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序(1)
1997年1月7日,星期二,摩洛哥
早上5:30
琼还没醒,我已醒来坐在床上。远远地,我听见马拉喀什城的高音喇叭里传来时高时低的声音,那是宣礼员在叫人们去做礼拜。我从笔记本上撕下一页纸,趁机给霍丽和山姆写封信,以防这次冒险出现不测,让我有去无回。
亲爱的霍丽和山姆:
生活有时会显得相当的不可思议。有人头天还活得好好的,健健康康,充满深情,可第二天却不在人世了。
你们俩都了解爸爸,知道我总是想方设法活得痛痛快快,尽情尽兴。那也意味着我总能走狗屎运,虽然才活了46年,却体验过各种各样的生活。我热爱这46年中的每一分钟,尤其珍爱我们全家人一起度过的每一秒钟。
我知道,因为这次最新的冒险,很多人认为我们是傻帽。我敢打包票,他们都错了。我们已经经历多次大西洋和太平洋冒险儿,我觉得,凭借我们积累的每一条经验教训,这次飞行一定会平安无事。我认为,飞行中的种种风险都在我们的承受范围内。当然,过去的事实证明,我也有犯错的时候。
不过,就算发生了意外,我这辈子也没有遗憾了(除了不能和妈妈一起,同心协力地将你们抚养长大之外)。如今,你们俩一个12岁,一个15岁,都已经各有各的性格。我们俩都为你们感到自豪。你们善良又体贴,充满活力(甚至还很风趣!)。对我们而言,再没有比你们更招人喜欢的孩子了。身为父母,我们还能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要坚强,我知道这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不过,我们已经共同度过了如此美妙的生活,你们绝不会忘记我们曾经拥有的所有快乐时刻。
你们自己也要活得尽情尽兴,享受人生中的每一分钟。好好热爱照顾妈妈,她既要当妈又要当爹,你们也要用双倍的爱来回报她。
我爱你们。
父亲
我把信叠成一个小方块,放进口袋里,并把衣服都穿好,收拾停当之后,又在琼的身边躺下,把她抱在怀里。虽然我已经完全清醒,心情紧张,但有她依偎在怀里,却让我觉得暖暖和和,睡眼惺忪。霍丽和山姆来到我们房间,钻到我们床上,挤在我们俩中间。然后,山姆又偷偷溜走,和几个表亲到起飞地点去看那只气球。过不了多久,我就要驾驶它周游全球了。气象学家马丁来跟我说话,琼和霍丽陪着我们。马丁说这次飞行的时机正好——五年来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天气了。接着,我又打电话给随队医生蒂姆·埃文斯。他刚去看过我们的飞行工程师罗里·麦卡锡,带来一个坏消息:罗里不能参加这次飞行了,他患上了轻度肺炎,如果在吊舱里待上三个星期,病情有可能急剧恶化。我立即给罗里打电话,安慰他。
“我们在餐厅碰个头,”我说,“一起吃早餐吧。”
早上6:20
等到我和罗里来到酒店的餐厅时,里面已经没人了。在过去24小时里,记者一直跟踪报道我们准备起飞的过程,现在他们已经前往起飞地点了。
罗里和我见了面,相拥而泣。在我们这次热气球环球之旅中,罗里本来担任飞行工程师,如今,我们俩不单是一对亲密的朋友,而且最近还打算合伙做些生意。就在我们出发来摩洛哥前,他刚刚买进了我们的新唱片公司V2的股票,还为维珍服装公司以及我们新建的维珍生活化妆品公司投资。
“真不敢相信,我居然会让你失望,”罗里说,“我从不生病的,一直都很健康。”
“没有关系,”我向他保证,“有点意外是难免的。我们还有亚历克斯呢,他比你轻了一半。跟他一起飞行,我们肯定会飞得更远。”
“说点正经的,如果你们回不来,”罗里说道,“我会在你们中断的地方继续努力的。”
“好啊,那就谢谢了!”我一边说,一边紧张地笑起来。
亚历克斯·里奇已经到起飞地点去了,跟佩尔·林德斯特拉德一起,指挥人们狂乱匆忙地准备吊舱。佩尔是一位经验丰富的热气球驾驶者,我参加这项运动就是他介绍的。而亚历克斯则是一位头脑灵活的工程师,负责设计了我们的吊舱,并首次成功地创造出一个独特的系统,能够让气球在急流层中高速飞行。我们驾驶热气球跨越大西洋和太平洋时,所用的吊舱也都出自亚历克斯之手,可惜我跟他不是很熟,而现在也没时间好好了解他。亚历克斯从未接受飞行训练,但这次却毅然决定与我们同行。如果飞行一帆风顺,我们就会一起相处大约三周,有充裕的时间深入了解对方,成为亲密朋友。
不同于我和佩尔的跨太平洋和大西洋热气球之旅,这一次,我们要到需要的时候才加热空气,因为这只气球里面有个氦气球内核,足以带动我们升空。佩尔打算在夜间加热内核周围的空气,进而间接加热氦气,以免氦气冷缩变重,在空气中下沉。
琼、霍丽和我拉着手,紧紧拥抱。该起飞出发了。
早上8:30
它赫然出现在我们所有人眼前。当我们驱车行驶在那条通往摩洛哥空军基地的土路上时,它就像一座崭新的清真寺,突然冒出地面。这只令人惊艳的白球,高高耸立在那些满是尘土的弯曲的棕榈树上方,如同珍珠母贝壳做成的雄伟拱顶。它就是我们的气球。公路边上有人肩背长枪,纵马奔驰,前往空军基地。细长的白色气球高高悬浮在空中,熠熠生辉,每个人都被这只庞然大物吸引住了。
上午9:15
气球被封锁起来,它四周的栏杆外面聚集了形形色色、令人眼花缭乱的人群。空军基地的官兵们倾巢而出,穿着帅气的深蓝色制服,林立于一侧。在他们的前面,是一群身穿传统摩洛哥服装的女性,披着白色披肩,载歌载舞。接着,一队骑士穿着柏柏尔人服装,挥舞着古老的滑膛枪,飞奔而来,闯入人们的视野,然后,在气球前面排成一行。刹那间,我产生了一种可怕的感觉,以为他们会同时鸣枪庆祝,把那只气球打得千疮百孔。佩尔、亚历克斯和我在吊舱里聚拢,最后检查了一遍所有系统。太阳冉冉升起,氦气逐渐膨胀起来。
上午10:15
我们已经彻底检查了一遍,万事俱备,就要出发了。我最后一次将琼、霍丽和山姆拥入怀中。琼坚强得让我惊讶。最后的四天,霍丽一直紧随我左右,看起来,她也完全控制住了局面。我以为山姆也是同样如此,可他突然泪如泉涌,拉着我不放。我差点就跟他一起失声痛哭了。他紧紧拥抱着我,我永远不会忘记他那因痛苦产生的力量。接着,他吻了我一下,将我松开,转身拥抱他的妈妈。我飞奔穿过人群,向我的爸爸妈妈亲吻道别。妈妈将一封信塞进我手中,让我六天之后打开它。我在心里默默地祈望我们能够坚持到那一天。
上午10:50
最后时刻终于到来,我们顺着铁梯爬入吊舱。在那一瞬间,我突然犹豫起来,不知道自己下次再踏上坚实的地面或水面会是何时何地。没时间胡思乱想了,我从舱口钻进吊舱。佩尔坐在主控器旁,我在自己负责监控的摄像器材旁坐好,亚历克斯则坐在活板门旁边。
上午11:19
10、9、8、7、6、5……佩尔开始倒计时了,我也全神贯注地操纵摄像机。我的手不时飞快地向下摸索,检查降落伞扣是否扣好。我们头顶上方有个巨大的气球,吊舱周围绑着六个庞大的燃料箱,我尽量不把它们放在心上。4、3、2、1……佩尔推动控制杆,松开螺栓,切断锚索,我们静静地起飞了,很快升入空中。没有燃烧器的呼呼作响声,我们的热气球就跟小孩子玩的气球似的,接着我们便不断攀升,越飞越高,越飞越远,然后就乘着清晨的习习微风,飞向马拉喀什。
当我们升空时,吊舱的安全门仍然开着。我们向下面的人群挥手告别,现在,他们变得越来越小。马拉喀什在我们下方展露无遗:它宽阔的粉红色城墙、巨大的城市广场,以及高高的围墙后隐藏的绿色院子和喷泉。等气球升高到一万英尺时,气温变冷,空气也非常稀薄了。我们关闭了活板门,从此以后,我们一切都只能依靠自己了。我们已经给吊舱加压,里面的气压会渐渐上升的。
中午刚过,传真机就把我们的第一份传真发了过来。
“我的老天!”佩尔把传真递过来,“瞧瞧这个。”
我读出上面的文字:“燃料箱的连接器已被锁死,请当心。”
这是我们所犯的第一个错误。重达一吨的燃料箱兼作压舱物,我们应该打开它的连接器,如果遇到麻烦,气球下降,这时我们就可扔掉其中一个。
“如果我们只犯了这个错误,那我们干得还不错。”我说,希望给佩尔打打气。
“我们得下降到5000英尺,然后我就可以爬出去把锁打开了,”亚历克斯说,“这不会有事的。”
可是,我们无法在白天降低高度,因为太阳正在给氦气加热。要想立刻解决这个问题,只能释放氦气。不过氦气一旦释放出去,就无法收回,这是我们无法承受的损失。于是,我们达成一致,等到了黄昏再想办法让气球下降。这个麻烦一直困扰着我们,这只气球的夜间飞行能力如何,我们一无所知。燃料箱被锁住后,我们避开麻烦的能力就会受到限制。
亚历克斯和我试图淡化燃料箱问题的严重性,但佩尔仍然倍感沮丧。他垂头丧气地坐在操纵器旁,一言不发。仅在我们向他直接提问时,他才开口说话。
在这一天余下的时间里,我们平静地飞行。俯瞰阿特拉斯山脉,它那些高高耸立的山峰顶上白雪皑皑,在夕阳绚丽余辉的照耀下,闪烁着柔和的光泽,壮丽的景色令人心旷神怡。逼仄的吊舱里装满了给养,足够让我们维持十八天。我们发现,我们并非单单忘掉打开连接器的锁,而且连手纸也忘记带了。因此,我们只好等收到传真后,才可沿着那架小小的螺旋楼梯下去方便。而我那副摩洛哥人似的好胃口使得我对传真纸的“需求量”很大。佩尔依旧怒气冲冲,一声不吭,但亚历克斯和我还在庆幸我们及时发现了燃料箱的问题,否则,等问题严重了才发现,就为时晚矣。
当气球靠近阿尔及利亚边境时,我们再次受到惊吓。阿尔及利亚人通知我们,气球正朝着他们最重要的军事基地贝沙尔飞去,并且禁止我们飞越贝沙尔,他们发来的传真上写着:“你们无权进入该区域,再次重申,你们无权进入。”
但我们别无选择。
我花了两个小时左右打卫星电话,先是打给我们的飞行控制员麦克·肯德里克,接着又试图跟好几位英国公使取得联系。安德烈·阿祖莱是英国驻摩洛哥公使,曾经帮我们解决了在摩洛哥起飞的所有问题。最终,他再次出手相救,跟阿尔及利亚人百般解释,说我们没办法改变气球方向,更何况我们也没有携带性能很高的摄影器材。最终,阿尔及利亚人接受了公使的解释,放了我们一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