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天地兰
每次从伏牛山回来,我都后悔自己没有带回一棵野生兰草。
可转念就不后悔了。
这样的内心纠结,每次去山里,每次想到伏牛山,每次想到野生兰,都会重新上演一遍。
到底,还是没有带回一棵野生的兰,连一片叶子,也没有带回来过。真正与野生兰接触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是一个久远的夏季。
我和几个画家,一起去山里画画。一个傍晚,彩霞满天。我们整整画了大半天,眼睛昏花,手脚疲惫。一个画家说要带我们去群山之巅,到山顶去看云雾缭绕、水系环山,活动活动筋骨,顺便俯瞰万顷碧绿,舒缓疲倦的眼睛,说不准还能看到大家早已期待的野生兰。
临走,我们还拎了一个大竹筐,希望路上能采点下酒的野生菌菇、泡茶的新鲜灵芝。
朋友是本地的土著,熟悉山里的一切。他说,我们来得不巧,今年太旱了,菌类生长得不旺,能不能采到就得看运气了。
越艰难,我们越兴奋。一路上,沿途看得很仔细。青苔,落叶,昆虫,花朵,野草,每过一处,都瞪大眼睛,看上好几遍,比画工整的细线条还用力。可谁也没有收获。
果然是旱得厉害。人家梯田上的玉米穗都没有大个头,歪歪扭扭,一个个都畸形。玉米棒子还没有长大,就夭折了,给人一种腹死胎中的感觉。此时并非花生的收获季,但见叶片已经发黄,仿佛遭了虫灾。叶片处处空洞,还蜷曲着,想必一定是严重缺水了。
我们找了很久,没有任何收获。朋友安慰我们说,往年我们走过的地方,满满当当长得到处都是菌子,各种各样的都有。路面都是湿滑的,人走上去,一不小心就会踩空滑倒,哪像现在,地面都裂开了大口子。
好不容易,我在一块枯木下面,找到了一棵灵芝。很小很小,只有小手指头那么粗。这已经让大家兴奋不已了。本来朋友说是灵芝苗,要留下来,以后再采。我们哪里肯,没等他话音落下,不知谁手快的就迫不及待地拔了出来。
有了它,好在不是空手而归了。
一路下来,我们格外仔细,却也没有发现一棵野生兰草。
朋友说,兰草一般长在幽暗的深处,或高山之巅。这种人迹匆匆的地方,是野生兰断断不会生活的地方。
果然,兰草长在群山之巅。
我们走了一顿饭的时间,到达山巅。
山顶很狭,细窄的一小块地。两棵成年玉米那么长,一竿开花的芝麻那么宽。地面凸凹,石质,布满大大小小的石块。
我们站在上面要格外小心。好在那里长了两棵歪脖树,枝丫扭着四处八岔,我们可以扶着借点力。
那样局促的地方,竟然四处散落生长着兰草。
野生兰就长在石缝里。兰叶从大大小小的缝里透出来,叶片茂密,颜色很绿,表面闪着革质的光泽,精神矍铄,没有一点缺水的意思。
一个画家,好不容易发现一丛根露在外面的兰草。趁我们不注意,他一把去拔,说想拿回去,放到他的庭院里。
可惜,没完全拔出来,根留在石头里面,只拔了地上部分。
山巅的兰草,根都扎得很深,徒手很难挖出来的。再说这个季节,已经错过养兰的好时节。人工培植的尚不可活,何况野生的。
画家觉得自己作了孽,回去一直用手捧着那棵兰,念了一路的经。他想让它多活几天,就把它交给了我。
我拿水杯和茶水,把它养起来,放到我们的大画案上。大家每天画画的时候,都可以看一看,它倒是结结实实又活了一些日子。
但我们对兰草的期待,并未就此破灭。
每每看到院子里的盆栽兰,我们都艳羡不已。
那是主人早早从山上挖下来的兰草,正在盆里接受锻炼。但每年经受过炼苗,活下来的寥寥。庄园主人每年会四处挖一些野生的兰,人工驯化,培植。多年下来,能存活熬到开花闻香的,实在太少了。
野生兰的叶,细长,很瘦。花不肥不瘦,很香,能开很久。它独居,孤单,也许孤独。
它远离人群,长在山巅,身披薄雾,头戴朝露,吸天地精华,纳日月灵气。
我们在纷扰的人世,看似热热闹闹的一生,其实也不过像一棵野生的兰。花开花落的人生,不过是今日东念压倒西念,明日西念压倒东念。
我们和野生兰一样,终其一生,不过是在自我博弈。
所以,这样的风骨,见了就一定会记得,会回想。
我见这兰花,是在天地岭,一个群山之巅的小岭上。所以,当地人都叫它天地兰。
接通自己与天地的花草,幽居在山野,大山才是它的原乡。
就让它留在深山,一直这样留有缺憾,一直念着,也好。