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序(2)
接到好消息后,我在飞行日志里潦草地作了记录。当我翻到另一页时,我看见了山姆写给我的一封短笺,用浓浓的黑墨水写成,再用透明胶带粘到我的笔记本里:“给爸爸,我希望你一路快快乐乐,平平安安。我非常非常爱你——儿子山姆。”我想起来了,他头天晚上曾经一个人悄悄溜进吊舱,原来就是为了这个。
到下午5点,我们仍保持3万英尺的飞行高度。佩尔开始打开燃烧器,加热气囊里面的空气。我们烧了整整一个小时,可6点钟刚一过,气球还是开始下降了。
“从理论上说,这有点不对劲。”佩尔说。
“怎么回事?”我问他。
“我也不知道。”
佩尔一直开着燃烧器,但气球仍在不断下降。我们很快下降了1000英尺,接着又下降了500英尺。太阳慢慢从天际消失,吊舱里越来越冷。显然氦气在飞快地收缩,沉甸甸地悬在我们头顶上,成了气球的累赘。
佩尔说:“我们必须扔掉压舱物。”他惊恐万分,我们全都害怕起来。
我们推动一根根操纵杆,扔掉吊舱底部沉重的铅块。我们原打算把这些压舱物保留两周左右。它们从吊舱上坠落,我从摄像机屏幕上看到它们像炸弹一样落下。我有一种可怕的感觉,这或许还只是灾难的开始。跟我们飞跨大西洋和太平洋时的气球相比,这个吊舱更大,但它依然只是个铁盒子,悬挂在一只庞大的气球下面,完全受各种风和天气支配。
现在天渐渐黑下来。失去铅块的重量之后,我们稍稍稳定了一会儿。但接着气球再次下降,而且下降速度更快了。我们在一分钟内下降了2000英尺,然后又下降了2000英尺。我的耳朵麻木了,接着出现耳鸣,我感觉胃向上翻腾,紧贴着胸腔。现在,我们只有15,000英尺高了。我努力保持冷静,全神贯注地盯住摄像机和测高仪,脑子里飞快地闪过各种可供我们选择的方案。我们得抛掉燃料箱。可一旦丢弃它们,这次旅行也就完蛋了。我咬着嘴唇。我们处在一团漆黑的阿特拉斯山脉中某个地方,并且再发展下去就只能坠毁了。我们全都默不作声,我飞快地考虑着。
“按照这个速度下降,我们只剩7分钟了。”我说。
“好吧,”佩尔回答,“打开舱口,减压。”
在12,000英尺高的空中,我们打开了活板门,气球降至11,000英尺。一股令人窒息的冷空气涌入舱内,吊舱里的气压降低了。亚历克斯和我开始把舱里的东西挨个往外扔:食物、水、油壶,除了构建吊舱的部件,每件东西都扔了,甚至包括一捆美钞。这暂时阻止了气球的下降,但也只有五分钟。飞行将无法继续,这是毋庸置疑的,保命要紧。
“还是不够,”我望着高度仪说道,上面的数字降低到了9000英尺,“我们仍在下降。”
“好吧,我打算爬到吊舱顶上去,”亚历克斯说,“燃料箱也必须扔掉了。”
吊舱是亚历克斯一手建造的,该怎样将燃料箱的几个连接器解锁,他是最了解的。我在一团恐慌中意识到,如果参加飞行的是罗里而非亚历克斯,那么我们将一筹莫展,除了跳伞,毫无办法,只能在这个时候立刻跳出舱外,跌跌撞撞地坠入夜色里的阿特拉斯群山之中。在我们头顶上,燃烧器呼啸着,为我们投下一团耀眼的橘色光芒。
“你以前跳过伞吗?”我朝亚历克斯大声喊道。
“没跳过。”他回答。
“这是你降落伞上的开伞索。”我一边说,一边把他的手推向开伞索。
“现在高度7000英尺,仍在下降,”佩尔大叫,“现在6600英尺。”
亚历克斯从舱口爬到吊舱顶上。下降速度到底有多快,我们自己很难感觉到。现在,我的耳朵已经失去正常功能。如果连接器被冻住,亚历克斯无法释放燃料箱,那我们就不得不跳伞了。我们只有几分钟时间,我抬头望着舱口,在心里预习跳伞程序:一手扶着门边,向外迈出一步,跳入黑暗之中。我伸出手,本能地摸了摸我的降落伞,然后停下手来,看见佩尔也正在戴上他的降落伞。他盯着高度仪,上面的读数下滑很快。
我们只有6000英尺高了,剩下的时间寥寥无几,外面漆黑一片——不,只剩5500英尺了。如果亚历克斯在舱顶再拖延一分钟,我们将降至3500英尺。我站起身来,一边从舱口放开皮带,一边向外探头张望,只见亚历克斯正在舱顶忙作一团。我们的下方漆黑一片,寒风凛冽,根本看不到地面。电话和传真机的铃声接二连三地响起。地面控制人员肯定一直感到非常困惑,想知道我们到底在做什么。
“扔掉一个了。”舱口传来亚历克斯的叫声。
“3700英尺。”佩尔说。
“又一个。”亚历克斯说。
“3400英尺。”
“又一个。”
“2900英尺,2400。”
现在若想跳伞,已经太迟。我们一跳出去,就会在猛然冲上来迎接我们的群山之间摔得粉身碎骨。
“回到舱里来,”佩尔大吼,“马上!”
亚历克斯从舱口跳了进来。
我们勉强振作起来。佩尔猛拉操纵杆,摆脱一个燃料箱。如果这个螺栓失控,我们将在大约60秒内一命呜呼。燃料箱坠落,气球颠簸了一下,顿时停止下降,感觉就跟电梯撞到了地面似的。我们一下子陷进座椅,我的脑袋仿佛给压进了肩膀。随后,气球开始上升。我们望着高度仪:2600英尺,2700……2800。我们没事了。在10分钟内,我们就上升到3000英尺以上,气球再次回到了夜空中。
在亚历克斯旁边,我浑身瘫软,跪倒在地板上,拥抱着他。
“谢天谢地,多亏你跟我们在一起,”我说,“要是没有你,我们就完了。”
据说,生命垂危的人会在死亡之前的最后时刻回顾自己的一生。我的感受却截然不同。随着我们呼啸着撞向地面,即将在阿特拉斯山脉中化为一团火球,我以为我们必死无疑了,这时候,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如果能够捡条命回来,我就再也不这样冒险了。当我们朝着高空安全地带不断上升时,亚历克斯给我们讲了一个故事:有个富人打算游泳横渡英吉利海峡,他来到海滩上,架好轻便折叠躺椅,在一张小桌子上摆好黄瓜三明治与草莓,然后宣布说,他手下的人将替他横渡海峡。此时此刻,这个办法听起来倒也不错。
起飞后的第一个晚上,我们整夜都没有休息,拼命想控制住气球。有一阵子,气球突然莫名其妙地上升。后来我们才意识到,在余下的燃料箱中,有一个出现了裂缝——丢弃燃料是非常失策的做法。黎明逐渐到来,我们开始为着陆作准备。我们的下方是茫茫的阿尔及利亚沙漠,即便在最安宁的时期,这里也不适合居留;而现在这个国家已陷入内战,情况就更加险恶了。
在电影《阿拉伯的劳伦斯》中,你看到的是一片金黄的沙漠,满是微微起伏的沙丘,但你别指望在这里看到如此美景。我们下方是一片多石的不毛之地,荒凉得就像火星。鳞次栉比的岩石垂直竖立,如同一个个巨型的白蚁窝。亚历克斯和我坐在吊舱里,望着清晨的阳光涌向沙漠,惊讶不已。我们明白,自己本来是无法活到这一天的。太阳冉冉升高,气温也逐渐升高,这一切都显得无限珍贵。我们望着气球的影子滑过沙漠,感到难以置信。昨天夜里,就是这同一个奇妙的装置,突然坠向阿特拉斯山脉。
吊舱上剩余的燃料箱挡住了佩尔的视线,因此就由亚历克斯指挥他着陆。当我们靠近地面时,亚历克斯突然大叫:“前面有电线!”
佩尔大声回答说,我们身在撒哈拉沙漠腹地,这里不可能有电线。“你看到的肯定是海市蜃楼。”他吼叫着说。
亚历克斯坚持要他爬上来,自己看个明白:我们居然找到了撒哈拉沙漠里唯一的电线。
尽管我们周围是大片不毛的沙漠,但我们着陆后仅仅几分钟,就出现了生命的迹象。一群柏柏尔部落男子突然从岩石后面现身,一开始还保持着距离。我们正打算将一些水和剩余的物资提供给他们时,听到了强击直升机喧闹的呼啸声。他们肯定一直在通过雷达跟踪我们。柏柏尔人顿时消失无踪,就跟刚才出现时一样突然。两架直升机在不远处降落,搅起一团团尘土。很快,我们就被一群面无表情的士兵包围了,他们举着机关枪,显然不知道该把枪口指向何处。
“真主保佑!”我满心欢喜地说。
士兵们静静地站着,但很快好奇心就占了上风,他们向前迈进。我们带领他们的军官围着吊舱巡视一番,他望着剩下的燃料箱,迷惑不解。
我们站在吊舱外面,这些阿尔及利亚士兵会怎样看待它呢?我很想知道。我回过头去,从他们的角度观察这一切。剩下的燃料箱都涂上了鲜艳的红色和黄色油漆,就像一个个巨大的维珍可乐罐和维珍运动饮料罐。吊舱侧面挂着许多广告,包括维珍大西洋航空公司、维珍金融公司(现在的维珍银行)、维珍房地产公司和维珍可乐的广告。其中,维珍运动饮料罐顶部漆着这样的文字:别听人胡说,维珍运动饮料绝对不含催情成分。这些虔诚的穆斯林士兵看不懂那些字,对我们来说,这或许是不幸中的万幸。
我望着矗立在红沙中的吊舱,脑海里出现了昨晚气球朝阿特拉斯山脉坠落的痛苦经历,我再次誓言绝不重蹈覆辙。与之矛盾的是,在潜意识里,我也明白,一旦回到家中,跟其他正在尝试环球飞行的气球驾驶者聊聊之后,我会同意最后再试一次。这是一个令人无法抗拒的挑战,如今,它已经成为埋藏在我内心深处的夙愿,我怎肯就此放弃。
有两个问题,别人向我提得最多:为什么你要冒着生命危险驾驶气球和维珍集团的发展目标是什么?此刻,望着矗立在阿尔及利亚沙漠中的气球吊舱,看到它全身密密麻麻地覆盖着维珍各公司的名字,我觉得,从某种角度说,上述两个重要问题都可从中找到答案。
我知道,我还将再次尝试驾驶气球作环球飞行,因为这是人类尚未获得成功的少数艰巨挑战之一。一旦我排除了产生于每次实际飞行时的恐惧感,就会再次变得信心十足,认定我们能吃一堑长一智,在下一次安全地完成飞行。
至于维珍集团的发展目标是什么,这个问题太大了,根本不可能给出答案。我写这本书,是为了解释我们怎样造就了现在的维珍,而不是进行学术化的论述——我可不擅长这个。如果你细细品味书中隐含的意思,我想你就会了解我们维珍集团有什么样的前景,也会明白我的发展方向是什么。有人说,我确定的维珍前景违反了所有商业规则,千变万化,过于宽泛;也有人说,维珍已成为本世纪的领军品牌之一;还有人对维珍作细致入微的分析,并撰写有关维珍的学术论文。而我呢,我不过是拿起电话,继续经营。不管是我的一系列气球飞行活动,还是我建立的一系列维珍公司,都是一连串彼此紧密联系的挑战,它们的起源可追溯到我的童年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