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中学岁月(3)
“上帝想要什么?是行动还是沉默?我必须弄明白上帝想要我干什么,马上。”当然我也知道,按照常理来讲,人应当要避免那样的罪过,这是不言而喻的。这是我直到现在还在做的事。不过我也知道,自己不能再继续这样下去了。我夜不能寐,每天精神恍惚,身体虚弱极了,如果不那样想就感觉无法忍受了。然而再继续这样下去我也无力承受了。但换个角度,除非我明白了上帝的意愿和意图,否则我不能罢休。因为现在我笃信他就是这个问题的始作俑者。十分奇怪的是,我从未想过,或许是魔鬼在捉弄我。那时候,在我的精神世界里,魔鬼的力量是微不足道的,与上帝相比,他应当是无足轻重的。从我自迷雾中走出并意识到自我的那一刻起,上帝的同一性、强大性和超凡性便开始萦绕于我的想象中。从此以后,我心中的其他困惑便一扫而光,留下的只是上帝对我进行一次意义重大的考验,能否过关要取决于我对他是否能正确理解了。当然,我知道,最终我将被迫放弃,屈从于他,但即使那样的事发生,我也想弄明白为什么,因为我将挽救自己灵魂的希望都寄托于此了。
上帝知道,我要被迫犯下这不可饶恕的罪过,我坚持不住了,可他没有来帮助我。他是全能的,本可轻而易举地抑制住我难以摆脱的冲动,但很明显,他没有那样做。他是否想通过让我做有违道义、有违宗教信义之事,来考验我对他的忠诚呢?我会竭尽全力避免这样的事情,因为我害怕被打入地狱。上帝是不是想看看,我是否会服从于他的意愿呢?很可能这就是答案了!但这也只是我自己的推测,可能是错的,我不敢太相信自己的推理。我必须再次从头到尾重新思考一遍。
思考后,却还是得到了一样的论断。“很明显,上帝要看我的勇气。”我知道,“假若我经受住了考验,他会将恩赐和启示赐予我。”
于是,我鼓起勇气,仿佛准备去蹈地狱之火似的。脑海中,我面前有座大教堂、蔚蓝的天空。坐在金色宝座上的有上帝——他高居其上,远离尘嚣——不过一块巨大的粪块从上空掉了下来,落到了那闪着银光的新屋顶上,摔得粉碎,还将那大教堂的四壁砸了。
原来如此!我体验到了一种巨大的、无法言喻的轻松感。降临到我头上的乃是恩赐而非想象中的天谴。这样,伴随恩赐而来的是我从未体味过的快乐感。我哭了,因为我感到很幸福并充满无尽的感激。现在我已对他那威严做了屈服,这样,上帝的智慧与仁慈对我便有了现实的作用。貌似我感到了某种洞悉能力:许多先前不明白的事情,现在变得清晰。那些也是让父亲感到迷惑的事情,我明白了:他并不能体验到上帝的意志,却还在通过合理的理由和内心深处的信念在反对他,这也是他未能体验到能远离这些苦恼的天恩的原因。他一直将《圣经》中的戒律当作自己的行为向导;他信仰上帝,但也仅是遵循《圣经》介绍的方式以及按照父辈所教导的方式来信仰。但他并不了解这个生动的、正在他眼前的上帝,这个上帝是万能的,他召唤人们分享他的自由,并迫使人们放弃自己的观点和信念,以便无条件地执行上帝的命令。在对人的勇气进行考验时,上帝反对传统,而不论其是何等神圣。他是万能的,他考虑到了,绝对不要制造出真实邪恶的结果来。一个人如果是按照上帝的意愿行事,他就可以安心,因为自己所走的是正确的道路。
上帝也是如此这般创造了亚当和夏娃,这样他们便不得不去想他们不愿意想的事情。他这样做的目的是要弄清楚这二人是否会服从于他。同样他也可以让我做一些事情,比如那些出于传统宗教方面的缘由而必须拒绝的事情。不过,恰恰也是在我服从之后才能获得恩赐,在这样的体验之后,我就知道上帝的恩赐是怎么回事了。一个人必须要完全献身于上帝,除了要执行他的意愿之外,其他的都不重要。否则那就是愚蠢、没有意义的。那时起,在我体验到恩赐之后,我开始真正有责任感了。上帝或许是十分可怕的。对我而言,这也是一个可怕的想法。随后,我也朦胧地明白了,上帝也是可以成为某种可怕的东西的。这是我的一个恐怖的秘密。这样的秘密让我的整个生活都笼罩在乌云之下,使我变得抑郁寡欢。
此种感受对我的影响就是我更加自卑了。我感觉自己是个魔鬼,或是头蠢猪,是个堕落之人。后来我又开始翻看父亲的《圣经》,带着满足感读描绘法利赛人和税吏的段落,还有诸如堕落的人是上帝的选民这样的段落。这些描述给我留下的深刻印象是:他在赞扬不忠诚的管家,信心动摇的彼得[6]却被委以传教的重任。
我越是感到自卑,上帝的恩赐在我眼中就愈加变得不可思议。说到底,我一直都没有自信。一次母亲对我说,“你向来都是一个好孩子。”可我对这样的话却深感迷惑。我是一个好孩子吗?我对这说法感到很好奇。我一直认为自己是个堕落且自卑的人。
有了对上帝和大教堂的那些体验,我终于找到了那个秘密——那属于我的秘密,有了实在根据了,正如我一直在讲的天上下石头,现在终于有一块落地了。实际上,一方面,这是一种令人感到羞耻的经历。它使我陷入了某种不幸、邪恶、阴暗之中,但同时,这也是一种荣耀。有时,我会有倾诉、一吐为快的冲动,但不是与这体验相关的。只是想诉说一下我身上的那些离奇、没人知晓的东西。我很想知道是否别人也有过类似的经历。但结果是我从未在其他人身上发现过这些状况。我产生了这样的感受:我是既被上帝眷顾着,又被上帝抛弃,既是被诅咒的人,又是受到祝福的人。
将自己的经历公开——说出梦中的地下庙宇里的男性生殖器、我雕刻的小人儿,这种事是绝对不能发生在我身上的。事实上,直到我65岁的时候,才讲出了关于生殖器的那个梦。或许我也跟妻子谈过其他的经历,但也只是在晚年时候了。在某些事情上有着严格的禁忌,这是我从小便知道的。我绝不会随便谈起那些。
在整个青春期,我一直隐藏着各种秘密。它使我产生了一种几乎是难以忍受的孤独感。这些年,我所取得的一个巨大成就是我抵制住了想要与别人谈论这些经历的诱惑。这样看来,我与世界关系的格局或许是早已预先“设计”好的:今天依旧如此,我是一个孤独的人,因为我知道一些事情,也会对别人所不了解也不想知道的事情进行解释。
在我家,母亲家族有6个牧师,而父亲这边,不但父亲是牧师,我的两个叔父也是。这样,我便经常会听到与宗教相关的谈话、神学方面的讨论以及布道演说等。每当听到他们谈论那些东西的时候,我就会觉得:“是的,是的,这一切太好了。然而我内心的秘密又会如何呢?那也是天赐的秘密。你们对此是一无所知的,你们不了解上帝要逼我做错事,逼我去想那令人讨厌的事情,他想以此让我体验他的恩赐。”他们所说的其他对我都是空洞无意义的,不得要领。我心想:“看在老天的份上,一定会有某人多少能了解这件事情吧。”于是,我在父亲的图书室中翻箱倒柜地进行查找,只要一看到与上帝、三位一体、灵魂、意识相关的书就会如饥似渴地阅读。我疯狂地读了很多书,但读后的收获甚微。我总是在想:“原来他们也不懂。”我甚至还读了父亲的路德派《圣经》。不幸的是,里面对约伯[7]所作的传统的“训教式”解说使我感到乏味,于是我很快就失去了对此书的兴趣。但从中我也获得了一些慰藉,特别是在第9章的30页中曾讲到:“虽然我已用雪水将自己清洗……但你还是将我扔进了烂泥坑中。”
后来,母亲告诉我,那段时期我一直精神萎靡。其实事实并非如此,我那是在冥思苦想心中的秘密。在那时候我不想做任何事情,只是内心很想获得一份踏实与平静。这样的想法能使我从诸多怀疑中挣脱出来。当我想到自己就是石头时,心中所有的矛盾与冲突便消失了。“石头是不会有不确定性的,也不会有想与人交流的冲动,它会随着时间保持不变。”我也会想:“我只是一种暂时的现象,会爆发出各种各样的情感,然后再像火焰一样迅速点亮后,熄灭。”我仅仅是自己各样情绪的总和罢了,在我身上的那些“其他”东西是不受时间制约、永恒的石头。
Ⅱ
那时候,我对父亲所讲的一切都产生了深深的怀疑。一听到他做有关上帝恩惠的布道,我就会想到自己的体验。他所讲的一切听起来都是陈词滥调,显得很空洞,就像讲一个道听途说、自己也不是很确信的故事一样。我很想帮一帮他,却又不知如何是好。此外,我也羞于告诉他我的体验,也不想干涉他的私人事务。我觉得一方面自己年龄尚小,另一方面也是害怕,那样会触犯“第二人格”激发启示的这种特权。
后来,在我18岁的时候,与父亲进行过多次探讨,我总是默默期望他在某天可以了解有关天恩的神奇,这样能够帮助他减轻内心的各种矛盾痛苦。我深信,假如他能执行上帝的旨意,那一切都将变得完美。然而我们的探讨通常都是不欢而散。这些探讨会刺激他并令他伤心。“哎,真是一派胡言,”他总是习惯性地说,“你总是在思考我们还应该去想的而不应该去想的东西。”我会在心里想:“不对,一个人必须在体验后才能够懂得。”但我嘴上却会说:“请赐予我这样的信仰吧。”这样,他只好耸耸肩,很无奈地转身走开。
我开始交朋友了。他们多是出身平凡、有些腼腆的男孩子。后来,我的学习成绩有所提高,甚至可算名列前茅了。然而,据我的观察,那些成绩不如我的同学会心生妒忌并会抓住每次机会想要赶超我,这让我感觉很不舒服。我讨厌任何形式的竞争,如果有人组织竞争性的游戏,我会拒绝参加。后来我在班上的成绩排到第二名,我这令人心情愉快。至于学校的功课,由于我不愿参与竞争,那些变得困难了,甚至变得令我厌倦。但有几位老师还是给予了我特殊的信任,至今我都对他们心存感激,我会将他们永远铭记心中。我想到了一位教拉丁文的教师。他很聪明,是我的大学教授。巧的是,父亲在我6岁时就教会我学拉丁文。于是,这位老师便允许我可以不坐在班上听课,常让我到图书馆帮他借书。于是,我得以沉浸于书海,我还会在回去的路上尽可能地慢慢走,以便边走边看书。
大多数老师认为我既愚蠢又狡猾。学校一有什么事出了差错,我便成了第一个被怀疑的对象。要是什么地方吵起架来,我便被认为是煽动者。事实上,我仅有一次被卷入争吵的经历。也是那次事件,我发现了某些同学对我是持有敌对情绪的:其中有7个人一直在潜伏着,等待着对我发起袭击。我那时候已经15岁,长得高大强壮,并且脾气暴躁。突然间,我怒火中烧,抓起其中一个男孩的胳膊就将他抡起来转圈,还用他的双腿将其余几个放倒了。老师们得知此事,我仅能模糊地记起自己受到了某种不公正的处分。此后便无人也招惹我了,同时,也再没人敢欺负我了。
我未曾想到自己会招来敌人并受到不公正的怀疑,这实在出乎我的预料。虽然说不出原因,我却也感到这是可以解释的。这些事件让我遭到了指责也受到了刺激,不过我却无法否认对我的这些指责。我对自己了解得实在太少了,而仅知道的那一点儿又是如此矛盾重重;发自内心地,我实在无法否认那些指责。在我的内心深处一直存有某种负罪感——我意识到了自己那些存在着、潜藏着却尚未浮出水面的诸多过失。也正是出于此因,我对他人的指责会特别的敏感。因为他们讲的或多或少都击中了我的要害、戳到痛处了。尽管事实上我并未做过那些被指责的事,但我依旧感到自己是有做出那种事情的可能性的。为此,我甚至还弄了一张清单,以备万一受到了指责,就能使用上面预先写好的各种辩护托词。这样,假如我真的做了错事,也就不会有过于沉重的负担了。到那时,至少我能知道自己产生内疚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