一个好好的女孩子家为什么偏喜欢来这儿。
揭开门口厚重的帘子,苏旷冷着张脸走进,他在场内转了一圈没有发现时娟的身影,松口气的同时惊觉自己又被她耍了一次。
避开嘈杂的环境,他摸出手机直接回拨,接通电话的同时,他气势汹汹地说:“时娟,我人到了,你又在搞什么鬼?”
电话那头是一个全然陌生的声音,先是不怀好意大笑数声,然后阴恻恻地说:“她现在人在我手中。”
“你想怎样?”苏旷脱口而出,手紧握成拳。
“她用啤酒瓶打破了我兄弟的头,我要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对方态度很强硬,苏旷定了定神,冷笑道:“我奉劝你赶快放人,你可知她是谁?”
“我管她是谁,天王老子我也不怕。”隔着手机,苏旷依稀能听到时娟微弱的呼救声,他的心顿时揪紧,不是因为时娟在他心中占据多重要的地位,事实是,她是时伟的女儿,出了事,他难以交代。而且他已经逐步获得时伟的信任,关键时刻千万不能横生枝节。
“万事由我一力承担,你们不要为难一个女孩子。”苏旷嗓音出奇地平静,眉头蹙紧。
“好,够爽快,富源路318号,如果你在半小时内不能赶到的话,我们就对她不客气了。”说完这句,对方收了线,苏旷再拨提示已关机。
苏旷阴沉着脸重新跨上机车,驶上最近的公路后,一个拐弯,机车掉过头,抄小路往富源路快速驶去。
富源路正处于市政动迁期,整条路上的居民已陆续搬出,仅有路口的几处民房里还亮着灯光。
苏旷放慢速度,借着月色仔细分辨门牌号。
“286,288……316,318,是这里了。”他自言自语着熄火下车。
四周静悄悄的,静谧的不像话,苏旷加强戒备,他心中清楚,越是平静越是显得不寻常,就如同黎明前的黑暗,伺机而动,一触即发。
他试着敲门,无人回应。于是他轻轻推了推门,只听吱呀一声,大门应声而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